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堂课法术师杀人游戏
1.
在我年方五岁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事。
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才刚懂事,它伴随着强烈的冲击烙印在我脑中,而且至今仍然盘根错节地札根在我的意识深处。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个事件,就是「崩坏」。
我的故乡松江市是铺展于岛根县宍道湖沿岸的小城市,有十六万人口。在它周围有着丰沛的湖光山色、青郁群森,还留下不少诸如松江城之类的历史性建筑物,飘散着悠閑平静的风情。由于它是这样一个安稳的地方,因此发生在这里的大案子本身就非常罕见,当时还被当成全国性的新闻在电视、报纸等传播媒体上大肆报导。
在那天白天时,我与母亲一起去超级市场买晚餐的材料,半路上顺便去了附近的银行一趟。
事情是发生在我们一起坐在银行大厅的长椅上,依序等着柜檯叫号的时候。银行内那股忙着下班的忙碌气氛,突然被刺耳的哀叫声划破。
(……怎么了?)我抬起头来,然后看到几个男人举着猎枪站在柜檯前面。他们一面把枪口对準银行职员出言威吓,一面对银行大厅内的顾客们投以凌厉的视线。
银行内的空气綳得紧紧地。原本人们的不安与紧张感应该会在一瞬间提升到沸点,接着炸开。但是在炸开前的那一瞬间,简直可以说是巧妙至极的时间点上,一个男人先开了口。
——不準叫!所有人都把双手放到头上趴下!
那个声音一点也不歇斯底里,而是一种极力表现出冷静的声音。那个空洞的声响使得热气从人们脑中消失无蹤,代之以一股恶寒缓缓滑下背脊……
人们像木头人一样依照抢匪的指示动了起来。
我也听母亲的话有样学样。
我偷偷往抢匪们的方向看了一下,他们手中的巨大枪械(——我猜多半是散弹枪)在我心目中留下格外兇狠的印象。
「别怕。」母亲以像是抱着我的姿势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经由背部感到母亲微微颤抖着。「别怕……上次妈妈念过故事书,对不对?在这种时候啊,会有魔法师用魔法来救人喔。」
「魔法师?」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为了驱逐我的不安而用来哄小孩的话语吧。母亲根本不可能真心期待会有魔法师来救人。但是,在那句话中的不可思议魔力,却温暖了我年幼的心,同时唤起了强大的勇气。
「真的吗?」
「真的,魔法师会用魔法教训坏蛋解救我们,所以别伯。」
母亲像是在说服我般一直重覆这样的话,多半也是在说服她自己吧。
我不出声地点点头。
魔法师。
会来救人。
我只把这句话放在口中一次又一次地咀嚼着。
——事情在六个小时后结束。
2.
对了,说到「事情」,第二天在大学也出了点事。
这天的行程是这样的——在上午九点发表专题研究分组名单,之后就要马上移动到各指导老师的研究室上第一堂课。
要是像昨天一样碰上交通巅峰时间我可敬谢不敏,因此我在早上七点三十分就已经来到大学了。清晨的校园一个人都没有,显得安详平静,令人感觉舒畅极了。我在没有任何人打扰又充满绿意的校园中慢慢散步,一路上还可以听到鸟语啁啾,甚至连带着沁肤凉意的空气都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但是——
在我抵达魔学系大楼正面大门的那一瞬间,我的小小幸福就被赶跑了。因为那里和昨天一样,有一大群身穿黑衣的奥兹特务人员等待着。看来今天似乎也是要检查出入大楼的人。
「…………」
我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搜身才进入魔学系大楼,但是这样还没有结束。在会场,也就是大讲堂中,一样已经有一群黑衣人等候着了。
「…………」
我尽量不把那些缠绕到我身上的视线放在心上,找了个合适的位子坐下。当然,大厅内没有任何其他学生。虽然我也考虑过要不要先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走走,但是那种紧迫盯人式的压迫感压得我不敢轻举妄动。
结果我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其他学生开始陆续到来,在这段期间中,我乾耗着时间,陷入连打个瞌睡都不敢的窘境中。
然后——
