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濑叶月
我的班里有个春眠女。好吧就算是别的季节,不经意地瞥一眼的话,那个女人也一直保持着睡姿,不过到了春天就特别严重。我升到高中二年级,第一次和她同班才仅仅一个月,对此就已经很清楚了。而且一年级的时候她就因此成了话题人物。铸造了那个随时随地都能以不合常理的姿态入睡,令人惊异的春眠女传说。
成为同班同学之后我才第一次知道春眠女有个名字,叫做高无纯子。当然,没有人会用这个名字叫她,各人都是用自己起的绰号。以春眠女为基础,还有单纯把女去掉之后的春眠(听起来像是某个格斗游戏的角色)、睡美人(那家伙可没有睡美人的公主气质)、春子(太普通了都不知道是在叫谁)之类的。其中还有比较离谱的,搞得像密码一样,好像是由春眠→出眠→京眠这样变化而产生的「花京院」,就像是发生在漫画里的情节。不过我是不太清楚的啦。
但是无论有多少绰号,却几乎没有人用那些绰号向她本人打招呼。单纯地说起来,高无在班里很不合群。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的睡眠方式太异常了,已经远远地超越了上课时睡觉惹老师生气的等级——作为参考,我就介绍几种一个月内亲眼所见的入睡方式吧。她吃着吃着就把脸埋进了便当盒里,在米饭上留下了个脸型,这还只是刚开始。她曾在楼梯口鞋箱前的踏板上,双手抱膝坐着闭上了眼睛。根据我的推测,应该是她準备从鞋箱里拿鞋子出来的时候,动作做到一半就睡着了吧。体育课上女生踢足球的时候,她当然是当守门员的。朋友跟她说「我预见到你会用脸挡住射门而倒下呢」,她回答「是啊」,等别人说完之后刚回头,那家伙已经把额头贴在门框立柱上,保持着站姿睡着了。不得不说,她的防御力比放在球门中间的人体模型还要低。
不管怎么说,春眠女一直都是以这种简直就像晕倒一般的样子突然入睡。在这个不断重複着奇异行为的女人身边,是不可能有很多朋友的,而她自己似乎也採取了与他人保持距离的态度,因此作为很自然的结论,她在班里就是被孤立着的了。我?当然,我和她也不是朋友,甚至可以说正相反,我是无比讨厌春眠女的——怎么说呢,随时都能舒舒服服地睡着,实在不是一句羡慕就够了。我的睡眠非常浅,就算听到很轻的动静也会马上醒过来。由于这个缘故,这些年以来我都没能满足地睡过一觉。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轻度睡眠障碍吧。看着旁边座位上的人舒舒服服地睡着,我实在是无法剋制地恼火,这样的心情还希望请您略微体谅一下吧。
好吧,就是因为这样,我只要一看到她在睡觉,就会略微戏弄她一下——不是那么严重的事哦。要是在上课的话,就在她脑袋下面垫着的笔记本角落里写上「感谢你美味的唾液!笔记本精灵上」之类的涂鸦;要是她在休息时间睡着,我就会把她那挡住了双眼的俗气刘海翻上去,做成一个完美的大背头,诸如此类的。前者暂且不论,后者是用上了髮胶她也没醒过来,我觉得她自己也是有责任的。顺便说一下,察觉到了那些恶作剧之后,春眠女的反应总是相同的。她只会瞥我一眼,无奈地叹口气,嘟哝一句「……你太傻了吧,像个小孩子一样」,然后做一下处理。我知道这些举动太孩子气、太无聊,纯属解闷。可是却不想被随时随地都能像个小孩子一样睡着的她说教呢。
……好了,现在你应该已经了解情况了吧。
高中二年级的学生生活,除了旁边座位上那个奇怪的春眠女之外、没有任何出奇之处。我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有任何疑问,我曾经是这么想的。
是的,直到四月末——发生了一起事件。
班上的男生,一个接一个地遭到了神秘女人的袭击。
那起事件完全是个谜,犯人是谜,被害人也是谜。原因是所有被害人都一致地、不肯说出发生了什么事。我有两个朋友同时遭遇了袭击,我很庆幸地想问问他们,可是那两个家伙表情古怪地对视了一眼之后,只是互相喃喃地低语着。
「可是,那个吧……?」
「是啊,那实在是无可奉告了吧……」
