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亚贝尔是一座黑色石头的城市。沿海是一整排石造堡垒,傍晚的黑色海洋中有各种大小的帆船拥挤地并列着。堆积暗灰色石头建造而成的港口房屋因为海风而颜色不均匀,宛如迷宫一般错综複杂的石板道路分布在那些房屋之间。吊在屋檐下的提灯开始零星地亮起暖色光芒。凉爽的海风刺痛了因旅途而疲惫的身体。
虽然是座大城市,但跟城市规模相比,人似乎很少。
萝莉、猪、黑猪、狗这种奇妙的队伍,结束整整三天的旅程,总算来到了目的地尼亚贝尔。瑟蕾丝让黑猪闻着她手上拿的黑色内裤。
「……怎么样呢?」
──真香──不是,街上也有相同的气味,但并非笔直的一条路,所以要追蹤有些困难呢。
萨农一边狂嗅着内裤,同时这么传达。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变态,但这姑且是有正当的理由。在「沉睡小马亭」的地下室有好几个线索,萨农从那些线索当中特定诺特亲信的持有物时,找到的是名叫伊兹涅的女性的袜子与内裤,还有她弟弟约书的枕头套。我们三只决定分工寻找气味时,因为我是一只懂得分寸的猪先生,所以率先选了少年的枕头套。「那么,这也没办法呢。」萨农这么表示并选了内裤,罗西便负责剩下的袜子。没有任何人去追究萨农不选袜子而选了内裤的理由。
我在嗅着内裤的变态黑猪与嗅着袜子的变态狗旁边嗅着枕头套。这边的气味就像是在男高中生的枕头上添加了柑橘系的香味一般。一如萨农所说,的确可以在街上四处发现那股香味,但气味的方向时而中断时而分歧,并非一直线,因此无法特定出气味的主人究竟在哪里。
如果有他们当成据点的场所,即使有气味聚集在那周遭也不奇怪,然而不知何故,却找不到那种地方。
太阳已经要下山了。正当我们伤脑筋地在街上打转时,黑猪忽然开始嗅起了餐厅的露天座位。飘散过来的海鲜气味让我的猪胃紧缩起来。
──萝莉波先生,请过来一下。
听到他这么说,我前往那边。
(发现什么了吗?)
黑猪又嗅了一次椅子后,看向我这边。
──这张椅子的座面上有兹涅妹咩屁股的香味。
(啊,这样喔……)
──选内裤的气味来嗅真是选对了。兹涅妹咩似乎造访过这间店呢。
原来如此。因为会用屁股坐在椅子上,所以如果想特定长时间停留的场所,把内裤的气味当成线索或许也不坏。虽然总觉得他是后来才找理由将特殊嗜好正当化,但事关重大,我也认真地考虑一下吧。总之,我将鼻子凑近椅子的脚边。
这是……
(有焦油的气味。相当强烈。)
也有那个柑橘系的气味。强烈的焦油味像要跟那些气味重叠一般。
「焦油……?」
瑟蕾丝似乎对这个不熟。我向她说明。
(是指将木材隔绝空气来加热时会产生的黏稠液体。虽然也常拿来当成防腐剂或防虫剂使用……但在这座城市,恐怕是用来防水的吧。)
这下似乎也能解释为何在街上没有疑似据点的场所吧。
船舶为了防水,会大量使用焦油。解放军的干部──伊兹涅与约书姐弟有相当高的机率是以船为据点。
「破裂项圈号」是大型的木造帆船。黑色船体在平稳的波浪上缓缓摇晃,摺叠起来的白色船帆反射着天空日落后的妖艳红紫色。火药的气味微弱地从大海气味与焦油气味的另一头飘散过来。船体上用梅斯特利亚的语言写着「破裂项圈号」的白文字,看起来像是最近才涂上去的。
要找到船很简单。我们以警备最森严的栈桥为目标,随即在那里看到跟瑟蕾丝和萨农熟识的刀匠,立刻如愿拜见了干部。跟我们推测的一样,解放军的中枢目前在这艘「破裂项圈号」里。船上有大约三十名战士,据说还有大约十倍的同志潜藏在尼亚贝尔的街上。
对方带领我们要搭上船时,瑟蕾丝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怎么了,瑟蕾丝?)
