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初夏深夜。
月光静静地投射在古朽的洋房之上。
历经岁月,砖墙更显沧桑,柱樑褪色殷红。乍看这破败景象多少令人毛骨悚然,它就是这样一座房租低廉的老洋房。
在这所被称为鸣樱邸的洋房里,我在房间中仰望夜空。
操绪安静地平躺在我头上,就像浮在水面上一样无视重力,呼啦啦地飘浮在虚空之中。
无声无息的月光悄然透过操绪那纤细的身体投射下来。
随着她那颜色稀薄的头髮一阵摇动,她慢慢地翻了一个身。
『嗯~……月亮真漂亮啊~』
她那优哉游哉的说话语气还真像幽灵呢。声音里听不出一点点紧张感。
操绪今天没有穿睡衣,取而代之的是学校指定的运动短裤,以及胸前印着巨大的「平常心」三个字的老土的T恤衫。虽然只看她的美貌即使说她是月之精灵也不会有人怀疑,但她可不管什么情调和衣着搭配之类的事。顺便一说作为高中生胸部的大小也令人惋惜,她作为女性的魅力仍显不足,嘛,这些都无所谓啦。
「这月亮,的确很漂亮啊。」
我轻轻地回应道,继续望着夜空,忽然消沉地叹了一口气。
操绪有些意外地耸了耸肩,
『别总是板着脸啦。好不容易的满月,开心一点欣赏这月色才好啊。』
真是「飘」着说话不腰痛。
「我说,就现在这情况……不可能开心得起来吧。」
『嗯,这么说倒也是。』
操绪露齣戏弄人的微笑,将目光投向房子的天井——正确地说,是曾经的天井所在之处。
现在那里已经不存在天井,也没有樑柱,更没有採光的天窗,原本应该位于那里的整个屋顶都已经不复存在。有的只是被烧焦的樑柱与粉碎的砖瓦,以及凭空开出的一个大洞——透过它可以看到昏暗深邃的夜空。
我住的房子的屋顶被掀掉了一半,被炸开一个大洞。看上去就像被轰炸机袭击过似地,被炸出一个直径三米的大洞。房子所受的损伤还不止屋顶,被子弹打穿的墙壁塌了一半,至今散落在室内的瓦砾默默地传达着当时激烈的战斗场面。
回想起来,事情是从开学典礼前的一天开始的。
那一天,围绕朱浬学姐带来的迷之手提箱,在这所房子里爆发了激烈的枪战。在至近距离受到导弹攻击,这所房子不堪一击的屋顶被炸出一个大洞。
在那件事一个月之后,拿着手斧的杀人人偶袭来,操纵火炎的恶魔嵩月奏与之交手。接着,被称为使魔的巨大生物袭来,操纵机巧魔神的学生联盟所属的武装学生指导员也现身于此,朱浬学姐再次发射导弹,这间名为鸣樱邸的建筑再度受到狂轰滥炸——
总之,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座建筑物就这样毫无保护地暴露在各种势力不间断的攻击之中,如同处于内战中的国家首都一样被打成了废墟。
为什么普通高中生的住宿之地,必须经受如此激烈的战火洗礼不可啊。世界和平真的如此遥不可及吗?
