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利家的代理人,白金汉姆·斯坦利抽动着他那特有的鹰钩鼻,吸了几口放在桌子上的水。感觉脑壳,疼得厉害。
那种头痛,对于白金汉姆来说已成了痼疾。而且,这种痛苦不是由外部因素造成的,而是由精神这种不知身在何处的东西所折磨出来的。
在伽罗亚玛利亚负责斯坦利家族的外交事务时,这种样子还从未发生过。自从在加莱斯特王都住下之后,无论睡觉还是天气变凉,都会被这种疼痛所折磨。就像拥钝了齿的锯子在一下一下地锯开头盖骨。
曾经喜欢恶作剧和美酒的男人,可悲啊。没想到自己是如此脆弱的人。白金汉姆深深地叹了口气。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出沉重的叹息,最近成了白金汉姆的日常。
引起头痛的原因有二。两个都埋在脑袋深处。
其一当然便是,作为斯坦利家的代理人,每天都要背负着无形的重压。原本作为当主的大哥至今下落不明,遗骸也没能找到。亲属大都从失去伽罗亚玛利亚这个依靠的斯坦利家四散而去了。
而原本作为下代当主,也就是白金汉姆侄子的赫尔特·斯坦利,在与上流社会的毒蜘蛛们勾心斗角方面经验不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负责斯坦利家外交事务的自己成了代理人。
说实话,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失去依附之地的名士可有可无。唯一能做的,就是变卖夺回伽罗亚玛利亚时的特权,儘可能保持在加莱斯特王都的生活和地位。
为了讨好贵族,每天出席各种社交场合。在那里扮演的是曾经充满自信的自己。
喜欢喝酒,也喜欢女色,更喜欢恶作剧。总是扮演着这样一个放纵的人。如此一来,既能引起渴望刺激的贵族们的兴趣,又能买到欢笑。在某种意义上,此为白金汉姆的处世之道。
然而,在这种反覆的过程中,白金汉姆曾经喜欢的酒,女人,恶作剧。这一切都让他变得郁郁寡欢起来。咬着牙自嘲道,自己真的成了一个无趣的人。
无论多么讨厌,每天都必须继续扮演那样快乐的存在。这种矛盾让白金汉姆的颅内隐隐作痛。
——矛盾总是孕育在心中,产生之后又再孕育。这不就是所谓的人性吗,赫尔特?
还记得曾经洋洋得意地对侄子赫尔特说过这样的话。说着说着,自己却变成这个样子了,真是可笑。
而另一个烦恼的根源,便是那个侄子。赫尔特·斯坦利了。
那表现倒还不错。作为大圣堂託管者,他的言行举止无可挑剔。偶尔在社交场合以下任当主的身份出现,他也会很自然地进行交流,口才也很好。
失去左眼后,他的本性并没有跌到卑躬屈膝。不如说是更为精悍。这样下去肯定能成为很好的当主。白金汉姆甚至对此深信不疑。虽然是自己人的偏袒,但应该没有错吧。
正因为如此,才令人担忧。因为赫尔特的行为时而会让他感到危险。
有时会在竞技场中表现出粗暴对待生命的行为,有时也会做出冒险者般的举动。当然,并不会因此而陷入危机。闪耀的黄金反而最后都能安全地归来,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是,也不能就此视而不见。
过去在伽罗亚玛利亚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状况。作为正义和善的信奉者、体现者。既不烦恼也不困惑,仅仅是一个执行者。毫不夸张地说,那就是赫尔特·斯坦利。过去的自己说那没有一丁点儿人情味,现在却怀念起那时候来。
白金汉姆认为,赫尔特的危险行径最近尤其严重。那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自暴自弃吗?
