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在『零之魔术师团』里学到魔法的。」
自称阿尔巴斯的少年一边把烤好的肉塞进嘴里,一边开始娓娓道来。
他是这么自称的,不过实际上好像不是真名,而是假名。原本很怀疑为什么要用假名,不过零和阿尔巴斯同时解释,使用魔术的人都会非常小心地隐藏自己的真实姓名,所以我也只好接受这个说法。
「『零之魔术师团』啊……简直就像是公会或是佣兵团的称呼呢。」
「以集结相同职业成员这点来说,可能跟公会是差不多类型的组织吧。加入『零之魔术师团』的绝对条件就是学习魔法,而且还有规定和罚则。」
阿尔巴斯边说边拉下上衣的衣领,露出一条镶着闪亮红宝石的颈链。
看起来满值钱的嘛。对铜臭味相当敏感的佣兵性格,让我忍不住这么想。
「这就是『零之魔术师团』的证明。一旦正式加入就能拿到,也是对『那位大人』效忠的证明。『零之魔术师团』的所有成员都有写下魔女的血书,发誓绝对效忠。」
「『那位大人』是?」
「大概十年前开始在威尼亚斯散布『魔法』,同时建立了『零之魔术师团』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且也没有人看过他的尊容,所以大家都用『那位大人』来称呼。」
也就是说,「那位大人」十年前跑到「弓月之森」抢走《零之书》,然后带回威尼亚斯,藉此成立了「零之魔术师团」吧。虽然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不过从现在威尼亚斯境内的魔女叛乱来看,相信应该不会是什么平和的事情。
「『那位大人』非常洁身自爱,荣誉感极强,而且不会歧视任何人。不管是魔女也好,普通人也罢,只要有才能,他就会传授魔法,于是魔法开始在这个国家里渐渐普及。事实上,『零之魔术师团』里也有很多原本是流浪汉和孤儿的人。」
所以……阿尔巴斯接着说:
「记载了那些魔法的书,就是《零之书》。那是『零之魔术师团』的圣典,从十年前开始就一直是如此,所以我才会深信那是『那位大人』所写的书……」
阿尔巴斯将视线转向零,而零则是耸了耸肩。
「封面是黑檀木,开阖铰链则是纯金对吧?那么毫无疑问的,就是吾的书。」
零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看来她似乎不打算说出那本书是被人偷走的。这应该是相当明智的判断。要是听到自己奉为圣典的书本其实是赃物,任何人都会暴跳如雷吧,更别说现在阿尔巴斯好像还无法判断自己到底该相信零,还是该大骂对方是个骗子。虽然他似乎已经发现两人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了——
「——你不相信吗?」
阿尔巴斯低下头,左右摇了摇。
「我不知道……可是零的确会使用魔法……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他抬头直视着零。
「零应该是我们的同伴……吧?」
看着脸上露出羞涩笑容的阿尔巴斯,零也微微笑了一下。不表示肯定,也没有否定。不过阿尔巴斯擅自把她的沉默解释成肯定,然后心满意足似地点了点头。
「所以呢?那个『零之魔术师团』是为了什么才跟国家为敌,甚至发动战争啊?」
「……是因为再也无法忍耐了。」
阿尔巴斯的表情出现了阴影。和他说着「零之魔术师团」跟「那位大人」时的愉快模样完全不同,感觉冷漠。
「威尼亚斯从以前开始就有很多魔女。他们会製作药品或进行占卜,和村民们也会有所交流。例如赠送一些麵包或甜点,来感谢魔女的药品和占卜。」
这就是所谓魔女与人类最理想的共存型态吧。我也听说过能够治疗重病的魔女药品,以及寻找失物的占卜术。那种魔女被称为白魔女,据说甚至有村民挺身保护这些魔女不受狩猎魔女的行动波及。
