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以大炮发射的弹药。
2 田径所使用的铁制或黄铜製球。
(译注:即铅球。炮弹与铅球在日文是同一个汉字。)
那是一颗货真价实的——铅球。
一颗铅球飞了过来。
这玩意儿确实是田径比赛所使用的道具没错。直径大约十一至十三公分的金属球,重量则有七点二六公斤。
从教室窗户飞进来的铅球,刚好从我的右颊边掠过,接着粉碎了附近的课桌。它在地板上弹了好几下才终于停住。过了半秒而来的风压将我的头髮轻飘飘推起。
「嗄……」
我俯瞰在地板上滚过的铅球,乾渴的喉咙挤出一道声音。霎时不听使唤的舌头,让我无法顺利发言。
「为什么会有铅球……?」
如此异常的状况连刻意质问都显得多此一举。
这里是午后的教室,时间则是第二学期才刚开始没多久的普通放学时段。
我为了抄写向同学借来的笔记而留在学校,结果差点被一颗沖入校舍二楼窗户的铅球砸破脑袋。
这并不是稀鬆平常的事。铅球飞入窗子,跟昆虫或小鸟不小心闯进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只要位置相差一点点,这里就会多一具尸体了。留在教室的学生还有七、八人,目击者可说非常多。如此的事件就算掀起恐慌也不稀奇,然而……
『嗯……是铅球耶。还真稀奇——』
飘浮在我面前的操绪,看向滚落地板的铅球同时若无其事地喃喃了一句。其他同学也只是瞬间瞥了我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什么稀奇?重点不是那个吧?」
『咦?是哟?』
望着声音明显颤抖的我,操绪愣愣地微微偏着脑袋。
『这是颗铅球没错呀。又不是从半空中掉下了陨石,或者降下青蛙雨之类的?』
唔,操绪的说法听起来似乎也没错。
「最好是那样啦……!」
我轮流指着敞开的教室窗户以及被粉碎的课桌,口中大声嚷嚷:
『这很危险耶!搞什么鬼!怎么会有铅球突然飞进二楼的校舍窗户啊!?还差点就把我砸死了!』
操绪冷静地看着陷入混乱的我。
『嗯……不过,这看起来并不像是瞄準智春扔来的……』
「真的瞄準我还得了!」
以铅球进行狙击的杀手,真可说是前所未闻。天底下有这么随便的狙击手吗?
『总之就是某人在推铅球时手滑了,不小心飞到智春附近而已嘛。这种事常有吧?』
「最好是啦!才没听说过那间学校经常会有铅球乱飞咧。难道这里被诅咒了!?」
『嗯……但苦主是智春呀。』
听了操绪随口发出的咕哝,我只能「唔」地顿时噤口。
我这个人确实经常遭遇不幸。虽然不清楚是否被诅咒了,但应该拥有极为类似的体质吧。生平第一次搭飞机便坠海,那次同乘的青梅竹马少女也化为了缠身于我的幽灵。
高中开学典礼那天清晨被恶魔袭击,再隔两天则被捲入了。更糟糕的是,如今在我的影子里还沉睡了一架被称为机巧魔神的机械恶魔。
跟那些事相比,区区的铅球根本不算什么——我不是无法理解操绪的言下之意。但即便如此,要平静面对被铅球狙击这种事毕竟还是太难了。
「可恶……到底是哪个没品的家伙,竟然把这种玩意儿扔进教室里!」
我气得双肩发抖,一把抓起掉落地板的金属球。
瞬间,沉重的触感传达至我的指尖。
我这时终于察觉一件事。
田径所使用的铅球标準重量是七点二六公斤,比大部分随处可见的哑铃都重。要把这种东西推进教室,可不是路上找一个普通人就能办到。此外要从校舍外将教室内的课桌砸得粉碎,更非一般人所为。
如果问我认识的人当中有谁具备如此怪力,那就只有——
「喔……夏目!」
正当我手握铅球默默思索时,一个异常开朗的声音对我喊起。
「原来这里是你们的教室啊。哎——抱歉抱歉,有人受伤吗?」
一名浑身横肉的学长直挺挺地伫立在教室门口,他眯起眼笑着问。那家伙的体重——恐怕有将近一百公斤吧。虽说生着相扑力士的理想肥硕体型,但对方所穿的却是洛高田径队的练习服装。
「啊……吉田学长?」
他是中学时代曾跟我一起参加田径队的学长。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只记得好像是运庆还是快庆之类,类似佛像雕刻师会取的名。他的长相也有点像大佛就是了。
虽说吉田学长的外型跟田径队员似乎完全搭不上边,但他可是擅长掷链球的选手。据说他也保有推铅球的纪录。
「难不成……把铅球扔进教室的人……」
「是啊,就是我。抱歉抱歉,刚才我在顶楼揣摩旋转式推法,一不小心就手滑了。」
「唉……」
仰望吉田学长所指的对面校舍顶楼,我烦厌地叹了口气。在那种地方练习铅球,不论谁都知道很危险吧,真希望他能立刻歇手。
但学长似乎没有反省的意思,反而咧嘴露出笑容。如果放着他不管,搞不好他还会哼起歌来。这种异常开朗的反应太奇怪了,是不是脑袋出了什么毛病啊?
