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几乎彻夜无眠。之后,『神』虽没再出现,但社长盖的那座黑色尖塔,今天也无惧其他人的注视,屹立在洛高的校园里。在半夜里看到那种东西,实在让人没办法安心熟睡。
不只是我,嵩月跟阿妮娅好像也没睡好。嵩月发愣的时间比平常多了五成左右,她漫不经心地搅拌着已经空了的咖啡杯;阿妮娅不知道是不是正睁着眼睛睡觉,她虽然坐在椅子上,却一动也不动。
我一脸没睡饱的样子咬着吐司,顺便準备要上学的东西。
『早安,今天天气真好啊,咦……呜哇!』
只有操绪一个人精神十足地突然出现在空中,兴奋地嚷嚷着。
『怎么啦?那衣服是怎么一回事?大家是心情不好吗?』
比起惊讶,操绪的询问听起来是真的担心着我们。
我跟阿妮娅还有嵩月看着彼此,一副无可奉告的表情。
我能够理解操绪担心的心情,因为阿妮娅跟嵩月除了制服之外,还分别穿了驯鹿跟熊的布偶装。校内数一数二的两个美少女,居然穿着布偶装在吃吐司,这诡异的画面,看起来就像是搞笑节目的桥段一样。
「这是戏服……是我们班在圣诞派对上要表演的内容。」
穿着熊布偶装的嵩月说明着,不知为何,她看起来有点开心。看来她好像还挺喜欢那件布偶装的嘛,真令人感到意外。阿妮娅好像也终于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晴。
「是我叫樋口拿来的。因为穿这样去洛高,就不会被塔贵也发现了。」
『去学校?』
「嗯,得去调查一下那座塔,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咦……不过,穿成这样不会反而更醒目吗?』
「根据樋口的说法,好像是不必担心。因为现在是圣诞派对前夕,很多学生都直接穿着戏服帮班上的活动打广告,而且这样很温暖。」
『也是啦,看起来的确很暖和。』
话说完,操绪摸了摸毛绒绒的布偶装表面,然后「唔」了一声,皱起眉头。
『不过……嵩月是小熊,妮娅是驯鹿,这我还看得出来,但智春穿的是什么啊?阿兹特克文明的古物?还是蒙面摔角手?』
「……大概就像是圣诞精灵一类的吧。」
我戴着有如反派摔角手的面具,心情複杂地叹了口气。
樋口帮我带来的衣服,不知道该说是斗牛士风格还是黄金文明风格。总而言之,就是拉丁美洲那种的全身紧身衣,上面还布满了华丽的装饰。
一如预期,操绪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啊?精灵……?』
「嗯,因为我们班要演『小气财神』啊。」
『小气财神……对喔……那听起来很适合现在的我们呢。』
操绪微妙地表示认同,点了点头。
嗯,我也勉强表示赞同。『小气财神』是英国大文豪狄更斯所写的小说,年代久远。故事讲述史古基这位冷酷无情的商人,因为精灵的指引而看到了过去现在跟未来的自己,继而找回了温暖的心。
以某个层面的意思来说,这跟从曾经毁灭的过去,以及拥有未来的『第一轮世界』回到现在的我们立场是很相似的。但──
『不过,为什么要戴面具呢?』
操绪将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点了出来。
嵩月代替语塞的我开了口,怯生生地回答:
「啊……夏目同学的角色是解除封印后,重新复活的邪神部下,也就是五只圣诞精灵其中之一的马利波沙。」
『马……马利波沙?』
操绪露出困惑的表情,嵩月继续说:
「是的,其他还有士兵跟大个子这些圣诞精灵,另一边是想要保护被抓走的少年提姆的正义守财奴史古基,两边进行了激烈的舞蹈对决,是一出音乐剧──」
『舞蹈音乐剧?小气财神是这样的剧情吗……?话说回来,什么是正义的守财奴啊?』
操绪看起来快要晕过去一般,皱着一张脸说。
「不清楚……?」嵩月看似真的不明白地微偏着头。
「反正就只是高中生的派对余兴节目而已。」
阿妮娅自暴自弃地说。我想也是,于是叹了一口气。我可以想像,这一定是由樋口那家伙抱着「反正大家开心就好!」的念头主导的剧本。因此,根本没有好好排演的我们,当天居然可以直接参加正式演出──我根本不知道音乐剧到底要做些什么啊!