话虽这么说,但现在也顾不上唉声叹气,必须先把力所能及之事做起来才行。我用纸板箱挡住被打破的窗子,用防水油布遮住被开出一个大洞的屋顶。用石灰重新粉刷了墙壁。但终归只是三脚猫的权宜之计。要是遇到真正的狂风暴雨我弄的这些东西可是不堪一击。
无论如何,要赶在梅雨季节和颱风多发季节来到之前,把屋顶好好地修理一番才行。首先可以拜託我在打工的那家店长,让他帮我介绍一家值得信赖的建筑装修公司。至少先做个费用估算。然而接下来……
『问题是修理费吧?』
操绪悠然自得地一语戳中我的痛处。
「嗯。」
『没有钱啊。』
「……嗯。」
我看着屋顶上开出的大洞,抿了抿嘴。如此严重的破坏程度,修理费可不是三五块钱可以搞得定的呢。即使再怎么讨价还价也不可能降价到二十万元(日元)以下的吧。算起来,我半年份的打工收入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透过那个大洞望着满天的星斗,我不由满心怨念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日子怎么过啊。
○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我们几个在教室里把桌子拼到一起吃午饭。嘴里塞满了三明治的大原杏听到我说的这个情况,睁圆了她那大大的眼睛问道,
「哎?智春住的地方被破坏了?怎么搞的?」
「嘛,说来话长。」
我手里拿着从小卖部买来的一斤麵包,涂上超市特价打折的花生黄油——吃着这种虽然寒酸但性价比超值的午餐,思考着从何说起才好。
//译注:「一斤麵包」是日本麵包特有单位,相当于350克到450克,常常是打折产品。
不管怎么样,总不能告诉人家是因为社团前辈的导弹攻击把屋顶炸飞的吧。我可没有勇气把这种非常识的事实告诉身为一般人的同班同学。
面对我欲言又止的态度,杏似乎自己脑补到了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真厉害呢。不愧称为鬼屋,连这种事都可以呢。」
「唉,鬼屋什么的……」
她不再深究下去算是解了我的围。她可能理解为房子因为灵异现象而受到破坏了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可以说是无限接近正确答案了。
「不过,你说要我再帮你介绍一份打工……」
接过杏的话题开口说话的是另一个同班同学樋口琢磨。上课的时候就把便当吃完的他,一边啜着饭后的罐装咖啡,一边翻着都市传说之类的书,
「智春你现在几乎每天都要去大原家的酒店干活不是吗?除此之外还想再打别的工,时间上也不允许吧?」
「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高薪工作可以做。」
樋口提到的问题我也明白。眼下为了筹备修房子的费用,必须多打几份工才行。体力劳动工作虽然辛苦,但时薪很高还管饭,实际上是很有吸引力的工作了。但是比起修理房屋需要的金额来还远远不够。
「最好是能在尽量短的时间里挣到大量的钱。十万元上下的(日元)。」
「能满足这种要求的工作听都没有听说过。高中生也不让干深夜加班的工作。」
杏吃惊地这样说道。樋口则不负责任地调侃道,
「要是拜託黑崎前辈的话,她会给你介绍工作的吧。那个人在这方面路子很宽嘛。新药物的人体实验,医院的尸体清洗、尸体搬运之类的。」
「正因为这样才不想和朱浬学姐谈这事啊。」
一听到这些跟「死」字有关的工作项目,我就立即感觉心里发毛。再说了清洗尸体之类的工作真的存在吗?不只是都市传说而已吗?