「啊哈哈。哎,抱歉。夏目,你有听说秋季的县内预赛要开始了吗?所以我才会一时练得过于起劲——」
学长说完后,冷不防发出「呼」的一声,还做出健美选手般展示肌肉的动作——正展背阔肌。
浓烈的男性汗臭味顿时扩散开来,操绪忍不住「唔哇」地露出厌恶的表情。
然而学长心情极佳的笑容还是保持得很完美。很显然背后一定有鬼。
普通人不论多么高兴,都不至于表现到如此露骨的程度。这与其说是单纯为了某件事而喜悦,不如更接近快要自白犯行的嫌犯所会有的反应。要不然就是学长嗑了葯什么的。
这时我突然怀疑,学长是不是为了增进成绩而服用了某些禁药。
「呃……学长,你的身体没什么异样吧?」
「思,好到不能再好了。」
他再度展示自己的肌肉。他这种认真的态度反而让我有点受不了。
这时学长似乎有点害臊地搔搔头。
「哈,今年我觉得自己真的可以缔造绝佳的纪录。我的宝贝也大力帮我声援哩。」
学长说。
『……宝贝?』
操绪眉头一皱并质疑道。
不过这时我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吉田学长发神经的理由,很明显不是压力过重或服用了什么禁药,而是这位胖学长在暑假前交了女友的缘故。
儘管如今这个年代交了女友似乎并不需要这么兴奋,但看他这种兴高采烈的模样,我也不便说什么。此外他的女友听说的确很可爱,所以老实说我也有点羡慕。
「那么,就先这样啦。」
夏目你也赶快找到自己的幸福吧——吉田学长抛下这番亢奋的鼓励后便径自离去了。
搞什么嘛——我心里有点不爽。不过这时如果表现出生气就更像丧家之犬了,因此我只好保持沉默。除了被那家伙扔了一记铅球外,还得听他炫耀女友的事。如此意料之外的连番打击,让我因强烈的疲惫感而托起腮帮子。
但这时,我却在自己的脸颊上摸到了又黏又滑的玩意儿。
「耶……?」
蓦然望向自己的手,我不由得愕然了。
半张手掌已被赤红的液体沾湿。
操绪面对自然而然抬起头的我,也忍不住「呜哇」地叫了一声。
『智春,血,你流血了。这边的脸颊都是血耶!』
刚才被铅球掠过而擦伤的部位,因为我托腮的动作而一口气裂了开来。一旦察觉出这点,伤口便急速传来疼痛。
其余同学们发现我半张脸都是血,纷纷为我有名的衰运发出感慨。你们这些人,不要露出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好吗?