在即将九点的时候,会场中已经坐满了人。昨天看起来还有着紧张感的新生们,毕竟也已经习惯这里的气氛了,场内笼罩着比昨天更加热闹的喧嚷声。指导老师与葯歌理事长并排坐在讲台旁的摺叠椅上,今天佐杏老师也规规矩矩地一开始就列席其中。
到了九点整的时候,前方的白板上贴出了写着分组名单的纸张。大家纷纷去从其中找出自己的名字。
「呜哇……」
在找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因为我真的被分到佐杏老师的专题研究——「西洋魔学史」中了。
「——那么,已经确认自己所属专题研究组的学生,请去指导老师身边集合。」
理事长在讲台上用麦克风做出指示。讲师们已经纷纷四散到会场内各处,等着自己的学生过去。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往自己所属的讲师处移动,我也挤身在那样的人潮中跟着移动。
「哼哼,所以我说过的吧,这就是必然。」
等着我过去的佐杏老师才一照面就跟我这样说,同时笑嘻嘻地坐下。她把长长的腿往桌上一放,那是怎么看都不像大学教授会有的粗鲁动作。
「……是啊,托您的福。」是啊,在背后动过那样的手脚,当然会变成必然的吧。
这时候已经有五个其他学生集合过来了,全都是女生。可能是因为我和老师突然交换起莫名其妙的对话,使得她们忍不住推测起我们关係的缘故吧,她们远远围着我和老师露出怪异的表情。我担心要是造成什么莫名其妙的误会就伤脑筋了,所以与老师拉开一点距离,等待其他学生到齐。
但是过了大概五分钟以后,也看不到有其他学生要往老师这边走来的迹象。
(……咦?难道老师的专题研究只收了这些学生而已吗?)
我着急了起来,因为这样等于就我一个人被丢进五个女生之中。如果是手鞠坂应该会喜极而泣吧,但是我很不擅长应付这种状况。在张贴在白板的名单上,西洋魔学史专题研究一栏确实没有列入太多名字。然而希望选修老师专题研究的人明明应该蜂拥而至的,再怎么说也不太可能就这点人入选——
「——啊啊,这样我的六个学生就全都到齐了。」
「…………」呜啊!真的就我一个人待在一群女生中了吗?
「好了,那我们也该去研究室了吧?」
与心情黯淡低落的我正好相反,老师意气风发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跟我来,我的学生们!」
就在这个时候——
「——?」我抬起头来。在会场中的大多数人也都表现出同样的反应。
因为突然有种沙沙的微弱杂音在整个会场中响起。
我一开始时还以为原因是出在讲台上的麦克风开关被打开,所以才製造出这种杂音。但是当我把眼睛转向讲台上以后,看到站在那个麦克风前面的理事长也正因为突如其来的不明声音而感到诧异,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而且麦克风上的指示灯实际上也是熄灭的,也就是说开关并没有打开。
那么,这个杂音到底是——?
事情就发生在场内开始扬起低声议论的声浪时。
那个杂音突然——变成人的声音了。
「……各位亲爱的同学。」
场内瞬间极不自然地安静下来。
「恭喜各位进入城翠大学魔学系就读。
本座打从心底欢迎各位新生入学。
各位年轻人,别忘了你们每一个人的小小肩膀上,都扛着伟大魔学的未来,希望各位能够日日勤学不怠。」
……可能是经过变声器或氦气改变过声音的关係,那个声音尖锐得很不自然,甚至分不出男女老少。像是机械合成音般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就这样回蕩在整个大厅中。
我再一次往讲台上做确认,麦克风的开关果然还是关着的。
「搞啥啊?」
在我旁边的老师这样说着,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该不会是迎新会之类的活动吧?
但是看到以理事长为首的教职员们困惑的表情,我马上知道这个推测是错误的。
那么这个广播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播放出来的呢?
场内开始笼罩在某种像是恶劣玩笑般,脱离现实的荒谬感中。
接着那个来历不明的声音无视于大家的困惑,做出以下的发言:
「……接着,本座今天想向各位报告一件事。
本座为了祝贺各位的无量前途,也为了促使这一天早日到来,因此想要推荐各位去参加一场游戏。对于信奉魔学,为魔学挺身而出的各位来说,这是最足以配得上各位的游戏了。」
——游戏?
场内的喧嚷声扩大了。虽然教职员们四处奔走呼暍,试图让这片混乱平静下来,然而也只造成了火上加油的效果而已。
——那个声音说游戏?