我根本搞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等我慢慢理解,又过了几天,事件又发生了。到了那个时候,我终于通过传闻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
听说那个女性攻击狂所使用的兇器,居然是——
食品保鲜膜。
†
某一天放学之后,我走过一片没有人气的住宅区,要回到我那可爱的家里去。虽然谜之事件现在还在持续发生着,但是我还没有被划分到事件被害者的範畴之中。还没有遭到袭击的男生,恐怕还剩下四五个人左右了吧。其实我也没有害怕,只是如果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下去,感觉就像听到有人说「下一个就是你了」,总觉得有些不安呢。
在无聊的归途中,我正掰着手指想要回忆一下,剩下的到底还有哪些人——此时我的不安消散了,在相反的意义上消散了。
「……!」
「哦呜!?」
突如其来的「嘭」的一声,有人从侧面撞了我一下,把我撞进了旁边一条更没有人气的小路上。我站稳了脚步,心想终于来了,抬起了头来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人。虽然我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有所耳闻,但是实际亲眼看见,终究还是感到有些混乱。
制服嘛,是普通的制服,但她的头上用运动衫包着,弄得像是面具一样,只能从缝隙间看到她的双眼和嘴。然后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一只手上拿着的细长盒子。
「……」
仍然一言不发,女人用另一只手「吱啦——」一声将那捲保鲜膜拉开了,那就是传闻中的兇器。她张开保鲜膜摆好了姿势,
「你、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女攻击狂吗?!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她根本就不听我说些什么,突然沖了过来,我连忙躲开。对方的目的很明显,与我最近才刚刚听说的犯罪行为内容一致,不是用保鲜膜——那个盒子直接击打,也不是用张开的保鲜膜让人窒息,毫无疑问就是那种令人无法理解的暴行了。
敌人没有放弃,再一次沖了过来,我又躲开了。她的动作倒也并不是异常迅速,但是那种认真的模样实在是很吓人。要是我準备转身逃跑的话,估计一瞬间就会被她从身后一把抱住吧。
她的裙子飘扬起来险些走光,我则拚命地躲闪着她的擒抱,两个人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了。这样下去事情是不会有进展的——此时我就用出了虚张声势的战术。
「回答我,你到底打算干什么?我劝你最好还是停手,现在放弃的话我就放过你让你回去。」
「……」
「哦,不想回去吗,这样的话我也是有办法的。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
她似乎微微流露出了一点诧异的情绪,就是这个!
「我知道你是谁,别以为光是挡住脸就行了,这种想法太肤浅了!」
「……!」
其实我完全不知道,但是要先让对方惊愕一下。这时她似乎有点惊异失措,可是——她面具下的眼睛飞快地往下瞄了一眼自己的制服之后,就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还缓缓地前进了一步。不行,虚张声势没有起作用,一定要拿出更有说服力的东西来。
「是、是真的,你现在走我就不告诉学校。」
「……」
糟糕了,说服力、说服力,好好想想,总之先说点什么吧,不说的话就完了。啊啊,可是,要说什么呢——我心里焦急着,那个女人终于不顾我的虚张声势,大大地迈出一步,开始跑起来了,
……这时我看到的,是她的裙子下面一闪而过的雪白大腿。
于是我的嘴巴就自己动了起来,说了一句,
「我——我记得全校学生的大腿!所以、啊!哈、哈哈哈……那胖乎乎的大腿线条,你的真实身份已经被我看穿了!」
等一下,就算再怎么说要追求说服力,能用这种愚蠢的理由吗!?到底有多变态啊我!?
