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终于到了要进入「针之森」的日子。王都已经不远了。恐怕我们的命运在今天之内就会决定了吧。
一想到这些,心脏就莫名地想要主张存在感。洁丝似乎也感到紧张,只见她经常咬着下嘴唇。布蕾丝跟之前一样,彷彿人偶一般沉默不语。就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洁丝耳尖地这么询问。唔喔。
(我跟布蕾丝稍微聊了一下。就只是这样而已啦。)
我们两人一起偷偷观察洁丝的睡脸,开心地笑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去。
──咦,我的睡脸……?不会吧,真难为情……
(骗妳的啦。我只是捏造了内心独白而已。不想被骗的话,就别擅自读我的心啊。)
洁丝猛然一惊地用手捂住嘴,接着看向我后,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那么请猪先生也不要擅自看我的内裤喔。虽然我今天难得穿了特别中意的一件。
咦,是这样吗……?
我慌张地想要收回刚才的话。但聪明的我先注意到了可以擅自看内裤这个前提本身就很异常这件事。
而且更加聪明过人的我,察觉到讲这种像笨蛋一样的对话的我们,其实是拚命地想要逃避死亡的恐怖。
天气是阴天。一打开窗户,可以感受到湿答答的风,但不到炎热的程度。诺特说森林里头应该会相当昏暗吧。
我们打包好行李,来到餐厅。
洁丝穿着平常那件连身裙,把跟我一起买的领巾缠在手腕上。布蕾丝则是长袍打扮。诺特在手和脚上装备着用皮革与金属製成、感觉相当轻便的盔甲。他的腰上挂着几个我从未见过的金属制小道具。罗西除了前脚的脚鍊外,还装备了用来保护腹部、像是皮製肚围的东西。我除了脚鍊之外没有穿戴任何东西,几乎是赤身裸体。
「重要的是让人乍看时以为只是一只猪,而掉以轻心啊。要是受伤的话,就祈祷王都的人会帮忙治好吧。」
诺特儘管嘴上像这样开着小玩笑,仍频繁地用衣服擦拭手心的汗水。
是无法下定决心吗?即使用完简单的早餐,诺特依旧看着布告栏,迟迟没有要离开旅店的意思。就在他频频看着布告栏时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把我们叫到布告栏那边。
「喂,上面写着在基尔多林的宅邸抓到了非法贩售立斯塔的黑心商人喔。」
一看之下,似乎是在类似羊皮纸的东西上写着只有文字的报导。
「日期也吻合。是你们做的吗?」
洁丝看向我。我点点头,于是洁丝说道了:
「是的。我们把来……那个,来暗杀我的人关进了仓库里。」
我们刻意含糊地带过在后巷目击到的两人的模样,同时叙述了来龙去脉之后,诺特蹙起眉头。
「会跑去基尔多利的大型走私组织没几个啊……搞不好那一群家伙里有杀害伊丝的仇人。」
为了避免诺特改变主意,我随便地带过这话题,提议出发。
因为真的有那个可能吧。我们关进仓库里的男人行走不便,左眼有刀疤。诺特曾说过他夺回项圈的时候,「攻击弱者的脚,弄瞎他一只眼」。
我想相信这只是个巧合。毕竟要是诺特情绪激昂地想要复仇,跑回去基尔多利的话,那可就伤脑筋了。
那个时候突然来临了。是进入森林还不到一个小时的事情。在昏暗的针叶树林中,才心想不知从哪里的上方发出沙沙的声响,突然就有个影子挂在长长的绳子上,宛如钟摆一般迅速地逼近。
「快躲起来!」
诺特尖声大喊,在一瞬间拔出双剑。
从诺特手边飞出去的两道火焰冲击波确实捕捉到了「影子」,但因为「影子」放开绳子,跳向了上方,所以火焰只是空虚地斩断绳子就结束了。在半空中飞舞的「影子」利用树枝突然改变方向后,朝这边丢了什么过来。
旋转的那东西前进的方向,有着正準备趴到灌木阴影处的洁丝。但她来不及躲开。我瞬间做出判断,扑向洁丝那边,成为肉盾。
啪吱。