「这个国家的魔女唯一知道的魔术,就只有如何与人类共存的魔术而已。可是对人类来说,魔女终究是邪恶的象徵,只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人类就会全部推到魔女身上,然后进行猎杀。我们就是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世界了。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却说得煞有其事一般杀死魔女!就是因为这样,『零之魔术师团』才会挺身而出!」
阿尔巴斯愤怒地说道。他的金色眼眸里带着明显的怒气,以及强烈的懊悔。简直就像是原本深信着人类,可是却被人类背叛一般。
「魔女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吧。狩猎魔女活动会变得这么盛行的原因,就是因为魔女四处散播瘟疫的关係吧?听说烧死那个魔女之后,气到发狂的魔女集团还烧掉了整个村子啊。」
据说那个被称为「报复的狂宴」的事件,就是这个国家开始盛行狩猎魔女的起源。如果是这样,那么狩猎魔女不过就是她们自作自受而已。因为魔女引发瘟疫而被人类杀死,所以要为了这件事情报复人类?那会因而引发大规模的狩猎魔女也是很正常的吧。
听出我的言外之意,阿尔巴斯当然兇狠地沖着我来了。
「——瘟疫?你说瘟疫是魔女散播出来的,那么证据到底在哪里?」
「谁知道啊,我也只是听说的好吗。不过就是因为有证据,她才会被烧死吧。」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那就不要乱讲话啊,笨蛋!根本没有证据,只是因为发生瘟疫的村子附近住了一个魔女而已!结果那些家伙竟然对孤身一人的魔女用了人海战术,抓住她之后判了火刑!像那种人,连同村子一起被烧掉也是理所当然!」
「和村子一起被烧掉也是理所当然……是吗?」
看着大吼大叫的阿尔巴斯,我故意对他露出了充满嘲讽的表情。
「也就是说——真的有做吧。只为了报复还是什么东西,就毁了一整个村子,还把所有村民杀了吧。既然如此,就不能说是什么坏事都没做啊。会进行大规模猎杀魔女的行动起源,确实是这个国家的魔女所造成。」
「那是……!不过……难道你觉得就算被杀也只要保持沉默就好吗!」
「我没这么说。只是你们为了报复魔女被杀,就烧了一整个村子,对吧?一个魔女对上一整个村庄——原来如此,这还真是相当公平的报复啊。」
我嗤之以鼻后,阿尔巴斯开始明显展露出动摇,金色眼眸的神情也显得摇摆不定。
「那个是……因为……!」
「听好了,小鬼。那些所有死掉的村民,连同婴儿在内,是通通参与了狩猎魔女吗?只是住在那个村子里,就会变成报复的对象吧。那么无辜的村民该怎么办?还有,只是刚好去到那个村庄的人呢?还是说下手之前有好好挑选过呢?应该没有吧。」
「那是……!」
「如果你们将无差别地屠杀村民算是正当报复的话,那么报复你们的行为而开始进行无差别地狩猎魔女,也算是正当的了。结果事情起源是为了报复对方的报复,也就是正当的战争啊。由魔女,和非魔女的人互斗。无论发起者是人类还是魔女——让小型竞争转变成战争的原因正是『报复的狂宴』。而引发战争的是你们魔女,这是不争的事实。」
阿尔巴斯紧紧抿着嘴唇,满心怨恨似地瞪着我——是说得太过分了吗?就算是魔术师,他毕竟还是个小鬼啊。
「可是……索雷娜一直试着拯救那个村子啊……!」
一边拚命忍着眼眶内满盈的泪水,阿尔巴斯像是硬挤出字句地这么说了。
「索雷娜?」
我一反问,阿尔巴斯立刻使劲地皱起了脸。
那表情与其说是不悦,感觉更像是心痛。
「伟大的索雷娜……她就是遭到杀害的魔女,造成『报复的狂宴』的原因。」
「这样啊……」