就在我后悔的瞬间。
「不、不会吧!?才没有胖乎乎的!」
令人意外的反应。那个女攻击狂猛地停下了疾行的脚步,慌慌张张地按住了裙子。这样的理由能够唬到她实在令我感到惊讶,但令我更为惊讶的是——
她的声音,我曾听到过的。
我半睁着眼盯住了女攻击狂,
「……你……是高无吧。」
「呜。」
一声呻吟。她又是环顾四周,又是不安地摆弄着蒙面的运动衫,一下子变得慌乱了起来。接着说着「不、不是……」,一边晃晃悠悠地踉跄了几下。她那副好像忍不住头晕的姿态,也是我曾看到过的,在走廊里擦肩而过的时候,有很大的概率能看见这个模样。
「在这种状况下都想睡觉了,太明显了。」
「呜呜!?」
我感觉好像已经能够轻鬆地逃脱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必须搞清楚这个女人的目的才行。
所以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怎么会沦落成了保鲜膜接吻魔的呢,你个痴女。」
「我、我才不是痴女!」
突然把男生推倒,硬是用保鲜膜蒙在人家嘴上接吻,这痴女重複着这种犯罪行为,居然还能厚颜无耻地做出这样的回应。但是,她马上「呜——」的呻吟了一声低下了头,应该是意识到自己又开口说话了吧。趁这机会我前进了几步,一下扯掉了这个女攻击狂的面具,出现在面具下的正是我预料之中的那张脸。
挡住了双眼的长长刘海,苗条而瘦小的身材,偶尔充满睡意地摇晃着的肩膀。
平日坐在我旁边的春眠女满脸通红,显得很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这态度我还第一次见到——
「……我不是痴女。」
她将刚才的话语,又重複了一遍。
†
「好了,至少把理由告诉我一下吧。我说你倒是说话啊。」
「不要。」
「不说的话,我就发邮件给所有人说『女攻击狂的真实身份已经明确了』,现在就发。」
「你、你真卑鄙!……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你快停下。」
对了对了,坦诚就最好了。我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之后,高无发出了一声充满放弃之意的叹息,
「体质。」
「体质?不随便找人接吻就会忍不住浑身发烫的体质吗?」
「不是的。是不接吻的话,就会想睡觉。」
「不接吻就会想睡觉的体质嘛,好厉害啊。」
「那、那也不对。啊啊真是的,讨厌,你太讨厌了……」
好吧,毕竟她一直以来在睡着的时候都被我捉弄得那么惨,也难怪。
「知道了知道了,稍微再理一下顺序,从头说起吧,我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听我这么说,高无露出了紧张的模样,又深吸了一口气。从她那长长的刘海下,向我投来了窥视般的目光。然后,
「这是、我的、秘密……还是第一次告诉别人,所以,」
「别说出去是吧。好啦,只要你做接吻魔的理由能让我接受,我也不是不能为你保密的。」
「就算不能接受也要保密。我……心跳得厉害,就会犯困了。好像是遗传的体质,我妈妈说她也是这样的。」
「心跳得厉害……?」
她又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
「比如恋爱的时候,靠近了喜欢的人的时候,特别会这样。」
这算什么玩意儿呀,我很自然地产生了这种想法,然而感觉高无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么就当这是真的,我问你一个问题吧,春眠女同学。为什么,你到了春天就比平时更容易犯困呢?」
「那是因为……换了班级之后环境改变了,就是最容易产生,『那个人真不错啊』这种想法的季节。稍微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觉得,『他果然也没那么好吧』,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喜欢上别人——」
「不就是喜欢得快冷淡得也容易而已嘛!我可是和朋友一起对『为什么你一到春天就开始猛烈地睡觉』格外认真地考察过啊!?想到过气候的变化、春天吃的东西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对樱花的香味过敏之类的!」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就算朝我抱怨我也不管的。」