「对啦。那么写本小说去投稿参加新人大奖赛怎么样?写一个幽灵附体的不幸少年的实录手记的话,也许能引起不小的反响呢。」
樋口又提出了另一个可行的提议。其实这个提案还挺有吸引力的。虽然没有写过小说,只能写大白话,但只要如实地记下和操绪的日常也足以成为怪谈故事,类似宠物观察日记之类的文章吧。然而——
「那什么时候能收到奖金?」
「这个嘛,大概要到明年吧?」
「难道在这之前都住在没有屋顶的房子里吗!?不行,绝对不行。」
看着我失望地念叨,樋口哎呀哎呀地扬起眉毛道,
「真是的,你这家伙要求真多呢。」
「不是要求多不多的问题吧!」
这时,樋口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
「说起来,即使不打工也能挣到钱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可能有点危险。」
「……危险?」
『什么方法?有赚头吗?』
有不祥预感的操绪皱着眉头把我挤到一边问道。
「有没有赚头就看卖的货是什么了。」
「卖货?」
「市政府的背后不是有个市民公园嘛?棒球场附近的那个。这个周期天,那里要开办跳蚤市场哦。」
『跳蚤市场?是指Flea Market吗?』
操绪愣了一下,歪过头眨了眨眼想了想。
「虽然摊位的募集已经结束了,但总会有些摊位会中途退出,现在提交申请的话大概还能补缺参加。」
『哦~』
操绪有点认真地抱着手臂思考。
「原来是跳蚤市场啊。原来如此~。做这个的话就是现金收入啦。好像也挺有趣的。比起要牺牲休息时间的打工来感觉好得多啊。」
杏也兴緻勃勃地发表了这样的看法。我舔了舔沾在手上的花生黄油酱,泼冷水道,
「嗯。跳蚤市场听起来挺不错的,也许吧。但是,卖什么呢?」
「嗯?」樋口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
「那个,我的意思是我们好像并没有能在跳蚤市场上卖得出手的值钱东西啊。」
的确。操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嗯……如果是普通的跳蚤市场,主要还是卖旧衣服吧。所以才会叫做跳蚤市场的嘛。』
把那些旧到生满跳蚤的旧衣服拿出来卖,这就是跳蚤市场这一说法的来源吧。
「那个,可我手里真的没有能够卖得出去的衣服啊。」
『倒不如说,智真的衣服真的卖不了几个钱。要是小杏的内裤什么的倒没準行。』
「那可就不是跳蚤市场而变成奇怪的店铺了哦。」
我叹了口气看着操绪。为什么这只幽灵能光明正大地说出这种话来啊。听的人都替她感到害臊。不过杏却「啊哈哈」地一笑了之,完全没往心里去。
「说到能卖出高价的东西,果然还是古董吧?碗盏瓶壶之类的。」
「古董……」
这种玩意儿和独自过生活的高中生更扯不上关係了。不过杏却「嗯」地侧过头道,
「智春住的地方看起来是一间很老很老的房子。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古董呢?」
「的确,房子本身看起来就像一个古董。虽然仔细找起来没準也能找到点什么……但是那些东西擅自拿去卖掉真的可以吗?」
「反正也是用作屋子的修理费的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所以卖了屋里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啊。」
「是这样吗?」
杏闪着她那确信无疑的眼睛,论述着她那似乎满有道理的观点。只不过她的这通道理总让人感觉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另外,最近手工製作的道具好像也挺有人气的。」
樋口把他在看的那本书放在一边,抬起头说道。
「手工製作的道具指的是?」
「亲手製作的小饰品、小吉祥物之类。」
「啊~,有的有的。听说还有专业的设计师就是从跳蚤市场开始起步的呢。」
杏表情认真地补充道。说起来最近在这附近也偶尔能见到在路边贩卖自己製作的小饰品与小面具的人。那样的人如果去跳蚤市场摆摊,的确并没有奇怪之处。话虽如此,
『智春,有什么拿手的手艺吗?』
操绪一句话就把我问住了,我面露苦色,
「我什么也不会啊。」
「那么自己画画、做彩纸什么的应该也能卖。」
看我束手无策的样子,杏为我出谋划策道。
「彩纸?」
「是啊是啊。写上原创诗文的彩纸。『世界无处不美丽』之类的。」
『原来如此。自己写诗啊。如果是这种厚着脸皮才能做出来的彩纸,智春应该能写。』
操绪总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种失礼的话来。
「写不出来的啊!再说了,也不想卖那种东西!即使想卖也卖不出去的吧。」
『那你说怎么办?不参加跳蚤市场了?』
操绪撅起嘴唇看着我挑衅道。
「不……总而言之,能够卖什么东西,还是看看那里的情况吧……」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把目光转向窗外,投向校园中理科教学楼的一角。
『嗯。果然还是作诗吧?』
操绪怀着莫名的期待表情这样问道。
「都说了不写诗!」
我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将余下的麵包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