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无止尽的坠落感。就像睡觉的时候,突然全身猛抽一下的感觉。那种恐怖的坠落感,无边无际地持续下去。
穿越世界境界的瞬间,我所感受到的就是类似这种令人不快的错觉。
「──黑铁!」
为了挥去这种恐怖感,我呼叫了自己的机巧魔神。
那是机械驱动人偶的恶魔。它壮硕的手臂紧紧地抱住我们的身体,漆黑的重力障壁保护了我们。披着银色手甲的黒色手掌上握着巨大的剑,像是要切开世界的界线一般,刻划出虹色的轨迹。这次跟之前被炫塔贵也轰飞的情况不同,我现在是依照自己的意志移动向不同的世界。
回到我们原本应该存在的世界──
本来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坠落感,终于戛然而止。
但接踵而至的是强烈的冲击。宛如被巨大海啸席捲吞噬一般,我无能为力地被这股冲击玩弄在股掌之间,然后抛回地面。
草皮跟碎石不断刮蚀着我的皮肤,但我神智仍旧清醒。我在确认了地面坚实的触感后,缓缓地撑起上半身。我像个晕船的人,眼前的视野模糊扭曲,但周遭却彷佛是熟悉的街道景色。
「第二轮世界?我们成功了吗……?」
我虚弱地呻吟着,漆黑的机巧魔神逐渐地消失在我的影子之中。一位娇小的金髮少女从《黑铁》的掌中跳了下来。她是拥有一头漂亮的直捲髮,披着红色围巾的女高中生──阿妮娅。
「有我出手,当然没问题!我是想这么说啦……不过……」
她轻巧地落在地面上,一双蓝色眼睛扫射着四周,然后噘嘴看向我。
「做得太夸张啦,笨蛋!你不懂得拿捏分寸吗?你这个大笨蛋!」
「咦?」
我不懂为什么会被骂,连忙四下张望。
没有叶子的大樱花树荫笼罩住我们头顶,两棵樱花树长在几乎完全一样的位置上,树枝相互交缠,延伸出巨大的树荫。
而樱花树后方掩映着一幢红砖造的宏伟建筑物──
那是一幢看来有闹鬼也不奇怪的恐怖旧洋馆。
鸣樱邸,就是这幢洋馆的名字。
「樱花……为何有两株?为什么鸣樱邸还在这里?它不是被社长他们炸掉了吗……」
我瞠目结舌地喃喃说道。『第二轮世界』的鸣樱邸,照理说已经在炫塔贵也的阴谋之下,当着我们的面前爆炸起火,化为断垣残壁了才是。
因为这个原因,我被警察追捕了好几天。因此,我绝对不可能看走眼。
「所以我才说你做得太过头啦。」
阿妮娅叹了口气,摇摇头。
「你把第一轮世界里的鸣樱邸整幢搬来这个世界了啦,笨蛋智春!」
听到她的指谪,我才愕然无语。被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们眼前的洋馆跟存在过这个世界的鸣樱邸有些微妙的不同。比如说,窗帘的图案、修补墙壁的痕迹等等,这些都是实际上住过的人才能分辨出的微妙差异。
眼前的洋馆的确不是这个世界里那幢被炸掉的鸣樱邸,而是『第一轮世界』里,阿妮娅住过的鸣樱邸。看来我好像在回到过去的时候,顺便把这幢建筑物一起搬到这个世界来了。
「难道,这整幢建筑物都被卷进黑铁的重力障壁了吗?」
「你身为一个操演者,却无法控制自己机巧魔神的力量吗?」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是第一次用自己的力量转移到异世界的啊。」
被一脸傻眼的阿妮娅责骂,我吞吞吐吐地辩解着。
操绪轻飘飘地出现在我身后,饶富兴味地抬头观察着鸣樱邸。
『嗯,这样也不错啊。总之今天晚上有地方睡觉了。』
她讲话的态度一如往常,一副不负责任的样子。这位无视于重力的存在、浮在空中的幽灵少女,此时微微打了个呵欠。
「的确,我们也不是真的很在意啦……」
阿妮娅摆着臭脸,开口说道。
话音刚落,豪宅外围的围墙彼端,突然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声。一位路过的中年妇女,赫然目击了重现此地的鸣樱邸,不禁一边高声惨叫一边踉跄逃走。
「爆炸成为废墟的建筑物,突然以原来的样子出现,怎么想都会吓一跳吧。何况光是平常的样子,就已经够让附近的人觉得恐怖的了……」
我沮丧地叹了一口气。阿妮娅也沉重地点点头。
「这根本就是鬼屋了嘛。」
只有操绪一个人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一脸觉得这样的骚动很有趣似的。
『算啦,事情都发生了,那也没办法啊。』
「你也太乐天了吧……要是他们连署要赶我们走的话怎么办?嵩月可是拜託了潮泉老爷爷,请他把爆炸事件给压下来耶──」
话说到一半,我猛然惊觉抬起头。还有一个人──从『第一轮世界』一起回来的伙伴,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
「对了,嵩月呢……!?」
我连忙四下巡视,果然发现了一个形似棺材的生命维持胶囊。在充满着蓝色溶液的水槽里,嵩月正以假死的状态沉睡在里面。那密闭的金属胶囊,就横陈在樱花树下,沐浴在月光之中。
「嵩月……!」
我正打算沖向胶囊,但却突然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我用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双手却不听使唤。我只能趴回地上呻吟着。
『……智春?』
操绪发现到我的异状,轻轻地飘近我。但我却无法回应她的呼唤。
「唔!唔啊……」
一股巨大的痛楚流窜过我的全身。我在地上挣扎爬行,全身的骨头轧轧作响,肌肉也都剧烈抽搐着,感觉就像是极度的肌肉痛跟成长痛一次侵袭而来。
「这是怎么了?我的身体……好痛……」
我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不断呻吟着。但操绪毫不紧张地偏着头看我。
『怎么啦?智春,肌肉酸痛吗?』
「闪到腰了?」
阿妮娅冷淡地问着我。操绪接受了她的说法「哦」了一声,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
『啊……什么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是你做太多了吧。』
「嗯,做太多了呢。」
两人以格外冷漠的表情,低头看着痛苦的我。
『谁叫你太得意,做了那么多次。你明明是第一次耶,真是大色狼。』
「等一下,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摸不着头绪的我询问她们。
『不就是在讲那件事吗……』
话说完,操绪以别具深意的视线,看着嵩月躺在其中的胶囊。
「就是那个啊,你跟奏在中央涡界域里做……」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连忙大叫,硬生生打断阿妮娅的话。这小鬼,没头没脑地就想说什么吓死人的话啊!
