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吹来一阵带着秋意的凉风。
抬头仰望天空,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朵朵薄薄的云彩。夏季已成往事,黑田不禁感慨道。
手上拿着装有水果的篮子,腋下则夹着A4尺寸的封皮。
走进月乃宫大学医院的大楼,便直接来到问讯处,向一名年轻的女护士询问了目标病房所在的位置。面对略显慌张的模样及青涩的语气,留下一个苦笑,他便乘坐电梯,上了五楼。
来到走廊上,一眼就瞧见了目标的病房。
门口,站着两名制服警察。
见黑田靠近,俩人向他投去了警戒的目光。
待黑田出示警察证件亮明身份,这次则又是满脸紧张地说着道歉的话语,并重新站正準备敬礼。抬手制止了俩人之后,他便走进了病房。
「哎呀,这次来的可真是位稀客啊。原本还以为你肯定是连我的脸都不想再看见了。啊,顺带一提,能见到你,我可是甚感荣幸哟?」
病房里,躺着被绷带和石膏固定身体的竹中。他调节了病床的结构,正用相对轻鬆的姿势观察着黑田的模样。
比预想的,看上去要精神得多。
「听到是重伤,本来还有所期待的呢,这么精神,看来期待要落空了吶。」
「托你们的福,让我饱尝了身体无法动弹的不自由生活的滋味。」
对此嗤之以鼻的同时,黑田来到了病房中间。
「这,姑且算是探病礼吧。」
将装有水果的篮子摆放在靠墙的小桌上。
「黑田君自费的?」
「怎么可能,这不明摆着是用经费买的。」
「既然是用税金买的话,那就算是国民送来的探病礼呢。但我是不会轻易言谢的。」
无视竹中的发言,他拿过一张摺叠椅,擅自地就坐下了。
「明明连句请坐都还没讲过,黑田君你这人啊,还是一如既往的厚脸皮呢。」
「轮不到你说。」
「而且,似乎还厚脸皮地霸佔着公安特课课长一职,坐拥警视正之位吧。」
「了解得满透彻的吶。」
「看外面警察的反应就一目了然了。况且身份被剥夺的话,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来与我会面呢。」
「也罢,要先在此同你道个谢么。多亏这东西,我才能逃过被革职的危险。」
说着,黑田将带来到A4封皮也放到了桌上。
那是先前竹中来抢优姬时,向宗太出示过的一捆文件。里边包含了同意竹中计画的政治家及官僚的签名。本来的话,应该是绝对禁止外带的重要文件。
「嘛,能起到作用就再好不过了。」
「你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才把文件留过来的不是么?」
「怎么会,我看起来像好人么?」
「没,一点儿也不像。不过,我也不觉得你是个坏人。倒是宗太,似乎对你有很深的成见。」
「这个结论还真有趣呢。」
「上头那帮家伙天真地以为把你这条蜥蜴的尾巴切断就能了结事件。却有没注意到,实际上根本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
「没错呢。因为问题的根源另有其他。」
「啊。月之子犯罪的增加、瑞希製造的事件、明人的事件、以及银色方舟的存在……这些,全是从时代的歪曲中产生的癌一般的东西。」
「原来如此,癌么。不过,或许真是这样呢。癌会複发,亦会扩散。自然,治疗起来也相当困难。虽然你们的努力让我的计画失败了,但想必还会有别人採取更残无人道的手段来做相同的事情的吧。比如,黑田君你呢。」
面对竹中挑衅的视线,黑田并未给出回应。
「只要人类未走向成熟,这个连锁就不会停止。」
「不过,宗太做到了哦。」
这次,黑田尝试般地对竹中说道。
「那不过是多个偶然的相互重叠所构成的一个结果罢了,黑田君你不也是知道的么?人要理解别人的痛苦,构筑一个不会互相伤害的和谐社会,是需要天文数字般的时间的哟。儘管承认内心的存在,却依然能满不在乎地伤害他人,这便是现在人类所处的阶段。」
低头望着缠满绷带的手,竹中又继续说道。
「儘管承认内心的存在,并不断地宣传着其的重要性,却仍在伤害、抹杀别人的内心,即便如此,还无法将他们定罪。不论何种痛苦,都只能躲在被窝里哭泣。这是多么过分的事情哟。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创造一个从一开始就没有互相伤害的社会呢?迟早,那些企图将我当蜥蜴的尾巴切掉不管家伙会异口同声地说的哟。『早知道如此,那时候就应该让他干下去』。因为癌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成为不治之症。」
虽也赞同竹中的观点,但黑田却陷入了沉默。
「对了,真田宗太君,他现在的情况如何?不会就那样死了吧?」
「不知道。」
竹中的表情里,夹杂了些许的惊讶。
「这又是个奇怪的回答呢。」
「真田宗太、立花雏田、以及子刻印……优姬三人,自那天起便行蹤不明。虽然目前仍在尽全力寻找。我到现场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处在濒死状态的你一个人躺在地上。本以为当事人会知道些什么才过来的,看样子是白跑一趟呢。」
