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天空有着一大片薄云,队长野野村正在宣布练习内容。慢跑、伸展、基础练习……看到吉贞打呵欠,东谷就用手肘顶他:
「阿吉,不要还没练习就懒懒散散的。」
「因为魔鬼教练不在,总觉得少了一点紧张感。不过这样还满快乐的。」
「老是一副软绵绵的样子,你什么时候紧张过了?」
担任三年级导师的魔鬼教练,因为处理考生报告以及确认考生状况而忙得焦头烂额。虽然没有三年级学生,整个学校还是笼罩一片不安定的氛围。
「真不想长大啊~~」
当大家为了正式练习开始进行腿部伸展运动的时候,泽口突然开口:
「原田,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跟你不一样。这种话等你二十岁之后再说。」
「但是明年春天我们就是三年级了,这么一来夏天就得退社,然后开始準备考试。时间过得太快了,真是讨厌。我根本不想引退,只想就这样一直打棒球。」
「上高中也可以打棒球啊。」
「嗯,话是没错……不过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巧绕到泽口后面,轻轻压着他的背。泽口吃痛不禁皱起脸来。
「泽口的身体太硬了。脚再张开一点,快。」
「痛、好痛!原田,你觉得现在这样不好吗?」
「什么好不好?」
「就是我们的棒球社。我希望一直跟我们棒球队的队友一起打球,像是野野村学长、高槻学长、豪,还有东谷他们。啊、当然还有你和吉贞。」
「真是感谢你最后才把我加进去,而且还是跟吉贞同一等级。」
「别生气嘛,我真的觉得跟大家一起打球很快乐,所以才会希望一直持续下去。」
压住泽口的手忽然失去力量。
巧,别拒人于千里之外。
洋三早上所说的话浮现脑海,巧不禁注视泽口的背以及自己的手。
泽口说的话很感伤,这是因为他珍惜与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做喜欢之事的时间。这不就是那种天真的感伤吗?巧虽然这么认为,心里却有一部分和他产生共鸣。
这里、这个球场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满足自己的东西。巧不想失去它。
这种想法与泽口的感伤似乎在某些地方有共通之处,但是巧没办法理解。不过可以确定泽口并非刻意疏远人群,而是非常幼稚、却又诚实地想要与他人接触。
「原田怎么了?你在生气吗?对不起,我没有把你看成跟吉贞同一等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谁和原田同一等级。」
吉贞在一旁插嘴:
「唉呀,或许棒球实力我们两个是同一等级,但是在魅力方面,原田根本不到我的脚跟。不过我承认公主还是有照着自己的方式在努力啦。呵呵。」
「吉贞,你想打架吗?你说谁是公主?」
「咦,你不喜欢啊?我个人认为这个绰号还不错。唉呀,你真可爱。别害羞嘛!」
东谷站在巧的身旁耸耸肩膀:
「原田,难得阿吉大人这么喜欢你,你就陪陪他吧。」
「陪陪他?」
「是啊,在投手丘上陪他。阿吉一定是想接你全力投出来的球,所以希望你能理他。」
吉贞后退一步:
「你的脑袋有问题吗!我才不要接原田的球,那种球根本接不住。到时候被球打到脸,我这张英俊的脸蛋不就完了?我才不要公主陪我,可爱的女孩子比他好多了。原田,我知道这对你很残酷,但是你别再缠着我,早点死心吧。」
「白痴,谁要缠着你。」
「巧。」
有人从后面抓住巧的肩膀,巧反射性地把手甩开。被甩开的手轻轻握拳——原来是豪。
「队长在叫我们。走吧。」
站在防护网前的野野村比了「过来」的手势,一旁身穿学生服的少年转头看向他们。
「海音寺学长。」
豪点头敬礼。新田东中棒球队前任队长海音寺一希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哟,感觉好像很久不见了。」
「学测结束了吧?」
「嗯,只是明天还有面试。啊~~终于快要结束了。那个……野野村,这两个人可以借我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那我去叫他们进行下一个练习。」
看着野野村对队员发出指示的背影,海音寺点头说道:
「那家伙很有队长的样子,看起来很适合这个位子,真是太好了。对吧,原田?」
「是的。」
这是巧的真心想法。野野村虽然不引人瞩目,打起棒球也没有特别厉害,却有成为球队中心人物的魅力。野野村对与横手二中比赛之后完全分裂、根本派不上用场的投捕搭档说:「我愿意等你们到最后。」野野村还说:「我愿意相信你们到最后。」巧虽然不认为豪只是为了不辜负野野村的信赖而继续蹲捕,但是如果没有他的信赖与宽容,自己和豪一定会陷入困境。而且巧也知道,自己还没有回报队长的信赖与宽容。
海音寺靠着防护网说道:
「三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天,你们两个记得空下来。」
豪用力咽下口水:
「海音寺学长,你是说……」
「嗯,要跟横手比赛。虽然这次是以三年级为主的阵容……不对,我们还没毕业,所以野野村也不算三年级。总之就是和先前练习赛一样的阵容。横手的瑞垣开出来的条件就是你们这对投捕搭档一定得出赛。」
海音寺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锐利。
「你们没问题吧?」
「『没问题』……是什么意思?」
豪回望海音寺锐利的眼神,如此问道。只是还没等到答覆,便接着说下去:
「请你跟瑞垣学长以及门脇学长说:『绝对不会像上次那样失去默契。』」
海音寺的视线从豪的身上移到巧,然后眯着眼睛凝视投手丘。他就这么看了好一阵子。
