曾经,当罗佐还在妓院像狗一样被人使唤的时候,他就相信自己是个不正之人。正因如此,才从没有受到过神的爱和救赎。
毕竟,店主、妓女、客人,对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都採取非常普通的态度,而对自己却是一副对待死物的神情。那肯定,是因为自己是个不正之人吧。坚信着,就是不正之人。哪怕每晚不眠的祈祷,日日留心善行,一切都没有改变。
所以,罗佐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正之人。
意识到这一切都错了,是到罗佐适合被称为青年的年龄阶段。
直到那个年龄段,罗佐才被允许穿普通的衣服,并被命令穿戴整齐。因为不仅是妓院的体力活,还得干拉皮条的工作。
对那本身,罗佐倒是并没有多想什么。但是和狗一样的自己,真的能够胜任这样的工作吗,罗佐的心充满了不安。自己向别人搭话,客人真的会来吗?
但那种不安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罗佐拉客非常顺利。嘴巴实在是利索,连想走的客人都被他给留住了。就在那时,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有搬弄话语的才能。
这不是所知道的全部。还发现一件重要的事。
——发现人,是看不透人的本性的。
至今为止,对自己口吐粗言,扔泥巴的人们,明明只是稍稍整理下自己的仪容,就变得能笑着和他们一起谈话了。明明自己的本性丝毫没有改变,他们却只凭外表,就将我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狗来对待了。
自己是对是错,一点关係都没有。
罗佐终于明白。到头来,没有谁是正直诚实的。不管是谁,都是根据外表来判断一个人的,而在内心深处,大脑想些什么一概不理。然而,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相信着自己才是对的。
对此,罗佐是又郁闷,又憎又恨,更是厌恶。自己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是对的。其他人怎么能摆出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坚持说自己是对的呢。太奇怪了,让人受不了。在民会议场稍微煽动一下,就能改旗易帜,这算什么正义。
可对罗佐而言,只有那位名为菲洛斯·特雷特的少女与众不同。觉得她一直在思考什么是正确的。
不像过去的领主与民会串通一气,也不沾染私慾,只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曾多次与自己的错误对立。
不同于自己,当然也不同于其他人。一个持续发出不可动摇的正确性之异物。这就是那个叫罗佐的男人,对一位叫菲洛斯·特雷特的少女,怀有的近乎嚮往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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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着霉味,馊味的,地下牢房。与那样的她怎么也不相称的场所,是现在菲洛斯·特雷特的住处。
这里没有置备光源,地下牢房能够有光亮的,只有看守一天数次拿着手提灯巡逻的时候。这之外的时候,就只有像是空间本身都消沉下去了一样的黑暗而已。
在那里,罗佐一个人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昂首阔步。手提摇晃的灯,只有脚踏硬石板的声音在周围迴响。能听到的其他声音,最多也只有囚犯的呻吟声罢了。
脚步声,在最深处的地下牢房前停下。厚重的铁门,就在罗佐的眼前。那铁门简直像是连声音都能吸入一样。只有在视线高度打开的小监视孔能穿过声音。
罗佐歪了歪嘴边的鬍子,说。
「情况怎么样啊?」
好一阵子,什么也没有听到。就在罗佐开始怀疑铁门是不是真的挡住声音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响声。
「……呼吸好辛苦啊,这是第一次」
声音嘶哑得很。可能是喉咙受了伤,呼吸的每一口气都显得很虚弱。进入这里还不到几天,身体大概已经疲惫不堪了。
毕竟,这里可不是贵人能进来的牢房。与清洁这个词无缘,老鼠在床上跑,霉菌在天花板上爬。恐怕提供的食物和水也不是什么质量好的东西。在身为统治者菲洛斯·特雷特看来,这和粪便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衰弱之极的理由,肯定不仅此而已。
「我知道这不可能,但,你没有对我下属的士兵和事务官动手吧?」
从嘶哑的声音中,可以感觉到压抑的声音。偶尔还掺杂着呻吟。
罗佐不知不觉地用牙齿咬着脸颊内侧。可能是看守,或者是市民中的某个人闯进来。直接用铁棒对被重重铁链锁住的她进行殴打,还行了拷问吧。不管怎么说,总会有人为了伤害她而施暴发威。
不会有人去姦汙违逆神主的失德之人,可为泄私愤而使用暴力的人不计其数。
那样的话,现在菲洛斯·特雷特就是因为身体疼痛而不能动弹了吧。即使如此,还在担心自己的随从吗。罗佐不禁眯起了眼睛,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在城门被市民围起来的时候,为什么护卫队不保护你?唯一想保护你的,只有事务官呢」
告诉你吧,就是他们出卖了你。事实上,有些人只是因为胆小而动弹不得。并不是所有的士兵,都成了罗佐和民会的爪牙。
不过,结果是一样的。没有人救她。也没有一丝抵抗。
这和出卖给我们,又有何区别?罗佐轻轻的,咬住了牙。
听到士兵的背叛,她是怎么想的呢。罗佐静静的等待着,菲洛斯·特雷特应该会有的回话。过了一会,沙哑,时而混杂着咳嗽的声音再次在地下牢房里响起。
「是吗,原来如此——所以,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罗佐」
菲洛斯·特雷特谈到士兵的时候只说了一句「原来如此」。难道那句话包含着悲哀和愤怒吗。还是根本没有特别想想起的感情。
罗佐默默地接受了她忍受着痛苦说出的话。
「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权力还是金币,如果使用全都市的兵力进行彻底抗战,以纹章教当对手,多少也可一战。但是,那样的话,就没办法渡过寒冷期了。无论物资还是别的什么都会失去,都市本身也会变得无法生活的」
从一扇又一扇的铁门后面,菲洛斯·特雷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民会会听你的话,儘管也有限度。不能太指望大圣教的援助。儘管如此,一旦与纹章教交战,菲洛斯这座城市迟早会灭亡。
倾听着那声音。罗佐咬紧牙关的嘴角微微鬆弛。闭上眼睛,静静点头。
她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一切都没错。想必在这个地牢里,她并没有让脑袋休息吧。就算遭到背叛般的对待,也没有被怨恨和憎恨所支配,而是一直在思考城市的事情吧。
啊,无论在哪,她都是都市菲洛斯正直的统治者。毫无疑问,落入此境的她仍然热爱着这座城市,热爱市民。
果然,她和自己是完全相反的存在。罗佐胸前握起拳头说道。
「我的愿望,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都没有变过。我只是,恨这座城市而已。无论是你,还是民会」
那是好久没有说出来,从罗佐内心深处发出来的毫无虚饰的声音。就这样,罗佐继续说道。
「菲洛斯·特雷特大人。我只想给您一句忠告。您无疑是正确的。您的正直为人所着迷。但是」
菲洛斯默默地听着罗佐的话。想必罗佐没有反驳,也没有插嘴的意思。一个与监狱不相称的高亢的声音响起。
「在这世上,无法在那份正直中生存下去的人是存在着的。坚强,软弱,通通都不是。有些人,是不得不带着错误这种性质而过活」
罗佐并没有说「就像我一样」。
只是把这句话扔到铁门上,没等对方回答,罗佐就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看牢房。
——让菲洛斯·特雷特下台,削弱都市菲洛斯的力量。
布置给自己的任务,大部分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只是让纹章教军疲惫不堪而已。
罗佐把从加莱斯特王国收到的密函放到灯火上,微微摇晃着嘴角的鬍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