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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是第几回的翻身呢?
没有特别留意过,自然不会记得。
横卧的身子缓缓躺正。
视线也已大致习惯了黑暗,连木製天花板的道道缝隙,都看得是一清二楚。
手,朝头顶上,与行李放在一起的手机伸去。
照数字显示,已经过了深夜两点。
探望完雏田,及吃好晚饭以后,因为没什么想乾的事,钻进被窝时大概是十一点刚过。
三小时过去,都未能入眠。
身体已经累得不行。因为在海边尽情玩耍了一个下午。除此之外,还有长途旅行积攒下的疲劳。最严重的是月神刻印使用过度所带来的劳累,以致于全身都被倦怠感包围,完全使不上劲。
明明精疲力尽,可大脑却毫无停止运转的迹象。
温泉所发生的一幕。雏田醒来时的发言。自己真正希望做的事。月神刻印的秘密。福岛礼司这一人物与八月的满月。以及,辉夜姬。
形形色色的情报彙集到一起,使得大脑无法从思考的连锁中脱离。
忍耐终于到达极限,宗太甩开被子站了起来。
正当他打算喝口水,朝茶杯伸出手之时,忽然听到了一些声响。从走廊的方向。
有些在意的宗太探出头望向走廊,只见一个人影正逐渐跑远。
从背影判断,难道是京?
顺带转换下心情,宗太走出了房间。
绕过几道弯儿,来到通向沙滩的西侧出口的他,径直走了出去。
与下午不同,脚底的沙砾是如此的冰冷。
半空中悬挂着圆圆的月亮。
和之前给宗太的印象完全不同,夜晚深蓝色的大海带着股寂寥感。同时,还不禁另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多亏今晚的月光,才没有伸手不见五指。
放眼望去,四周空无一人。
那人影是自己的错觉吗?
刚刚接受这一事实,视野中便出现了正追寻着的人物。
「京前辈……」
视线的尽头,是那波浪起伏的漆黑的海。
京正仰天浮在那片海中。
身子跟随波浪的起伏,完全融入了大海之中。
眼睛则直直盯着空的星星。
宗太一言不发地,彻底沉浸在那幻想般的光景里。
或是因为沙砾的原因,无意识中迈出的脚,不知不觉间竟失去了平衡。
依靠双手的支撑,才避过了摔个狗吃屎的危险。
此时,一波大浪打了上来。
回过神时,视线与腰部以下都浸在海水中的京交织在了一起。
起初,京的表情显得很严肃,但很快便像在掩饰似的,摆出了一张笑脸。接着,她走上了宗太所在的沙滩。
伴随着距离的缩短,宗太自然地把视线从京身上移开。
如今的她,穿着一身泳装。
上半身是件白布衬托黑色花纹的成熟风比基尼,下边的泳裤则是超低腰设计。每走一步,胸部都弹性十足,大腿附近也会摇摆起来。
滴落的水珠,让京看上去很是苦恼。
「这种时间来游泳,是很危险的哟。」
「宗太君,别这样盯着这边,行么?」
得到的回答却毫不相干。
宗太回击似地把脸朝向了京,不料京却吃惊地小声发出了悲鸣。
「抱,抱歉。」
她抱住肩头,似乎不想让宗太看见。
宗太心想,换作平时,明明还会特意展示,以此来捉弄自己的。
此举带有明显的不协调感。
下意识地,视线便集中到了她那用手藏起的肩膀上。
结果,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表情渐渐变得严峻起来。
反观京,一发觉事情败露,便死心般地叹了口气。接着她转过身子,像是要坦白一切似的。
一条巨大的烧伤痕迹,从肩膀延伸至后背。
光滑柔嫩的肌肤在此完全变了副模样,皆腐烂变了颜色。
宗太把心中萌生出的被归为感想一类的思想反应,全咽回了肚中。他清楚,自己的发言对京来说,起不到任何帮助。
「果然,被吓到了吧?」
京的声音并不自卑。还同往常一样掺杂着笑声。
不论哪边,都是担心自己而装出来的。能理解到这种地步,正是因为自己非常了解片桐京这一人物。
「才没有那回事哟。」
曾一度逃开的视线,又再次移回到了京的身上。
和往常一样,京笑脸相迎。
明明受伤的是自己,却还不忘关心他人。
正因为这种性格,她才刻意迴避在他人面前展示泳装姿态的吧。不仅今天,体育祭实行委员的慰劳旅行那回也是如此。