高无说着,红着脸转向了别的方向。就像我对她恶作剧时一样,散发出了一股表现着「你太傻了吧?」的无奈气势,可恶。
「那……你的这种体质又怎么会跟保鲜膜接吻魔产生联繫的啦?」
「最近,我呆在教室里就强烈地想睡觉。」
「哎——是这样吗,本少爷完全没有察觉到嘛。」
高无无视了我的话,
「可是,那很奇怪。因为,现在我没有喜欢的人。」
「嗯?有了喜欢的人你就会心跳加速然后犯困。事实是最近都在犯困,可是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这确实是有些矛盾了啊。」
「所以我就想确定一下。我想弄清楚,现在,我到底是在喜欢谁。」
那就又有矛盾了,不过这个矛盾,在我的心里引导出了一个答案。
「难道说……你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而袭击了班里的男生,强行和他们接吻的吗?」
高无的脑袋上下动了动。这算什么事儿啊。
「要是和喜欢的人接吻了,再怎么说我应该也能感觉到『这个人跟其他人不一样』了。为了解决眼前的麻烦,一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可是如果吻错了,我终究还是不愿意的,所以就用了保鲜膜。反正只要是我喜欢的人,就算是隔着保鲜膜也肯定会有特别的感觉。然后在具体实施方面,应该考虑到的嫌疑者是班里所有人。但我并不是同性恋,所以一开始确定的是班里的一半人,也就是说女生可以排除……」
「那是当然的。」
「想是这么想,不过姑且还是考虑了那种可能性的。」
「难道,你吻过了!?只有男生不知道,暗地里在女生之间也发生了那种事件吗……!?」
那些每天都显得无忧无虑地喧闹着的傻瓜女生们,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强吻了之后,又是哭哭啼啼又是互相安慰吗……!女人在精神方面比较强的说法或许是真的吧。跟那些一本正经地讨论,隔着保鲜膜的吻算不算初吻的、愚蠢而不招人喜欢的男生不是一个档次的。我正在想着,
「不是。我是在更衣室里一个一个盯着看她们换衣服。结果,我没有产生任何性方面的兴奋。让我稍微安心一点了。」
「那是当然的!」
我更正一下,傻瓜女生果然还是傻瓜,其中在我眼前的这个则是出奇的傻瓜。
「好吧,你是个傻瓜的问题就暂且不谈了。你要怎么办?真面目已经被我揭穿了,接下来还要继续干吗?」
「还要继续,我不打算停止。」
她立即作出了回答。
「连自己喜欢上了谁都不知道,实在是太让我难受了,我绝对、不要。」
那是真挚、充满了意志的话语。我在她这种直率的态度、坚强的眼神中明白了,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即使我向老师或者同班同学通报了,应该也无法阻止她的行动吧。所以,
「……嗯——,这样啊。反正我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以后随便你怎么干也行,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哎?」
「还剩下几个人吧,你要袭击那些人的时候我也要去看情况。我不会让你分心,也不会防碍你的。」
「为、为什么?」
那还用问。
「一直不知道答案就太难受了,和你一样吧。」
高无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她的脑袋微微点了一下。大概是想到,如果她拒绝,我就会向老师之类的人报告,会搞得很麻烦吧。
「既然这样,从现在起我就要好好确认一下你的痴女行径了,不过有一个问题必须要弄清楚。」
「……?」
不明白吗你个傻瓜,我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来的啊。
「就是说你这张保鲜膜,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往我嘴上包啦。」
「啊。」
她显得有些吃惊地注视着手中的保鲜膜,然后,目光在我的脸和那个兇器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过了一会儿,慌慌张张用盒子上的锯齿沿着边缘割断了保鲜膜,把割下的保鲜膜揉成一团扔掉了。居然直接就扔在马路上,你真是个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