自己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依靠,甚至还失去了一只眼睛。赫尔特的年龄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即使平时看不出什么问题,但在其内心深处,脏腑里面可能还是会有一片灰暗,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毫不奇怪。
那样下去可不行。因为,赫尔特绝非小器量。只要时代能在其背后好好推上一把,就能飞出一片天空来。至少白金汉姆是这么相信的。
——咚咚
自己房间的门响起了客气而又低调的敲门声。白金汉姆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回答着,催促访客赶紧进来。看来昨晚声带用得太多了。
我进来了,叔父。伴随着这样的声音,金黄色的头髮——赫尔特·斯坦利从门外现身。赫尔特毫不在意地坐在室内的椅子上。
在伽罗亚玛利亚时打理得很漂亮的头髮,现在已经有些散乱了。不过,没有给人杂乱的印象,大概是因为他的态度吧。
把自己想好的话摊开来,白金汉姆说道。
「赫尔特,我给你带来了好消息。来自大圣堂的」
赫尔特稍稍眯起右眼,咀嚼着白金汉姆的话。一瞬间,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张开了嘴唇。
「没关係。是猎魔兽首级,还是担当谁的护卫」
就像是在说什么问题都没有,赫尔特轻轻点了点头。那既可以看作傲慢,也可以看作从容,甚至可以看作自暴自弃,总觉得是很暧昧的回答。
白金汉姆抬起鹰钩鼻,湿了湿嘴唇,彷彿要看清赫尔特的态度。然后,摇了摇头。
「虽然是护卫,但没有任何危险。当然,你是斯坦利家的下一任当主,怎么可能让你遭遇危险呢」
白金汉流畅地说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与在社交场合露出的笑容截然不同。他豪迈地踩碎了赫尔特正要说些什么的声音。
「你要去的是——圣女之旅,作为巡礼的护卫,赫尔特。我的老朋友中有一位圣堂骑士,被称为誉之骑士,形式上是他的同行者」
说着,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骑士的身影。挥舞着朱枪,露出狰狞笑容的他。只要在他身边,就不会有万一的危险。而且,所谓的巡礼之旅,也就等于被神守护着。那里不可能有死亡的危险。
过去流传的巡礼逸事中,都是奇蹟般地让包括圣女在内的所有同行者得救。
「总之是仪式的陪侍。虽然我不太感兴趣,但如果是大圣堂託管者之义务的话」
面对几乎毫不间断地说出这句话的赫尔特,白金汉不禁心虚起来。
要在过去,不是那种会说「没兴趣」的人。尤其是巡礼的陪侍,在谁都想做的情况下,就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做的差事。圣女的逸闻,可以说是神话的一部分。
白金汉姆一时语塞,用力点了点头,拍了拍手。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故意摆出一副夸张的样子。然后把嘴唇浸在水里。
此次赫尔特被选为巡礼的同行者,其中也有白金汉姆的功劳,但最重要的是大圣堂提出了这一要求。白金汉姆也很容易知道其中原因。
现在,大圣堂多少有些焦虑。在即将进入死雪的会战中,落后于纹章教。大圣堂不可能就这样等死,司祭们肯定会惊慌失措,很可能会被追究责任。况且,民众的心也在动摇。
——所以,那些家伙才想要故事。为了满足内心,高潮迭起的故事。仅仅为了逃避战败的责任。
于是,想出了这样的故事。
因纹章教而被夺去家乡的名士后嗣,在大圣堂的庇护下,其意志变得更明确。经过圣女的巡礼,得到神的启示后,发誓要消灭纹章教而成为了圣堂骑士。
真是个美丽的故事,市民们即使是这种廉价的戏剧,也会在内心深处热血沸腾吧。杰作。
但是,不管背后有什么样的想法,这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这一点毋庸置疑。圣堂骑士与国王下辖的骑士不同,因为受大圣堂管辖,所以具有一种不可侵犯性。在某些时代,他们拥有的权力甚至超过了下层贵族的权力,大圣堂也成为其明确的靠山。
是赫尔特自暴自弃了,还是有其他原因呢?白金汉姆不清楚。儘管如此,并不认为立起这样的靠山毫无意义。
白金汉姆望着微微眯起的黄金右眼。
赫尔特从过去开始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往好的说是让人着迷,一旦被那双眼睛贯穿,彷彿自己的内心深处被照亮了一般。无论如何,有吸引人之处。
在这件事上,不存在拐弯抹角。这次的好事也证明了这一点。说是神的指引也没错。
「那么,马上做好準备吧。我的朋友——名叫加尔拉斯,是个很和气的人,应该会是一趟很不错的旅行吧」
白金汉姆晃着鹰钩鼻说着。头,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