「这伤,是哪起事件造成的?」
「去年夏天哟。我住院那次,没忘记吧?」
「怎么可能忘记。」
应黑田要求出动的京,儘管成功逮捕犯人,可却因肋骨三根骨折被送进了医院。
害得原本会很开心的暑假,全都得在病床上度过。
但那时候,自己并未注意到。
如此惨不忍睹的伤痕,她不得不背负至今。
「为什么,不告诉我?」
「喂喂……这种伤疤要是让人知道,我哪还有脸见人?特别是,不能让男人知道呢。或许你还没有自觉,我就趁这个机会说清楚,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哟。」
「京前辈竟会把我当成一个男人来看待,我很是意外。」
「宗太君其实,也没把我当女孩子吧?」
「在我看来,你就像另一个次元的人哟。犹如生长在山顶的花一般高不可攀。」
「你眼中的我,原来是这副模样呀?」
「请多少有点儿自觉。现在也一样,光是以这打扮站在我身边,就让我的内心七上八下。」
「哼~……这样啊。」
京把手指抵在唇上,邪恶地笑了。
她又向前弯腰,从下方仰望宗太的面庞,难以抵抗诱惑的宗太,慌忙别过了脑袋。
「还害羞,真可爱。」
「你这样做,我丧失理性了可不负责哦?」
「不如,就在这里把我推倒吧?」
「那瞬间,你一定会用月神刻印把我转移到海面上哦?再讲些『用水沖沖脑子,冷静点儿』之类的发言。」
「啊,这招满不错的呢。」
「你还在思考着什么?」
「别问比较好哟。现在的你或许无法抵抗呢。」
「眼下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京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了过来。接着,又转身向右。
即便不愿意,宗太的视线也缓缓朝她那道烧伤望去。
「偶尔也会有的咯?很想摧残自身的念头。」
与先前的气氛相差甚远,京的声音显得很消沉。
「京前辈?」
「……开玩笑的哟。当作耳边风吧。」
宗太乖乖听从了京的劝告。
取而代之,害怕陷入沉默的他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京前辈,为什么受了如此中的伤,还要继续呆在特课呢?」
「你知道的吧?我父亲在监狱中服刑一事。」
「……嗯,知道些。可我并不认为这会是成为京前辈认识到犯罪的可怕,并与之展开殊死搏斗的理由。」
「正如宗太君所言,我可没那么高觉悟,也未想过要消灭罪恶。说白了,只是想从父亲的阴影中逃离……想通过站在与犯罪者相反的立场,来逃避自己体内流淌的污秽的血统罢了。」
「这说法,似乎跟此前的论调有些差距哟。」
儘管犹豫着是否该说,但宗太最后还是说出了口。恐怕京是特意使用这种表现手法的,所以问问也没差吧。
受到宗太的指点,京缓缓转过头来。
「这么细微的差别你都能捕捉到哟。」
这个回答,相当于肯定了他的疑惑。
「但,你的问题我绝对不会回答。」
「无论如何?」
「对,无论如何。」
「是嘛。」
「……因为,若是让宗太君知道了,一定会被鄙视的。」
京的声音从途中开始变得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明白了明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拿毛巾擦拭完湿漉漉的头髮与身体后,京在泳衣外套上了件衬衫。透过衬衫清晰可见的泳装,使她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话说,宗太君这么晚来海边干嘛?果然是在意小雏,睡不着吗?」
「没错。不行么?」
「什~么,翅膀长硬啦?」
京嘲讽似地笑了起来。
宗太别过脑袋,像在怄气。但京身子一转,又绕到了他面前。
「宗太君对小雏,喜欢?」
京的脸近在眼前,害宗太羞得不敢开口。
「那份情感有好好传达给小雏么?」
「这……」
「宗太君希望小雏怎么样?」
「怎么样……不过就是,约约会,做些普通恋人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