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好想说得让你太难理解了。」
这么说着,那名不认识的少女露出有点困惑的笑容,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时刻是晚上11点。
在人影都看不见的美术室的窗边,我和她相对而立。
「如果突然这么说…………也太难理解了啦,这种话。」
少女斟词酌句地说。她那有点困惑的侧脸和均整的身体沐浴在从云彩的缝隙中洒下的月光里,染上了一片银白。
啊。真漂亮。无与伦比地漂亮。
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她很漂亮,但现在这一瞬间又是更显出众。一瞬间,我身体里作为美术部员的一部分开始为了没有把素描本和铅笔带来而强烈地后悔着。
嗯,这心情很好理解,我。不过啊。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吧?
「首先,你,一点也不了解我……对吧,白冢真一君。」
「呜哎?」
突然被叫到名字了。我发出了总觉得好像是在冷静下来之前就被先发制人,用反问来回答反问似的声音。虽然我反射性地想要笑,但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先前的担心都是杞人忧天啊,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啊,既然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会认识我也没什么不可思议啦。我说不定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有名呢,不过说起来现在这场合是不是该说一句「抱歉我不认识你」道歉啊。啊啊如果给别人留下了个不好的影响怎么办啊。第一印象意外地很重要啊。
……喂。都说了不是这条,不是这条啊。
先冷静下来白冢真一。这种对于不习惯的场面会觉得困惑也可以理解。不管怎么说都是「和不认识的美少女在夜晚的校舍中二人共处一室」。我很是清楚男性十六岁碰上这种状况还能冷静就是有病。不过现在。
没错。现在该是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了。这时,我这么对自己说的瞬间,
「——那么,我再说一遍。」
少女开口了。
「白冢真一君,你的……」
说着和第一次是一样的话。
「血,能让我吸吗。」
含羞带怯,用适合这么形容的态度这么问着我的她的眼睛,和刚见面时一样闪烁着什么银辉。接着他这么说的脸也好手脚也好头髮也好,模模糊糊地隐约发出一点橙色的光,再加上从她小巧的嘴唇中可以看见的洁白的牙齿简直就像在宣言着这不是Homosapiens(人类的拉丁学名)的牙齿般地异常尖利。
结论,她不是人类。
「怎么……好呢?」
是对没有回答(正确地说,是没法回答)的猎物生气了吗,少女(一样的什么)一步步地靠近这里。她细长的眉毛有点挑起,显示着困惑或是烦躁。啊啊,这种表情不适合你。可以的话,还想再看一次刚才的表情啊。如果能把那个表情写生下来,我已经……喂你在想什么啊白冢真一!禁止以死为前提考虑!还有交换条件也太贱卖了!
原本我只是来拿忘带的东西的啊。又没有发「神啊,请给我的青春期带来一两个刺激性的事件吧」之类的愿望啊。
为什么会在晚上的美术室里被妖怪少女吸血啊?做得太过火啦神!
——我正这么想着时,我现在一片糨糊一般的脑子里,一瞬间推导出了那个答案。
嗯,十之八九,原因就是那个人。
「狐狸七变鼬八变,貂呀九变好吓人!」
奇怪的小曲儿清脆地响着,从放学后的美术室的窗户里一直延伸到了鲜红色的夕阳下。在六月下旬的现在日头也渐渐毒了起来,虽然心里想着今年也差不多到夏天了啊,但有问题的是这歌。歌的节奏和唱歌者敲键盘的声音恰好重合,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非常刺耳,总之就是很吵。因为在这么大的房间里只有三个人,而且这三人都是可以说是背靠着背地坐在一起,甚至其中两人还在默默地做事,会觉得吵也没有办法。
于是我把握着蜻蜓牌的2B铅笔从画板前放下,故意叹了一口气。真是受不了了。