今天,正好是三人失蹤的第二周。
虽然利用燕的能力将市内翻了个遍儿,可却连一条线索都没找到。
手机的通话记录也调查过了。只查到那天深夜三点,和已经死亡的中条明人通过电话,之后则又没了下文。
「嘛,这不是挺好的么?」
片刻思考之后,竹中忽然如此说道。
「若还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则会作为一个新的问题砸到黑田君的头上。不用特意问你,我也基本能猜到上头对那三人都作了怎样的判断。」
故意似的,他在此停顿了一下。转而窥视起黑田的眼睛来。
「虽不知从社会角度、生物方面会受到何种待遇,但惟独处分这点是不可动摇的。毕竟两周前那起事件的伤疤实在太大了。」
「就是不想被你这家伙讲吶。」
「除我之外可是没人会讲的哟。真话。」
「打扰你了吶。」
不等回覆,黑田便起身準备离开。
「没有没有,对我来说这可是段非常愉快的消遣时光。」
收起摺叠椅后,黑田便头也不回地向屋外走去。
半路上,只听见竹中自言自语似地咕哝道。
「……哎哟,结果还是没能成为邪恶的大魔王呢。」
紧咬着牙关,黑田将病房抛在了身后。
一直孤零零地走在昏暗之中。
无论多远都看不见终点。
即便如此,宗太仍未停止前进的脚步。
已经连续好几个小时,没停下来过了。
来到这片除自己之外,没有别人的空间之内,似乎已有数日。不管走到哪儿,都是一片相同的景色。
儘管痛苦,却也无法放弃。
嗓子已经渴得冒烟了。
身体也传出阵阵悲鸣。
究竟为了什么目的而这样努力,自己也不清楚。
感觉似乎有件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完成,可具体内容现在却想不起来。
总之,必须得前进。
知道的只有这点。
缓缓往前,一步步地迈进。
但,极限终究是会到的。步伐开始变得沉重,身体摇摇晃晃,视野也逐渐模糊不清。
最终,耗尽体力的宗太向前躺倒在了地上。
肺狠狠地吸入着氧气。
随着呼吸的平稳,他发现原本昏暗的世界现已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给笼罩了。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本以为意识也会随之消失。可等了好久,也没能迎来真正的完结。
回过神,便从闭上的眼睑的缝隙中看见了一丝光亮。
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朝阳正渐渐升起。
而自己则整个被包围在了一团光明之中。
「宗太……」
精神恍惚的脑袋最初识别到的,是自己最想听见的少女的声音。
「宗-太……」
配合着意识的苏醒,宗太彻底睁开了眼。
床边,两张面孔正非常担心地望着自己。
「……雏田,优姬……你们没事吧?」
最先出口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
「……宗太,太好了……太好了……」
看着看着,泪水已沾满了雏田的面庞。
刚準备直起疲倦的身体,从右下腹部、及右大腿便传来了剧烈的疼痛。这感觉,也让宗太再次回忆起了现状。
腿伤是自己造成的。腹部则是竹中打的。之后发生的事情则记不太清了。自己为何还活着,又为何会躺在这间毫无印象的房间的床上,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像要打断这种思考一般,优姬忽然抱了上来。
「宗-太!」
小脚踢到了还带着伤的腹部,身子顿时因剧痛而扭动起来。
「优姬!那里,还有伤!很疼的!」
「……对不起。宗-太。」
说着,优姬一脸沮丧地低下头去。可即便如此,她却仍骑在宗太身上不肯定下来。一摸她的脑袋,这次则又抬起双手紧抱住了宗太的脖子。
「宗-太,喜欢。」
「优姬,别闹了,好难受的。」
「只让优、优姬一个人,太狡猾了……」
欲求不满似的,雏田撅起了小嘴。
「那个,雏田……」
「放,放心哟。我才不会做给宗太添麻烦的事情呢。猛扑过来之类的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啦。……虽然心里是特别想……」
「宗-太,好暖。」
优姬一头埋进宗太的胸口,使劲儿蹭了起来。
「宗-太,好舒服。不要再分开了……一直在一起。宗-太是优姬的。」
听着优姬的发言,雏田的表情也产生出了各种各样的变化。起先是嘴唇抿成一条缝儿的忍耐,一会儿功夫,又像要抛开杂念似的,开始左右甩起脑袋。而最后,则是含住手指,用如同被丢弃的小狗般的哀求眼神,垂涎地望了过来。
无奈,宗太只好喊出她的名字。
话音刚落,雏田的脸上瞬间就绽放出了笑容。
「宗太!」
她毫不客气地扑了过来。
而宗太则张开双臂,将俩人紧紧抱在怀中。
肌肤的感触和温度,柔顺的头髮与散发出的甘甜味道。身体能感觉到的一切,对如今的他来说,都正是活着的证明。
仅是这样,眼泪便流了下来。
「宗-太,在哭?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