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球体装了五颜六色的彩色水,在透明的圆筒中浸泡着油。有六颗球体浮在上面,另外还有四颗球体沉在底下。
左右它们命运的是圆筒内的油之密度。比重大于油的球体会沉入底下,比重小于油的球体则会因为浮力往上浮起到水面附近。
气温一旦升高,油便会膨胀,油的密度就会变小,因此会有更多球体沉入底下。应用这种原理製作出来的就是这个伽利略温度计。
目前浮起的最下面一颗球体挂着「摄氏二十二度」的牌子。也就是说可以知道这个房间的室温大约是二十二度。不过,看到就摆在旁边的电子钟显示着「摄氏二十点六度」的数值,可以推测出这个时髦的温度计不是当成温度计在使用,终究只是负责当个摆饰而已吧。
在没什么东西的院长室里,凈是一些这种得不到回报的家具。从来没看过里面插着花的江户切子的单支花瓶。没人挂上大衣的黑檀木衣帽架。还有在书桌上不是朝向椅子那边,而是朝向沙发那边摆放的全家福照。
照片上拍的是我的家人。父亲与我还有妹妹围着病床上的母亲。温柔的母亲在拍完这张照片的两个月后过世,现在妹妹也因为同样的疾病一睡不起。妹妹已经活不久了。现在甚至也不会回应任何话语了。
被留下的只有工作狂的父亲与心理有病的长女。我们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看到面前一脸疲惫不堪的父亲,我想起了那场恶梦。
开端是摄取了过量安眠药。
回过神时,我已经在陌生城镇郊外的陌生牧场了。看到自己映照在池塘水面的脸变成猪的时候,我认真地怀疑起这该不会是我一直把自己当母猪看待而遭到天谴,被迫转生成猪了吧。我无法忍受自己是一只猪。
因为听说溺死很痛苦,我想比较快的方法大概是吃毒草或从高处跳下来。就凭猪的身体实在没什么选项。不巧的是我没有关于毒草的知识,于是我四处寻找适合的地方。
不知何故,我能够理解那个异国土地的语言。虽然是活了二十年来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的语言体系,但不知什么原因,我能够阅读那种语言,也能听懂他们说的话。
所以我知道了那个少女的名字叫做布蕾丝。她在夜晚的森林中被粗野的男人们强暴。男人们叫她猪,殴打着她。
布蕾丝的年龄跟妹妹差不多。她戴着没有接缝的银制项圈,项圈还被人用锁炼系着。我什么也办不到。我只是一直从草丛里旁观着。
在男人们抽着像香烟的东西休息的期间,布蕾丝也没有要逃跑的样子,她双膝跪地,在胸前紧握着手,只是专注地对星空祈祷。
──请救救我布蕾丝,求求您。
纵然少女没有开口,感觉也听见了少女的声音。
那时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现在我能明白。她是在向我求助──用传达思念的心之力,向藉由祈祷之力被拉到这世界的我求助。
但我什么也没做。结果布蕾丝被男人们给拖走,消失无蹤了。
等待着逃避的我的,是一成不变的现实,以及叫做萨农的人传来的私讯。
我点开他传送过来的连结,阅读一篇奇怪标题的网路小说,让我不寒而慄。
小说里描写着我见死不救的少女的最后一刻。我对照了在看那篇小说前写下的梦日记,所以并不是我捏造了记忆。那场梦并不是单纯的梦。
我心想她的死亡必须有所回报才行。
所以我也赞同了三个眼镜阿宅过于异想天开的计画,协助了他们。
然后那三人目前也在这间医院的一个角落沉睡着。明明身体毫无异常,但在已经过了三个月以上的现在也还没有醒来。倘若对照某个基準,是不折不扣的植物人状态。
根据父亲所说,最近他们的生命徵象愈来愈不稳定。如果妳知道些什么,拜託告诉我吧──对于父亲已经从命令变成恳求的要求,我还是一贯主张「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清楚」。
冷气很强的院长室的空气,冷到难以想像是刚过七夕的夏日夜晚。
「希望至少有一件事能顺利进行」──我写在短册上的愿望完全没有会实现的迹象。
虽然萝莉波先生那篇小说好像通过了他报名的新人赏的第一阶段评选……
但他本人没有醒来的话,那也是毫无意义的事。
嘟噜噜噜噜噜噜噜。
因沉默而冷到冰点的空气,被大音量的电子声打破了。
父亲迅速地站了起来,用熟练的动作拿起话筒。
「院长室。」
与父亲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形成对比,话筒另一头的声音感觉十分激动且混乱的样子,甚至连我都能偷听到。
『令嫒她!溜出去跑到屋顶……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在说妹妹病房的事吗?是谁溜了出去,屋顶又怎么了呢?
在偷听陷入慌乱的护理师说的话时,我逐渐明白醒来的似乎是我妹妹这点。原以为再也不会醒来的我妹妹。
我立刻离开院长室,跑到了屋顶。
希望至少有一件事──是我的祈祷传达给上天了吗?
屋顶十分广阔,被高高的栅栏围住。虽然位于市中心,却能清楚地看见星空。
妹妹穿着长袍式的病人服,双膝跪在平坦的地板上。一脸困惑的女性护理师注意到这边,转头看向我。
看到妹妹的样子,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她在胸前紧握着双手,眼睛望向星空。只见她流下泪水,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