接着,正想要像以前一样说「不好意思能不能稍微安静一点」时,就今天却用不着了。坐在我身边正埋头于英语问题集的穗村:
「学姐,这什么啊,那个……是歌?」
这么吐槽着。Thankyou,果然出门靠同学。
对于穗村的疑问,唱歌者应该有了一点反应。
「为什么是疑问句?哎哎没错,这是首歌,而且还是挺出名的。」
把手从笔记本电脑上拿开,转了半圈朝向了这边。
小学高年级的身高,穿着学校规定的运动服的上下装,还有眼镜。还是一如既往的学姐。
「……什么呀,两个人都一言不发的,今天的人家那么美丽吗?」
我们两个微微摇摇头。终于穗村和我想的事情一样了。
「唔。总觉得你们在想着什么失礼的事情呢。难道说你们在想着什么的时候都忘记了我帮你们重建美术部的人情了?承认是社团必须至少要有四名成员,而且其中至少有一人是二年级以上——为这一条绝对条件所阻而迷失方向的你们,好好记住是谁伸出温暖的手卖个人情的。」
「……这话真够强词夺理的。」
「当然,送出去的人情要最大限度地利用,祖父的遗言这么说的。」
把眼睛的镜片部分拨上去,学姐露出裸眼坏坏地笑着。
「啊,难道说是那个?既然已经得到学生会的认可了,接下来半老徐娘就不需要了?让我回去?让我出去?死在路边去?呜呼,我是多么不幸啊!」
学姐夸张地表现着「呜呼,我是多么不幸啊!」。嗯,还是老样子。于是我也一边用笔桿挠着头,一边还是老样子地接不上话,又加上一口大大的叹息。
「是是是,我们没想这些有的没的啦,也挺感谢你的啦。」
「哦,这样啊。」
「啊啊,就是这样。就算学姐帮助美术部重建的理由只是确保放学以后的活动场所。还有,就算每天每天地都在埋头于和美术部活动八竿子打不着的奇妙到极点的活动也好——学姐都是我们非常非常重要的同伴。」
「……嗯——你的话里怎么带刺啊。你是想要部员的人头数,而我是想要一间大房间。你看,利害关係不是一致的吗?我说呀白冢真一君,你可知道共存共荣这个了不起的辞彙啊?」
「不巧我知道。」
「那么就把它刻到心里去,用半纸(日本书法用纸)写下来贴到房间里去,一天朗读十遍去,每隔两个小时磕头一次去。还有,说别人兴趣奇妙,姐可不能听听就算。」
就算你这么说啊,我还是觉得「妖怪的研究」之类的该归入非常奇妙的一类里面去啊。不过把这个说出来话可就越说越长了。
我正为此烦恼着呢,穗村递来了一杯水。哦,好时机。
「这种思考还是算了吧,白冢。这么说的话我也是个幽灵部员。总而言之现在我们能在这里要多亏了经岛大学姐,这么想就好了嘛。呵呵——」
「嗯,知道就好。」
学姐龇牙咧嘴地笑着,手叉着腰挺起胸。是是是这样的话每天的惯例行事是不是结束了啊,我用视线询问学姐后,学姐很满足似地点点头。
「.…啊,不过有时候还真想收要另一个后辈的道谢啊!」
「是在说奈良山?」
对于穗村的提问,学姐苦笑着以「答得好」回答。
「这也太难了吧,那个男的原本就不常来美术室。」
「就是这样啊。」
穗村和学姐相对傻笑着。嘛,虽然确实是这样,但不像你们说的那样啊。身为第四名部员的和我们一样一年级的奈良山的确几乎不在美术室出现。但是人家却在外头认真地画风景画,比起偶尔露个脸却只是做问题集的幽灵部员,还有除了妖怪研究就不管别的的运动服学姐,人家才应该算是真正的美术部员。
唉呀,为了不输给奈良山我也回到了本来的工作上。我面对着画板,目光落在了摊开在桌上的书的一页上。书页上的照片是在非洲的某处,一头全速追逐着羚羊的野兽的身影。我的目光移回画板,在上面用粗粗的轮廓描绘着和照片一样的动物的半身像。
这时,穗村的头从旁边伸了过来。这閑人。
「啥?今天的主题是豹子?倒也挺有趣的嘛,这个。」
「这是印度豹。还有的确很有趣。」(羚羊和豹子不光在非洲,在南亚也有分布。)
我作了个短短的介绍。关于把将肉体压缩至极限使出全力的跃动的瞬间用铅笔记录下来这一行为带来的兴奋的描述并没有到可以让我热情高涨的程度。虽然不会这样,但就在我拒绝了一次热烈讨论的时候,
「啊——,了解了。我很——了解你意外的是个怪咖这个事实了。」
穗村轻描淡写地忘记了刚刚被打断的话头,让我没办法继续下去。
为了平复心情我再次面对着画板,耳中传来了穗村和学姐的对话。
「啊,说起来。刚刚那像歌似的是什么?」
「都说了那就是歌啦。是一首在三重县南部流传,历史悠久的歌啊!大意是狐有七种变化,狸有八种变化,但因为貂有九种变化更加厉害所以要多加小心的意思。」
「貂?」
我的视线对上不解的穗村,回答了他的疑问:
「那是动物的名字。是鼬的同类,没错。」
「鼬?那个茶色细细长长的?」