『欸,没有操绪出场的机会吗?』
不知道为什么,提出疑问的操绪貌似充满了期待。你想参加啊?我整个人讶异到不行,阿妮娅则是淡淡地说:
「你演的是邪神‧恶灵马来,是最后的大魔王。」
『最后大魔王?衣服呢?』
「没有,好像穿这样就可以了。」
『为什么操绪要素颜演最后大魔王啊──!?』
操绪尖声吶喊着。我虽然不是无法体会她的心情,但总比我全身穿紧身衣来得好吧。我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是早上八点,距离跟樋口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今天虽然不用上课,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会为了準备圣诞派对而前往学校。我想要趁早上学生少一点的时候,先去调查塔的事情。
「时间到了,走吧。」
嵩月跟阿妮娅点点头,戴上了布偶装的头套。我一脸认真地重新绑紧面具的绳子。
『真是诡异的一群人……』
操绪看着我们,喃喃吐出了感想。
○
洛芦和高中的佔地在市内高中里算是相当广阔的。稳重的西式建筑校舍被绿意盎然的腹地围绕,酝酿出一种明亮开放的气氛。
但这令人自豪的风景,却被耸立在校园里的一座巨塔破坏殆尽。
即便是从远处看,这座黑色尖塔也洋溢着异样的存在感。愈接近学校,那存在的不和谐性便愈来愈强烈。盖在它隔壁的三层楼高校舍,看起来居然小得可怜。
塔的直径大约有五公尺宽,但高度起码有八十公尺。朝阳的光芒一落下,塔便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从学校起绵延数百公尺的民宅屋顶,都被一片黑影笼罩,这画面实在是让人很不安。
『哇……近看就更觉得实在有够大的耶!比车站前那个十五层楼高的大楼还要高吧。』
操绪抬头看着高塔的尖端,天真地表现出佩服的样子。
我穿过洛高校门后停下脚步。
「这不知道要用在什么地方呢,怎么看……都看不到入口耶。」
「不管怎么说,从这个形状看来,里面都不像是有空间可以给人活动啊?」
穿着驯鹿布偶装的阿妮娅冷静地指出重点。没错,我点了点头。
「你是说……社长不可能会躲在这里面吗?」
「唔,看起来也不像是武器,应该是一种魔术装置吧?不过,我倒没听过有什么仪式魔法需要这么巨大的装置。塔贵也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妮娅很认真地思考,但她头上还戴着可笑的驯鹿头套,因此气氛实在是严肃不起来。可能是因为被这种气氛感染,操绪也一如往常地以悠閑的口吻说:
『这座大得要命的高塔,到底是怎么建造的啊?』
「我不知道……不过,大概不是塔贵也一个人建造的。」
阿妮娅的语气十分认真。听到她的话,操绪喔了一声,微微歪着头。
『你是说,有人出手协助社长吗?』
「没错,而且还是擅长魔术的大规模组织。要不然,第一学生会不可能会放任这种东西的存在。」
「对喔……佐伯哥……」
听到阿妮娅的提点,我想起了各方面都让人头晕的美型第一学生会会长。如果这座塔是违章建筑的话,维持校内治安的那些人,绝对不可能会放过它。不对,用这个标準来看,认定恶魔是邪恶存在的佐伯哥,居然会放任变成魔神相剋者的社长不管?这件事太奇怪了。
也就是说,出手帮忙社长盖这个『展示物』的对象,会是第一学生会也无法与之抗衡的人吗──?