我这么询问,于是瑟蕾丝一脸不安地仰望着船。
「呃,因为我是第一次搭船……」
听她这么一说,我回想起来。王朝规定耶稣玛搭乘交通工具的话会判死刑,让耶稣玛搭乘的人也同样是死刑。
就在瑟蕾丝踌躇不前时,黑猪用鼻子推了推瑟蕾丝小巧的屁股,催促她搭船。
──要是遵守王朝的法律,解放军的大家早就被判死刑喽。王朝知道硬要处罚的话民众会强烈反弹,才没办法随便出手。都到这里来了,只能上船了啊。
虽然要听将鼻子埋在萝莉屁股里的男人所说的话让我多少有些抗拒,但结果我们还是相信萨农,搭上了「项圈号」。
我们立刻被迎接到船长室。
「哈哈──你就是诺特说的下流猪吗?」
临时船长伊兹涅是个黑髮马尾的高个子女性,年龄跟我差不多。特徵是晒黑的肌肤与充满攻击性的锐利眼神,背后背着彷彿能把猪一刀两断的大斧。她大胆地张开双脚坐在木箱上,身体稍微前倾,将双手放在双膝上。胸口衣冠不整地敞开来,露出诺特要是看到似乎会很开心的景色。
瑟蕾丝用感觉很不服气的视线看向我这边,这是为什么呢?
将长发绑成一条辫子的少女把装有水的盘子放在我、萨农与罗西的面前。朴素的绿色连身裙装扮,从她戴着银制项圈这点,可以知道她是耶稣玛。
「没关係啦,莉堤丝,不用那样顾虑兽类们。」
伊兹涅这么说,朝被称为莉堤丝的少女招了招手。莉堤丝让那张雀斑很显眼的脸颊「欸嘿嘿」地露出笑容,坐到伊兹涅的两腿间。晒黑的手臂从后方绕到莉堤丝的腹部上。
……嗯?
「不过,真亏你能找到这里呢,萨农。为了将来可以参考,告诉我你是怎么特定的吧。」
伊兹涅将下巴搭在莉堤丝的肩膀上,这么说了。
萨农请瑟蕾丝帮忙转播,传达给她。
──是气味喔。我们拜託「沉睡小马亭」的克洛伊特先生让我们搜寻位于地下室的房间。
「小马亭?」
伊兹涅的黑色眼眸看向瑟蕾丝,然后紧盯着她一直拿在手上的黑色内裤。瑟蕾丝迅速地将内裤藏到身后,但为时已晚。
「那……内……」
伊兹涅瞬间满脸通红。是感觉到什么了呢?莉堤丝很快地站起身。
「喂,萨农。那个嗅了淑女内裤的鼻子,看来应该砍掉比较好啊。」
伊兹涅从腰包里拿出黄色立斯塔,喀嚓一声地嵌入背后的大斧。
──这……这是误会啦,兹涅妹咩。嗅了内裤的是阿罗……
黑猪惊慌失措。伊兹涅瞪着罗西看,于是罗西缓缓地左右摇了摇头。
谎言穿帮了。有罪。
伊兹涅站起身,架起大斧。闪电劈里啪啦地在大斧周遭流窜,臭氧彷彿腥味般的特异臭飘散过来。这女人拿的大斧是电系武器吗?仔细一看,可以看到握柄的一部分似乎跟诺特的双剑同样是用骨头製成的。
就在这时候,一直敞开着的船长室大门被人叩叩叩地敲响。
「冷静一点啦。在回收行李时疏忽了的是姐姐啊。要怪妳东西都到处乱丢。」
这么说着并走进来的是个黑髮且白凈的少年,年龄大概跟诺特差不多吧?虽然长浏海遮住了眼睛,但高挺的鼻子与细长的下巴暗示着他有一张端正的容貌。少年背着的是非常长的十字弓。可以看到有两根骨头斜着摆放,像是要补强十字的骨架。
「唠唠叨叨的吵死了。毕竟是急忙离开的,那也没办法吧。」
儘管看似不满地这么说道,伊兹涅仍收起大斧,重新坐回到木箱上。
浏海阴沉角色经过的时候,我的鼻子嗅到了那股柑橘系的气味,瞬间恍然大悟。从他称呼伊兹涅为姐姐这一点来看,也可以确定这个少年就是约书没错吧。
「好久不见了呢,瑟蕾丝,妳过得好吗?」
约书露出微笑,于是瑟蕾丝礼貌地一鞠躬。
「呃……是的,托您的福,我过得很好。」
「太好了。话说我刚才听到萨农他怎么样……」
约书一边说道,一边俯视两只猪。
「奇怪,萨农,我还以为你消失了,结果变成两只?」
不不,不是的,这边是四眼田鸡的瘦皮猴混帐处男──我这么自我介绍,于是约书抬起下巴,「啊」了一声。
「就是那只下流猪吗?我听诺特提过喔。」
感觉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被说是下流猪,诺特究竟是怎么描述我的呢?总觉得情报非常偏颇。我可不下流喔?