「.…嘛,我想也没有别的鼬了吧。」
是这样的吧,我询问着。学姐露出了无畏的笑容。明明这是一张可以部分归类进「可爱」的行列的脸,但为什么这人的笑容中让人觉得不安啊。
「不愧是最喜欢动物素描的少年呢,知道得真详细。不过呢,有点可惜。」
这么说着,学姐拿起了桌上的一本旧书,哗啦哗啦地翻动着。
「说到貂,虽然现今的确是和鼬不同种的动物,但在近代以前好像没有区分得这么细呢。就算是同一种动物,不同的地方也会称作鼬或者貂,当时的现状可是很不严密的,比如说在四国……」
「啊——好了好了知道了。简而言之就是鼬啰。那么,那个细细的会变化?」
「这是一般常识吧。」
学姐马上回答道。穗村用视线询问我「知道吗」,不用说我的回答是No。
「唔。算了。这也不是狐啊狸的这类主流,不知道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关于鼬的怪谈,在江户时代可是很多的。」
「哈——这样啊。」
「确实这样。虽然收集到的故事分布不单是多範围还很广,但总感觉大部分模式很固定的吧?主要就是小火球。在荒原啊田园之类的地方,照理说应该什么都没有却注意到有火光,但走近一看果然什么都没有,之类的故事。」
「就这么些?那为什么会认为这是鼬在搞鬼?」
「这也只是我听说的。既然『这就是鼬的伎俩』,这么记录了下来,后世的研究者们也就不得不相信了。」
学姐「哇哈哈」地笑着挠了挠头。
「其他呢,还有变成人的样子接近别人,用高明的言语谎骗别人而吸血的模式。现在流行的说法是因为现实中的鼬确实会咬掉鸟的头,所以就从那里引申出了『吸血』的故事。在夜道上碰到不认识的大姐姐,问了很多问题,总觉得很怪异但其实就是鼬变出来的,这一类的故事也很多。只要看穿了对方的真身鼬就会消失,这一条是和狐系的怪谈共通的,还有变成美人这一条也是。」
「哈啊——,美人?」
「你这人真好懂啊。」
「因为是思春期嘛。」
穗村爽朗地微笑着竖起大拇指。这不是值得自豪的啦,吾友哟。不过啦,我在心中也想像了一下「鼬化身的美人」啦。顺便说一句,就是一头短髮、肌肤褐色的大姐姐啦。
彷彿是看穿了我心里在想什么,学姐半放弃地摇了摇头。
「好好好年轻人。总之呢,关于鼬的怪异虽然其他还有很多,但主要也就是这些了。那么,下回更新见,敬请期待更多的怪异吧。以上。」
这么说完,学姐又转了半圈,正好面对着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这个学姐,虽然只是建了个分析妖怪啊怪谈啊之类的网站,但在一部分的世界中有不错的评价。虽然只是听说的,但好像哪里的教授还拜託她把这拿来做论文的参考之类的。
「到此为止我再次开始工作了。」
在被放着不管的笔记本电脑液晶屏上,正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图形在飘来飘去,但学姐一按下一个按键,它们就全不见了。
「哪——,学姐。」
无可奈何重新回到问题集的穗村过了一会儿才出声。
「嗯——?」
进入研究模式的学姐也拖延了一会儿才回应。
「妖怪什么的很有趣?」
「正因为有趣才去做啊。」
我很同意。但是,穗村却在别的地方来劲了。「嗯——」他从前提发问了。
「妖怪什么的,存在吗?」
「认为有就有,认为没有就没有。就是这样的。」
「哎,就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啊。说不定会出现,这么想就会出现了。还有,知道了关于自己的故事的话,妖怪也会很高兴地出现了。相反,如果什么都不注意的话就不会出现了。」
「嗯——你听呀白冢,就是这样的呢。」
「听到了啦,完全听到了。」
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么大间美术室里也就只有三个人。我用半放弃的语调答道。我问道:
「那么,学姐你怎么看?妖怪的事。」
「怎么可能会有嘛。这种违背质量守恆定律的存在这个宇宙里不会有的。」
自称妖怪研究家乾脆地回答道。啊,是这种反应啊。
「……你这停拍算什么啊。难道白冢你认为我会相信妖怪的存在?」
「嗯,算是吧。……不过啊,总觉得既然不相信存在为什么会转眼到这么深啊,之类的。」
「别把别人当作怪人。才不想被害怕纯情的田径部少女的男生这么说咧。」
啪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