发出很大的声响,我做好死亡的觉悟。没有痛楚。但有种温暖的液体飞溅到我的颜面上。
时间停止了。
绳子缠绕在布蕾丝的身体上。绳子上附带三个形状像是撒菱的大型突起物,那些全部都深深地刺入布蕾丝的身体。我眼看着白色的亚麻长袍逐渐被血染红。
布蕾丝摇晃地走了几步远离我们,然后倒下了。兜帽滑落下来,可以看见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像是放弃般的笑容。怎么会……
──谢谢……你们。
彷彿要消失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蕩。诺特一边将视线扫向周围,一边飞奔到我们身旁。洁丝顺利地隐藏到灌木里头。诺特、罗西与我守护着她的周围。
布蕾丝在有些距离的地方翻身将脸朝上,在轻飘飘的冷杉树叶上伸直手脚。长袍在下腹部敞开,血淋淋的那个伤口裸露了出来。我似乎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布蕾丝自己主动代替我牺牲了。
「影子」消失到某棵树上了。诺特比了比手势放出罗西,频繁地警戒着上方。
马蹄声从森林里头以相当快的速度靠近过来。
「喂!我说过别杀了她吧。这下不就没乐子可以玩了吗?」
是个骑在大只黑马上的壮汉。他的声音让我很耳熟。当我回过神时,我们已经被骑在马上的四个男人包围了。
诺特跟我一样,用惊愕的眼神看向壮汉。
我立刻做出判断,飞奔到布蕾丝身旁。
我执着于迈向死亡的布蕾丝身体,一边发出嚄嚄的叫声,一边用鼻尖不停戳着她的手臂。
那个壮汉肯定就是在基尔多利指示要杀害洁丝的男人。那家伙说不定是以洁丝为目标──更进一步补充的话,说不定是以带着猪同行的耶稣玛为目标。只不过壮汉没有直接见过洁丝,所以他应该不晓得洁丝的长相才对。
「有一只猪!」
骑在马上的一个人这么向壮汉说道。跟「I hava a pen.」一样没什么用途的这番发言,只有在他们的目标里包含猪这种特殊的文章脉络中才有意义。我的行动是正确的。
「我看到啦。看来是找对人了啊。」
壮汉骑着马靠近这边。无论骑乘者或马都穿戴着发出诡异光芒的钢铁铠甲。虽然可怕,但我还是继续演戏。只要让他们以为洁丝已经死了,危险应该会减少几分吧。
「搞什么,不但已经死了,还没有子宫吗?」
壮汉看了看布蕾丝,用冷淡的声音这么咒骂。
「混帐家伙,不准你再靠近她了。」
诺特将剑举到高高的位置,用低沉的声音威吓对方。
「喔,怎么怎么。有个很有精神的小兄弟嘛。」
「敢靠近她就杀了你。我知道要对付你们所有人,我毫无胜算。但是只有你──」
诺特将左手的剑对準壮汉的脸。
「我一定会拉你陪葬。」
壮汉儘管将右手放到宽刃的长剑上警戒着攻击,仍诡异地笑了笑,看向诺特。
「哦。你跟我有仇吗?」
「你记得五年前从你们手上夺走项圈的小鬼吗?」
壮汉想了一会儿,没多久他露出黄色牙齿,得意地笑了。
「啊啊,是那时的小鬼吗?你变得很优秀嘛。」
──扰乱现场吧,猪。我来保护洁丝。你要突破这种状况,之后绕到壮汉正后方,在他脚下捣乱,让他站不稳。右前方我交给罗西处理。我们要穿到左前方。
在壮汉的话背后,可以听见诺特的指示。我们三人透过洁丝连接在一起。
「那个耶稣玛是挺不错的上等货喔,小伙子。要杀掉她实在太可惜,我们把她当玩具玩了大概三天,才砍掉她的头呢。就算被那样粗暴地对待,但她到死脑袋好像还是很清楚。不过是个耶稣玛,竟然还嚎啕大哭地向我们求饶。」
这事情残酷到让人光是用听的,都彷彿要吐了出来。但我有必须做的事情。我一边在布蕾丝周围徘徊,同时让意识集中在脚鍊上面。很幸运地附近有河川在流动。如果是这里,似乎有丰富的水源。
「…………」
诺特似乎在按捺着怒气。壮汉像是要落井下石似的说道:
「这么说来,你的兴趣也是很糟糕,居然把我们刚拆下来的耶稣玛骨头也带走了啊。我还记得喔。那些骨头你还有宝贝地收着吗?」
「闭嘴。」
(诺特,我接下来要弄倒树。)
──你说树?