「我现在的状况跟那件事没关係好不好!一点都没有!而且,我才没有做什么好几次!」
『不过,应该做了不止一次吧。』
操绪以前所未见的冷漠表情,开始扳着手指计算起来。
我强忍着全身的痛苦,想办法站起身。
「你在数什么啦?我不是做太多,是全身……痛到像被火烧一样……」
『嗯,这是什么情况啊?遭天谴吗?』
「唔,应该是受到神的制裁吧。」
操绪跟阿妮娅都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为什么会这样啊……」
我无法理解她们到底在气什么,真是够了。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被她们如此冷淡地对待──
「不用担心啦,智春。那只不过是后座力而已,马上就会恢複的。」
可能是看我这样痛苦太可怜了吧,阿妮娅终于不耐烦地开了口。
「后座力?」
「在『第一轮世界』里恶魔化的肉体,因为回到了『第二轮世界』,所以正要再度变回人类。」
「是喔……那这个像是肌肉痛一样的癥状,就是在恶魔化下的状态,使用能力所遗留下的后座力吗……」
我回想起自己在『第一轮世界』里用过的恶魔能力,不禁沉吟了起来。拥有消灭能力的黑色魔精灵在瞬间破坏了财团的量产机,更伤了达露雅的使魔。人类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承受得起这能够孕育出那种怪物的庞大魔力,是因为我在另一个世界变成了恶魔,才能够撑得住那样的力量。
但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后,我的身体正在变回普通的人类。因此,恶魔化时期残留的猛烈后座力突然朝我袭来。
但,我想要变回普通人类的话,就代表──
「啊……」
我打算踏出一步,脚却痛到支撑不住,使我身子向前一倒。
这时,有个柔软的触感包覆住我。湿漉漉的黑色长髮,温柔地掠过我的脸颊。金属制的胶囊盖子已然打开,原本沉睡在其中的美少女现在搀扶着我。那位拥有过人美貌,会操纵火焰的恶魔少女──
「那个……你没事吧?」
嵩月奏距离我很近,近到我们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双眼闪耀着淡淡的绿色光芒。
恶魔以人类的爱为代价,获得了行使魔力的能力。我一旦变回普通人类,跟身为恶魔的嵩月之间的契约便成立了。
只要我没有把她忘记,她就再也不会因非在化而消失了──
「嵩月……太好了。」
我躺在她的胸前,安心地吁了一口气。嵩月有点害羞地红着脸。
「是呀。」
说完,她温柔地眯起眼晴。
○
「……她在完全非在化之前死了吗?」
就我们的感觉来说,那只不过是几个小时前所发生的事。
那是由重力所製造出的暗色异空间,位于超弦重力炉底的潜行次元用舱房『涡潮』之内。在跟克劳珊布尔希财团对战后,真正的夏目直贵低头看着负伤累累的嵩月。
「呵,运气不错嘛。」
他如此说道。
我难以置信地听着他所说的话,剋制不住自己心头涌上的怒气,肩膀激动地上下起伏。嵩月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她是为了保护机巧魔神的母舰,为了保护这个阻止世界崩坏所建造的『涡潮』。
「运气……不错?」
我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我狠狠瞪着外表看起来比我年轻的直贵,但他却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是啊,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吗?你多了一个选项。」
「选项……?」
「嗯。」
直贵玩弄着戴在双手上的无数手錶,露出笑容。他转着表上的指针盘令其喀嚓喀嚓作响,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夏目智春,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直盯着他,正当我拉高音量诘问他时,直贵手上的手錶突然同时止住,随后出现了宛如时间暂停般的一段寂静。
远处开始响起钟声。
那是有如教会钟楼般的浑厚声响,音色彷佛波浪席捲一般源源而至,我的视野摇晃了一下。
「这是怎么一回事?」
晕眩般的噁心感袭来,我跪着发出了呻吟。
『智春,你快看──!』
操绪指着我身后叫道。
像是教会圣堂的那座石壁,在柱子的缝隙之间,并列着透明的少女雕像,不过美丽的她们,如今却不堪入目地支离破碎,几乎看不出原形。那都是因为当时财团袭击而被破坏的。但那些毁损的雕像,却正在发生令人难以想像的变化。
「副葬处女的雕像……正在恢複?」
我茫然地看着这些变化,破碎的雕像就像是录影带倒转一样,缓缓地重新再生,回覆为毫髮无伤的原貌。
这太过超现实的画面,让我涌上一股恐怖感。但就在此时,直贵轻轻地笑了。
「这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