「她是这个国家最厉害的魔女。最长寿、最温柔,是个真正伟大的魔女……!这世上没有索雷娜无法治癒的病,而且威尼亚斯里知名的魔女们都会来向她请益。一直以来,她真的帮助了很多很多人!」
原来如此,也就是这个国家的魔女头目是吧。正当我在内心自行做出结论时……
「——她被称为『咏月之魔女』。」
没错,零补充说明了。
「咏月之……魔女……?」
「魔女会根据各自的存在方式而分成各种类别。反正,就是跟魔术的使用方式有关啦。例如同样处理一块铁,也会分成精工师或铁匠之类的,不是吗?」
「是啦,嗯……是没错。」
大概就像同样是佣兵,也会因为武器或选择战场的喜好不同而有区别吧。虽然统称为魔女和魔术,不过内部其实细分了各种不同的体系,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咏月之魔女属于经常和人类接触,聆听人类愿望的体系。也因此在魔术的应用、转用方面的创意非常出色。很多令人惊叹的技术,都是从咏月体系传出来的。例如凈化噩梦的焚香,或是封印了祈雨之力的石头之类。威尼亚斯是咏月体系的诞生地,因此这块土地上有许多相当知名的魔女。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伟大的索雷娜——吾一直想跟她见上一面啊。」
没错!阿尔巴斯相当骄傲似地点点头。
「索雷娜是善良的魔女。一年前,她为了拯救被瘟疫侵袭的村子而使用了魔术。可是那些人却说瘟疫是索雷娜散布出来的——然后就杀了她!这样难道不会太过分吗!」
「只是口头上说说的话,怎么讲都行。搞不好实际上真的是索雷娜散布瘟疫的啊。」
才刚说完,阿尔巴斯的眼睛就爆出了杀气。
「你竟敢这样侮辱她——!」
「冷静一点,小鬼。这不是佣兵的错,而是这个世界的见解。世人都害怕魔女。你们因为愤怒而杀死对方,就等于是助长了恐怖的情绪,让他们更加肯定魔女的邪恶。」
「可是——」
阿尔巴斯开口準备反驳,不过马上又紧闭上了嘴。大概是了解到根本不可能说服我吧。
很遗憾的,我就是打从心底厌恶魔女。实在没办法这么轻易认同魔女的所做所为。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看出了战争的概况。人类把这片土地上的魔女代表索雷娜杀死,进而造成的结果,是至今一直忍受着狩猎魔女的魔女们怒气爆发。接着,随后发生的「报复的狂宴」更是助长了人类对魔女的恐惧,最后发展成倾全国之力狩猎魔女——对此,「零之魔术师团」挺身抵抗,于是直接进入了战争状态。
「『那位大人』是为了魔女们的真正和平而战……是想让狩猎魔女这个行为从这个国家当中消失——所以索雷娜的孙女也加入了『零之魔术师团』。」
「……魔女也会有孙子吗?」
那是当然的吧。阿尔巴斯边说边不屑地看着我。看来我已经完全被他讨厌了。
「魔女也是人类,当然会有孩子或孙子啊。回归正题,因为『那位大人』从不现身,所以是由身为索雷娜直系子孙的她,来代理指挥『零之魔术师团』。她好像也没有直接见过『那位大人』,而且也没被下什么指示,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有个能见到面的领袖人物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傀儡吧。既然是遭到杀害的索雷娜的孙女,那么让她成为那个什么「零之魔术师团」团结一致的名义,应该是绰绰有余吧。
「她是个非常漂亮的美女喔!既聪明又有勇气,就跟索雷娜一模一样呢!」
阿尔巴斯原本不高兴的表情为之一变,眼中闪闪发亮地一一列举出他所信奉的「复仇的象徵」的各大优点。他的脸上露出了打从心底景仰,像是混合着憧憬与爱慕,又像是不太好意思的表情——这家伙,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向「那位大人」表示忠诚,而是对女人心怀不轨才作战的吧……?