「这是瑞垣要我转达的。他说你们要是再躲,门脇绝对饶不了你们。」
海音寺把视线移回巧和豪身上,小声说道:
「你们两个,这次绝对不要再躲了。」
海音寺的音量很小,反而更加清楚传进巧的耳里。
躲?躲什么?躲避比赛、躲避投手丘、躲避与门脇的对决,还是躲避豪……
豪踏出脚步,钉鞋底下的球场土壤发出类似晈紧牙根时的沙沙声响。
与这个声音同时,还有另一个脚步声朝这里靠近。魔鬼教练在本垒板前与野野村并肩站立,他对着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海音寺摇头:
「不用管我,你们讲你们的。」
海音寺的表情稍微缓和下来。
「是……原田、永仓,我们为了接下来的比赛,这个星期天準备在公园练习,你们两个能过来吗?」
豪想了一下,那天应该是毕业典礼的前一天。于是豪一边点头一边回答:
「我们会去。」
「详细情形我会再跟你们连络,教练那边我也报告过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练习。」
海音寺朝着球场低头敬礼,準备离开。魔鬼教练从背后把他叫住:
「海音寺。」
「是?」
「要不要上打击区?」
「什么?」
「难得你来了,让你体验一下久违的打击区。」
「教练,我已经很久没有正式练习……」
「我想你应该每天都有挥棒练习吧?」
「是,其实……我正在打算从明天起和大平还有小阪部一起到棒球打击场练习。」
魔鬼教练把本垒板旁边的球捡起来:
「隔了一些日子之后,身体要再找回打棒球的感觉得花上一点时间。要唤醒沉睡的感觉,直接感受投手投的球是最好的。」
「是。」
「打一下活生生的球,你的感觉才会回来。可以吧,野野村?」
「当然没问题。我会让先发阵容负责守备。」
魔鬼教练把球丢给豪:
「準备好之后就过去。原田,你来喂球,记得要让打者打到球。至于野野村……」
魔鬼教练的手指向本垒板。
「你去站在永仓后面的主审位置。」
「要算好坏球数吗?」
「不用,只要看就好了。用你的眼睛仔细看好。」
野野村看了魔鬼教练一眼,微微点头。
真的很久没有站上打击区,心跳开始加速。海音寺握着魔鬼教练交给他的木棒站上打击区,眼前是自己早已习惯的场景。钻石型球场底端的打击区,自己真是再熟悉也不过。球场下过雨后的乾燥程度、盛夏的炎热、风向,还有最熟悉的游击区土壤感触,早已成为身体记忆的一部分。自从担任先发之后一直属于自己的游击守备位置,现在站在那里和二垒手交谈的人也已经换成学弟。自己不可能回到过去,可是上了高中之后也打算继续打棒球。即使变成大人,还是希望能够一直接触棒球。现在看到站着别人的游击区,分外感受这座球场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快要结束了。那段手握软式棒球、穿着钉鞋踩进球场、喊到声音沙哑的日子已经过了。
脑袋里忽然浮起这种想法:
即使毕业典礼没哭,说不定跟横手比赛结束之后反而会大哭一场。
脑中出现瑞垣带着冷笑的脸。
那家伙也是游击手,应该不会哭吧?不过我想问他:你真的这么冷淡吗?真的用这种冷淡的态度打棒球吗?一想到这是最后一场比赛,难道不会想哭吗?看到别人站在游击守备位置,不会感到一丝落寞吗?
「好了吗?」
永仓透过捕手面具往上看。
「拜託了。」
海音寺握紧球棒,球从皮带的高度直直进垒。所有关于游击手、瑞垣、时间飞逝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身体对飞来的一球产生反应。球棒打到球的感触传到自己身上,那是一种厚重的感觉。又一颗同样轨道的球飞过来,打击出去——球在空中画出美丽弧线之后朝外野飞去。手掌的肌肉动了一下,球棒跟着球往前挥。
原来如此,的确可以找回击球感。
下一球也完美抓住击球时机,球穿过中间手身旁,落在球场上。巧妙的落点让守备球员根本来不及反应。
「给我动起来!」
魔鬼教练发出怒吼:
「獃獃站在那边做什么!看到球就要有反应!自己都不知道守备範围在哪里吗!?」
吼完之后双手叉腰叹气:
「外野手的动作真是迟钝。不过海音寺,你的动作很好,这么快就找回击球感了。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正如教练所说。」海音寺也据实回答。
「永仓,分散进球点,让海音寺自己打。守备的家伙把这当成正式比赛移动。」
无论高低左右,精确笔直的球以适中的速度飞来。打击出去,舒畅的感觉传遍全身。海音寺一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出汗,一边看向站在投手丘上的投手。
真是有一套。
球速以及球路都很完美。海音寺没有担任投手的经验,但是他知道要把橡胶球随心所欲投到自己想投的地方,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那不是靠点小手段就能够办到的事。
——我们家的门脇秀吾迷上你们家的公主啦。真是伤脑筋啊。
瑞垣带着一贯的嘲讽笑容如此说过。虽然口气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是现在终于可以理解他的真正含意。
像门脇秀吾这样的打者,会对这种球、这种投手着迷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一定很希望彻底打败巧、一定打从心里迷上这种能够刺激打者本能的正中直球。我理解他的想法。
海音寺重新握紧球棒,深呼吸一口气。
「永仓,已经够了。」
「什么?」
「托你们的福,击球感完全恢複了。我準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