对于如何用猪的身体扰乱现场这个难题,我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诸位或许会感到意外,但树根基本上是横向延伸。像这种针叶树林的树根,以深度来说顶多集中在五十公分左右吧。因为即使往更深处扎根,也无法吸收到有用的物质,只要让树根所在的部分冻结,把底下那层土液体化的话,就能轻易弄倒树木──我是这么推测的。
準备已经完成了。我将意念注入脚鍊,从位于跟壮汉反方向的那部分树根底下,让地下水冻结而成的冰柱隆起。
树木发出嘎吱声响,朝壮汉那边倾斜。壮汉稍微瞥了那边一眼,周围的男人们被上方分散注意力,发出惊讶的声音。我趁机绕远路到壮汉后方。罗西比我先到,帮忙用冰块製造出踏脚处。除了我通过的踏脚处之外,都变得像是泥沼一般。
跟我判断的一样,杀害布蕾丝的忍者潜藏在我弄倒的树上。那家伙慌张地想跳到隔壁树上,但从底下飞来的火焰冲击波轻易地砍断他的脚。虽然本体到达了其他树上,但一只脚就那样往下掉落。
诺特将另一道火焰朝壮汉的马的脚射出,那火焰也漂亮地命中了。不过马的脚有防具保护。儘管如此,还是足以惊吓到马。马发出嘶鸣,当场抬起前脚。大树的树榦在重力的加速下逼近壮汉。
壮汉拔出了长剑。剑尖描绘出大大的弧线,往下倒落的树木被砍得粉碎。木屑在周围飞舞,填满了视野。
诺特在这段期间一边保护洁丝,一边移动到左前方。我让壮汉后方的地面冻结起来,製造出坑坑洞洞的坚硬地面。我将坑洞弄成足以塞进马脚的大小。
诺特像在跳舞似的挥动双剑,乱射火焰冲击波。壮汉把宽刃剑当成盾牌,灵活地闪避了攻击。其他三个骑兵害怕地往后退。
后退的其中一匹马掉进罗西製造出来的泥沼,拚命挣扎着。罗西扑向差点被甩下马的骑兵脖子。一瞬间罗西的头部就染上了对方的血。骑兵就那样坠马,溅起了泥水。手法真是俐落。首先解决了一个人。
沾满鲜血的罗西退避到我製造出来的地面后方。警戒着彷彿泥沼的地面,绕远路避开的另一个骑兵,将十字弓对準了罗西。但下个瞬间,马的后脚掉进我製造的坑洞里。马的重心严重失衡,响起了啪叽的清脆声响。应该是脚骨折了吧。做了很对不起马的事。
男人被甩落到地面。诺特跳过倒木前来,在一瞬间砍下男人的头。
诺特的头髮十分凌乱,端正的容貌现在宛如鬼神一般兇狠。
(洁丝怎么了?)
──在岩石里面。麻烦你再把一棵树朝我们这边弄倒。
嗯?岩石里面?
──不要紧的,猪先生,我正用诺特先生的道具躲藏起来。
听见洁丝的声音,我放心下来。温暖的血液开始在全身循环。
我开始弄倒附近的树木。在这段期间,诺特与罗西一边躲藏在倒木后面,同时跑到掉了一只脚的忍者所在的树木那边。
就我目前所知,剩下的有壮汉、一个骑兵,以及一个忍者。
壮汉挥动剑,用那股冲击波轰飞我们用来躲藏的倒木。真是不得了的威力。我像要逃走似的移动,一边躲到其他树荫处,同时将意念注入脚鍊,把那棵树往诺特他们的方向弄倒。
可以看见诺特双剑的火焰。双剑似乎砍断了树,只见另一棵树像要从旁靠过来似的倒向我弄倒的树木上。
「撤退!」
可以听见壮汉的声音。两棵树重叠起来,倒向壮汉他们那边。
两棵树一边啪叽啪叽地折断周围的树枝,同时倒落到地面。诺特在其中一棵树上奔跑,笔直地前往壮汉那边。
诺特突然朝前方摔倒。一看之下,是似乎一直紧抱着树木不放的忍者,抓住了诺特脚踝的样子。诺特的头用力地撞上树榦,就那样掉落到地面。理应支援诺特的罗西不见蹤影。
(危险!)
说是这么说,但这个瞬间也没有任何我能做的事情。
──别小看我。
可以听见诺特的声音。
叮──响起金属互相撞击的声响,接着可以看见火焰弧形。诺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忍者已经被砍断身体断气了。诺特仍继续挥剑,朝壮汉与另一人射出火焰冲击波。但他们两人都用自己的剑挡住了冲击波。火焰变成火星,然后消失。
「怎么啦,已经结束了吗?」
壮汉用粗野的声音这么说,架起长剑。另一个人用迅速的动作拿出十字弓。
就在这时,在男人们后方响起爆炸声,又有另一棵树倒向男人们那边。是刚才不见蹤影的罗西不知不觉间移动到敌人后方,与这边包夹了敌人。十字弓的箭飞到不相干的方向。轰隆声与飞尘让森林里头陷入混沌的状态。
因为树木朝这边倒下,我迴避到诺特指定的逃走路线那边。
──趁现在,快逃吧。洁丝在你附近,她躲在拟态成岩石的避难所里。
传来诺特的声音。
(可是,还差一点就能打倒所有人不是吗?)
──外行人别不懂装懂。要杀掉壮汉很花时间。而且你已经没必要了。
看不见的冲击波飞了过来,将附近的立木震得粉碎。
的确,要是待在这种状况里,感觉很快就会变成绞肉。
──王都应该就在近处了。别管我,你们先走吧。
好耳熟的台词。但由诺特来说的话,听起来异常地帅气。
(你绝对不能死喔。)
──你也是啊。
可以在比我想像中更远的地方看见诺特双剑的火焰。狗咕噜噜叫的低吼声,也在不知不觉间距离得相当远。转眼间静寂就回到了周围。
附近的岩石化为沙子崩落,披着麻布的洁丝从里面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