「而且她马上就学会了魔法,身材纤细高挑……还有,她的胸部超大!」
原来如此,那还真想亲眼见一面看看。我突然浮现了这个念头,没什么特别理由。
「因为索雷娜的死,大家才发现如果魔女想和普通人类共存,就必须要好好打一场战争才行。要明确地表达魔女也是人类,绝对不喜欢被人杀死,这样的事实。否则,未来魔女还是会继续毫无意义地遭人猎杀。」
「哎,大概吧。」
据说威尼亚斯在一年前——在「报复的狂宴」开始之前,狩猎魔女的行动其实异常地少,态度也很消极,与魔女相安无事地共存着。然而消极归消极,不管他们再怎么依赖魔女,不要和魔女扯上太大关係还是这世界的潜规则,一旦发生任何问题就会把责任推到魔女身上。
换句话说,魔女并没有被当成人类看待。很多人都觉得一旦发生不好的事情,就全都推给魔女,杀死魔女,这样就能解决问题——而且还是下意识地这么认为。
对于这样的共存方式,魔女一定会感到不满吧。
接着,十年前,威尼亚斯的魔女透过《零之书》得到了名为魔法的力量。如果五年就能学成的话,那么十年的时间便足以扩散到整个国家了。
如今她们已经有战争的动机,也有战斗的力量。在这个状况下,一旦战争模式出现,就没办法再回到当初消极共存的和平模式了。
「所以我也决定为了魔女的和平而战。反正我们已经和这个国家开战了,要是继续保持沉默,大家都会被杀。可是我还太弱了……」
「所以才想要兽人战士的头颅啊。」
听到零的低语,阿尔巴斯有点难为情地笑了。
那并不是应该难为情的时候好吗!那可是跟我的命有关,相当血腥的话题耶!
「嗯。堕兽人的头不是可以成为最棒的供品吗?只要用堕兽人的头献祭,应该就可以发动比较高位阶的魔法。像零刚刚没有咏唱咒文就发出了三支〈鸟追〉吧,而且我根本就无法想像竟然可以把我的魔法无效化。」
好厉害啊——阿尔巴斯对着零投以羡慕的眼神,叹出一口气。
那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憧憬强者的小鬼,见到了梦想一般。
「我其实还满适合使用魔法的,而且当初也很快就学会了。可是,魔力实在很低……就算按照《零之书》的说法去做,也完全使不出高位阶魔法……」
「那本书的的内容,应该没有写错吧?」
虽然是故意挖苦,不过零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
「那样才好。吾有在那本书里动了一点小手脚,也就是所谓的安全装置。吾早就已经设定好魔力不够高的魔女,无法使出高位阶的魔法了。」
「那个魔力是什么啊?」
「简单来说,就像是力气吧。魔力强的人,即使不习惯也能多多少少勉强地发动魔法。因此有时会出现利用高质量的祭品,发动不符合个人能力的魔法,最后引起暴沖的状况。」
「就是用我的头吧。」
「没错,就是用你的头——吾的〈驳回〉也是预见了这种状况而设置的安全措施之一。对高位阶的恶魔下令,取消低位阶恶魔的魔法。」
我理解之后点了点头,而阿尔巴斯则是一脸期待地朝着我凑了过来。
「也就是说呢,我只是力量还不够。要是能有一个像堕兽人头颅一样厉害的祭品,我就可以在紧要关头使出高位阶魔法了!如此一来,要是那些狩猎魔女的家伙出现,我就可以保护大家了!所以拜託你,把头给我吧!」
「开什么玩笑!宰掉你喔,臭小鬼。」
我用拳头揍了下去。
呀啊!一阵高亢的惨叫响起,阿尔巴斯泪眼汪汪地按住了自己的头。
「话说你啊,不就是个顶多十五岁的小鬼吗?在保护别人之前,你应该还是属于受家人保护的立场吧,你父母都不会担心吗?」
「那跟你没有关係吧。一旦自己知道有必要战斗,就算是小孩子也会挺身作战啊。」
「是喔,那还真是豪迈啊。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啊,魔女小姐?」
你不是想把书拿回来吗?我的言下之意就是这么问。
不过事情似乎变得比零所说的更加複杂了点。
「——小鬼,《零之书》现在在哪里?」
「那个……当然是在学舍里……」
「学舍?」
我一反问,阿尔巴斯立刻就若无其事地更正为「藏匿处」。看来跟零所说的「洞穴」应该是差不多的意思吧。
「可以麻烦你带路吗?吾有点事要用到那本书。」
「当然可以!」
阿尔巴斯笑了。
「『零之魔术师团』对于不怀恶意的人是来者不拒的呢。」
2
把鸟肉吃得差不多了之后,我们穿过蜿蜒在森林当中的小路,走在砂岩铺设的石板街道上。目的地是收藏着《零之书》的魔女藏匿处——学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