「欸,操绪……」
我突然浮现一种奇妙的既视感,因此直盯着黑色尖塔的表面看。
「这种没有接缝的墙壁……你不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吗?颜色跟光泽也是……」
『嗯……?』
操绪也仔细凝视高塔,然后说:
『啊,该不会跟社长家里庭院的避难所一样?』
「就是那个!社长躲在家里的时候,他就是住在那块大石头里……!」
我终于发现既视感的真正来源,炫社长在回到科学社之前,曾经有将近半年没来上学。那时候他都将自己关在不受外部打扰的坚固避难所里。施加了护法结界的避难所外墙,不但电钻类的工具钻不透,就连子弹或机巧魔神的攻击也都会被弹开,几乎没有东西可以伤到它。这黑色尖塔的表面素材,看起来就跟那个避难所的外墙很像。
「要试试看吗……奏,拜託你了。」
阿妮娅严肃地看着嵩月。
嵩月沉默地点点头。她的双眼发出淡绿色的光芒、手掌上出现灼热的火焰,身为使用操控的恶魔,嵩月的血液能够因应她的意志化为火焰。照理说──大概没有任何金属能够承受高达摄氏几千度的地狱业火。
但塔的表面儘管受到了嵩月的火焰直击,却没有留下任何损伤。淡淡的魔法阵图案一闪现,就弹开了火焰。高塔的金属外墙,被人为的魔力所保护着。
「果然是护法结界,这样的话根本无计可施。」
阿妮娅烦躁地咂了舌。
这时,站在阿妮娅背后的蒙面男「喔」了一声,像是很佩服似地吐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智春的机巧魔神也没用吗?」
「嗯,之前雪原瑶有试过,即便是白银的切断空间能力,对那墙壁也没有用……嗄,樋口!?」
我发现了蒙面男的真面目,惊讶地瞪大眼睛,全身血液像是在一瞬间逆流。他看到嵩月使用魔力的光景了吗?不仅如此,他甚至知道机巧魔神的存在吗?
但樋口却反而一派轻鬆地看着手忙脚乱,十分狼狈的我。
「喔,你居然能认出我来啊。」
话说完,樋口拉下了脸上的面具。顺带一提,他脸上的面具是黒白相间的斑马图案,不过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就是了。
我颤抖地指着樋口。
「为什么你会知道机巧魔神的事?」
樋口爽快地回答道:
「有人告诉我的啊,是昨天……不,是前天吧。」
「……有人告诉你!?」
「嗯,哎呀,我真的是吓了一大跳耶!虽然早就觉得你们好像隐藏着什么秘密,但没想到居然能够在影子里养那种机械驱动的恶魔。话说回来,操绪不但是机巧魔神的活祭品,居然连嵩月也不是人类啊……」
我完全语塞,樋口所知道的情报是正确的。看起来不像是夸大也不是在套话,真的有人跟他说了事情的真相。昨天晚上樋口会愿意帮我们那么多忙,也是因为如此吧?但我明明就希望不要把这家伙卷进来啊!
樋口一脸严肃地交抱双臂。
「嗯,虽然你们一直瞒着我,这让我挺不爽的。不过,要是暴露了身分的话,就会被恶魔的诅咒#变成动物#吧?那就完蛋啦……咦?还是脑细胞会被破坏,变成白痴呢?算了,都无所谓啦。放心吧,我没有告诉大原她们。」
「变、变成动物……?」
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感到有些困惑。这种设定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樋口可以接受就好。只是,对方难道想不到能管住他口风的更好藉口吗?
『欸,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啊……?』
操绪皱着眉头问,樋口看似无奈地叹道:
「就是黑崎学姊啊。我不是说我有见到她,跟她讲话吗?」
『朱……朱浬学姊?真的吗……?』
「那个人真的活着吗……」
樋口反而觉得很不可思议地看着惊愕的我们。
「当然啦,不过她每天还是要从医院来学校上课就是了。」
「医院?」
「不是有一间烈明馆医大附属医院吗?就是在车站北边的那间。」
的确有,那间大医院的建筑物还挺漂亮的。
「朱浬学姊住在那边的医院吗……」
我到现在还感到难以置信,喃喃说道。照理说应该已经粉身碎骨的朱浬学姊,真的还活着吗?但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樋口,你说过这座塔是科学社的展示品吧?」
阿妮娅代替了大脑混乱停机的我开口,她穿着驯鹿的布偶装,瞪着樋口。
「朱浬也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吗?那家伙有说些什么吗?」
「嗯,她说要我们帮社长。」
樋口玩弄着斑马花纹的面具,点了点头。怎么可能?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对朱浬学姊来说,社长是科学社的叛徒,也是想要杀了她的罪魁祸首啊!
「帮社长?朱浬学姊真是这么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