「……你是不是很清楚王朝的内部事情呢?」
三白眼从浏海底下露出,那黑色眼眸贯穿了我。
(抱……抱歉,关于那些事……我不太记得了。说不定是被消除了记忆。)
我冷汗直流地这么传达,约书随即面向莉堤丝那边。再度窝回伊兹涅手臂中的莉堤丝笑咪咪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嗯,你大概也有你的难言之隐吧。我就不深入追究了。」
约书轻轻甩了甩头,整理浏海。
「那么,姐姐,剩下的船似乎也能安排好喽,明天早上就会準备完毕的样子。大约在日出时能够出发。」
伊兹涅一边把玩着莉堤丝的辫子,一边蹙起眉头。
「早上?诺特不是很快就会到达吗?要他等待的话,那家伙一定会不高兴喔。」
瑟蕾丝猛然看向伊兹涅。
「诺特先生很快就能过来了吗?」
「对啊。幸好妳也急忙过来了呢,瑟蕾丝。我们打算等诺特一到达,就立刻出港朝南边前进。」
总觉得瑟蕾丝的大眼睛似乎闪闪发亮。
原来解放军打算与诺特会合后,立刻走海路离开吗?感觉我们似乎是勉强赶上,只能说运气真好。
约书叹了口气。
「就算妳那么说,姐姐,物资还没準备齐全啊。即使街上的人总动员,我想也得等到深夜才能出发喔。毕竟我们也不想大吵大闹引人注目。」
「半夜可以出发的话,就半夜出发吧。别说什么早上再出发这种天真的话,儘快地做好準备吧。」
「知道啦。」
「那么,你快点走吧。莉堤丝帮忙分配一张吊床给瑟蕾丝吧。」
伊兹涅俐落地发出指示。听到莉堤丝这个词时,约书状似有些不满地看了看伊兹涅。
我们走下阶梯到楼下。萨农向走在前面的辫子耶稣玛搭话。
──妳的名字叫做莉堤丝吗?
雀斑少女转过头来,露出微笑。
「现在是这样没错。」
黑猪感到疑惑。
──之前有其他名字吗?
「对不起……因为我是在半个月前丧失记忆,到处流浪的时候,被伊兹涅小姐他们捡回来的……我不记得之前的名字了。因此才请伊兹涅小姐帮我取了莉堤丝这个动听的名字喔。」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呢。谢谢妳。
被称为莉堤丝的少女为了让兽类们也能一起睡,将位于角落,有宽敞空间的吊床分配给瑟蕾丝,然后小跑步地回到船长室的方向。
(萨农先生,为什么你会向那女孩确认名字?)
我这么问,于是黑猪用感觉有些严肃的眼神看向这边。
──叫做莉堤丝的耶稣玛已经死了喔。
我不禁起了猪皮疙瘩。
(……咦?)
──你看到兹涅妹咩与约书小弟的武器上使用的骨头了吧。那就是莉堤丝。
我回想起大斧与十字弓。明明是感觉很重的武器,但两人即使在船内也装备在身上。就跟诺特一直随身携带使用了伊丝骨头的双剑一样。
(是跟那两人有一段缘分的耶稣玛……)
──对。他们两人原本好像是王朝军高层的血统喔,武艺非常卓越也是因为如此。但一直服侍他们家的莉堤丝似乎不讲理地被处死了……他们在那时认清王朝没有前途,后来变成了阿诺的同伴。
瑟蕾丝灵活地坐到吊床上,一边缓缓摇晃着,同时默默地看着我们的样子。她偶尔会心神不定地东张西望,是因为等不及诺特的到来吗?
或许是看到了我的内心独白吧,瑟蕾丝脸颊泛红。但我先不管她,继续进行刚才的话题。
(那么,伊兹涅是用已经死别的少女名字称呼捡回来的少女……?)
怪诞的现实让我感受到五花肉疼痛起来。
──对,好像是那样呢……虽然有一点让人不太舒服的感觉,但这也表示兹涅妹咩的思念是那般强烈吧。一直观察她的战斗就会明白。
(观察战斗?)
──兹涅妹咩的大斧缠绕着激烈的电击,不管是装甲多么厚重的奥格,都能一击让牠们昏倒,然后用下一击确实地砍掉牠们的头。约书小弟使用的弩箭被特殊的风守护着,可以精準地射穿在好几百公尺前方的心脏。无论哪边都是将立斯塔的魔力发挥出最大效率以上的结果喔。持有者的心灵与骨头的心灵没有完全相通的话,是无法实现这种事的。
我想起诺特的双剑的火焰。可以用冲击波砍远处的敌人,或是靠反作用力让身体跳跃起来,我一直以为那是非常方便的武器。不过……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使用者与已故耶稣玛的羁绊,会直接关係到使用了那名耶稣玛骨头的武器强度吗?)
──我认为是那样没错。失去了最爱之人的人,才能将最强力的武器运用自如……说来真的很讽刺,但这也是解放军的优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