质疑的话声唤来新的话声,新的话声唤来疑问,场内开始吵吵闹闹了起来。游戏这个字眼所具有的娱乐调性,使得人们虽然心怀戒心,却又让人在心底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真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不过似乎有某种有趣的事要开始了。是游戏,似乎要开始游戏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呢?
但是——
在会场中的每一个人都马上明白,这并不是一个可以用轻鬆的心态去闹着玩的休閑活动。
「请放心,游戏内容很简单。就是——」
从广播中传出的声音接下来所说的话,完全超出了我们这边的理解範围之外。
「就是本座在此宣布,本座,要从现在在场的各位同学之中选出祭品予以处刑。
……重複一次。
——本座在此宣布,本座,要从现在在场的各位同学之中选出祭品予以处刑。」
……整个会场中的人都僵住了。
——那家伙在说什么?
——处刑?谁要给谁处刑?
——所谓的处刑,也就是……呃,杀人的意思吧?
——杀人?
——有人要杀我们?
在会场内的喧哗声逐渐染上不安与困惑之情时,那个声音终于开始展露出感情的色彩。那是一种强忍着笑意般的冰冷愉悦之色——
丁……好了,各位明智的同学。
运用你们的推理猜猜谁是那只可怜的小羔羊。
同时也运用你们的推理猜猜本座到底是谁。
游戏会一直持续到这两个谜题水落石出为止。
本座随时陪伴在各位身边。
当一切都大白于天日之下时,应该就是本座在各位面前现身的时候了……」
在机械般无机的声音中,可以开始感觉到某人的恶意。
同时本座这个自称,也开始令人感受到这个真面目不明的存在所带来的压力。
……然后播出古怪广播的那个人,终于公布了自己的名字。
「——本座乃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手中掌握着所有真相,在密室之门后等待着各位同学的到来。
那么从现在起,游戏开始了……」
……在说完以上的最后一句话以后,广播声又回到开头部分,从「——各位亲爱的同学——」开始重複播放着相同的内容。
动摇与不安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就像传染病般从一个人身上传到另一个人身上去,在一眨眼间就把会场中的所有人打落混乱的漩涡。祭品?处刑?在争论着这些太过于缺乏现实感的字彙声中,我陷入眼中望出去的情景变得无力扭曲的错觉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在恶作剧吗!?请关掉它!快!」
葯歌理事长打开麦克风的开关,以严峻的口气大叫着,像是想要压过还在播放中的无感情广播。惨叫声般的吼叫声直穿大厅。
我在这种茫茫然的状态下转头仰望着身边的老师,望着身为超凡者的法术师的脸。然后——
「哦?游戏是吧?」
说着老师嘴角一勾,笑了。
就像是在诉说这个异常状态只能令她感到享受般、就像是打从心底嘲笑着惶惶不安乱成一团的人类们般,令我这个在一边看的人几乎都打了个寒颤的——像是她并不属于这个俗世的笑容,就这样浮现在老师脸上。
「呼呼呼……来日本是正确的哪,原来这里也有人想得出这么有趣的事嘛。」老师咯咯笑出声音来。
「老、老师……?」
老师没有理会像小媳妇般畏缩起来的我,反而以危险的表情眯起眼睛低语起来:
「……对对,就是这样,这就是我在追求的,我才不在乎世界会变得怎么样呢。别人要活要死都是他家的事,只要自己爽就够了,这才是人类的本性。我啊,只要自己爽就够了。」
3.
古怪广播的真面目是一卷卡式录音带。
在讲师们马上展开调查之下,很快找到了原因。大讲堂的广播仪器本身——似乎是装在讲台里面的——输入端,被接上附类比式时钟的卡式录音机,那个沙沙的声音就是录音时的杂音。
录音机的计时器设定在九点十分,一到了那个时刻,录音带就会播放。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那个古怪的广播,本来就是设置成挑准了新生与讲师们都齐聚在大讲堂的时候,自动播放出来。
秘密一揭开以后,说穿了其实也只是个很廉价的机关,原本不知所措的讲师们也突然态度强硬起来,开始显露出怒意。平时行为举止温和镇定的葯歌理事长也大发雷霆,愤慨激动地主张马上报警。
教职员一方最后取得共识,认为这肯定是恶质的恶作剧。事态总算是往收拾善后的方向进行了,学生们在表面上也已经恢複平静。不过我想那个诡异的杀人预告(对,居然偏偏还是杀人预告)之声,终究不可能从大家的记忆中抹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