「……」
面对啪嚏啪嚏滴落课桌的鲜血,我无言地吐了一口气。一想到刚才满脸幸福笑容的吉田学长,更应验了「当某人陶醉于幸福时,必定有另一人在暗处哭泣」这句话。
再度深刻体认到自己的倒楣体质后,我只能重重地叹息一声。
保健室已经有其他先造访的学生了。
那是一名身着改过的纯白制服,外型俊美到让人喘不过气的男学生。他正是佐伯兄妹当中的哥哥——洛高第一学生会会长佐伯玲士郎。
『出、出现了……』
操绪一见状,便发出从幽灵口中说出会让人很想吐槽的台词,还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之色。我也忍不住在保健室的人口停步。对操绪跟我而言,这位装模作样的学长向来都是难以应付的角色。
毕竟我们才刚升上这所高中,就被他叫过去开了好几枪。此外还被他的机巧魔神痛殴一顿,差点就丢了小命。遭遇这些事后,要是我们还会喜欢那家伙,就太不正常了。儘管他外表出众、家里有钱,又有个美女妹妹,但我们可不是因为忌妒而刻意疏远他。
佐伯哥平时总会带着好几个粗壮的男性部下,今天同样有三人围绕着他。此外保健室的病床上还躺着一名貌似小太保、脸已被打肿的男学生。
那家伙的鼻樑明显出现不自然的扭曲,担任保健室老师的淹原女士则坐在一旁进行治疗。
「——本日下午,学生会成员在校内发现一名企图进行不纯异性交往的男子。嫌犯为了逃避学生会的执法,尝试无照驾驶机车逃逸,幸好很快就被彻底制伏了。」
佐伯哥将情况说明完毕。
他们第一学生会的主要活动内容,就是维持校内的治安与确保学生安全。工作性质类似私人警察。
不过如今这个年代,光是不纯异性交往就有必要把人打到脸歪掉吗?不过,第一学生会的确会干出这种事。他们的基层成员又被称为处决委员,这名号可不是吓唬人用的。
被逮捕的小太保似乎失去了意识,只能发出「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不行……不能打那里!」、「很痛啊拜託饶了我」等近乎呓语的微弱呻吟。
相对于几乎无法再爬起来的小太保,学生会的成员可说是毫髮无伤。宛如以肌肉块组合成的这些人,就算是徒手应该也能轻易拦下疾驶中的机车吧。
趁那些人还没意识到我们,我悄悄步向了保健室的药品棚。
结果保健室除了学生会的家伙外,还有另一名相较之下正常许多的学生。她是我十分熟悉的人物。这位身着白衣、套上保健股长臂章、手握掸子清扫药品棚的女学生,察觉到我的存在后转过身。
「啊……」
一头艳丽的黑髮加上几乎呈透明的白皙肌肤,还有端正到令人有点难以接近的美丽脸庞。这位美少女正是嵩月。
身为保健股长的嵩月,今天似乎轮到在放学后留下协助保健室的业务。
(插图)
「啊啊……!」
她发现我脸上的鲜血后,随即带着惊讶的表情跑了过来。
「脸颊,血。」
嵩月以焦急的口气说着。这句话是指脸颊在流血吗?可能得花几秒钟思索一下。她的脑袋虽然很好,但口才却有点迟钝。
「是啊……嗯。虽然只是擦伤,但血却无法止住。」
起因是一颗铅球扔进教室造成的——这种理由我还真难启齿,只好含糊地矇混过去。倘若不小心在佐伯哥面前提及吉田学长的名字,害他也被打得颜面变形就不好了。
「总之我需要一块OK綳,你能帮忙拿一下吗?」
我边说边随手擦拭脸颊上的血。
「不行。」
嵩月以出乎意料的蛮力抓住我的手,制止我擦脸的动作。
「一定要好好治疗。」她重新说明一遍。
『这点小伤涂一下盐巴就好了呀……』
操绪在碎碎念的时候被嵩月瞪了一眼,只好闭上嘴。
正牌的保健室老师淹原女士,这时正一边发出恐怖的分筋错骨声,一边帮鼻樑被打断的男学生继续进行治疗。
「啊……抱歉。我这里暂时走不开,嵩月同学可以帮我随便处理一下吗?」
老师对我那出血甚多、但其实没啥大碍的伤口瞥了一眼,便以不当一回事的口吻说道。
对这种治疗时会发出异样骇人声响的保健室老师,我当然不敢有意见,于是便乖乖坐在嵩月面前。
与笨拙的口才刚好成对比,嵩月以纯熟的手法準备开始治疗。她先消毒过自己的手,再拿出止血用的纱布以及OK綳,并将凡士林、棉花棒,以及不知名的药品依序摆在桌上。
这副模样与其说是班级的保健股长,不如更像是真正的保健室老师。与在教室时气氛截然不同的嵩月,让我莫名其妙感到心慌。虽然她本来就天生丽质,不管穿什么都好看,但这袭白衣的姿态更是极品。假如再戴上一副眼镜的话,她的一些死忠支持者可能会因此发狂吧。
嵩月让我坐在患者用的椅子上,以纱布轻轻擦拭我的脸颊。为了确认我的伤口状况,她更毫无防备地将身体贴过来。
等我回过神,才惊觉她的脸庞就近在眼前。这种姿势令我不自觉紧张起来。我的身影就倒映在嵩月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珠上,在消毒液的刺鼻气味中还夹杂着一股可爱女孩的甜美香气。
『那个……等等,嵩月……』
「不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