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垣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痛苦,让人觉得走路和说话对他来说是种折磨。
「哪里不舒服?」
听到海音寺的问题,瑞垣长叹口气,手按着腹部说道:
「喝了太多酒,肝脏已经不行了……医生说我只剩下半年。」
就在海音寺吓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装着料理的盘子来到眼前。
「久等了,这是两位的炸鸡块定食。」
穿着红色格子裙的女服务生用甜美的语气如此说道。制服花样和桌巾花色相同,似乎是为了配合这间简餐店的店名「红格子」。这里是瑞垣说「如果你请客,我就跟你约会」所指定的店。这家店位于横手闹区的中央,没味道又难喝的咖啡和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好吃的炸鸡块定食,是瑞垣的特别推荐。
瑞垣再次叹口气:
「你真是不能开玩笑。看到你那种认真的反应,我也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是开玩笑……吓我一跳。」
「也没有,因为宿醉的关係,肝脏真的快不行了……」
「啊、你们昨晚闹过啦?」
「学测结束之后,大家几乎都疯了,又喝又唱又脱衣服又跳舞。还有人藉酒壮胆跑去跟女生告白,被拒绝之后差点要去跳河。真是『每逢思君千般苦,多情总是难超脱。万般忧愁理不清,珠泪暗垂自磋跎』啊。懂吗?」
「不懂。」
「一点古文常识也没有。啊~~头好痛,真的闹过头了。」
「门脇也跟你们一起闹吗?」
瑞垣握着叉子的手停下来:
「因为我知道会喝酒大闹,所以没有找秀吾。如果被人发现……那家伙很显眼的,如果随便乱来,推荐入学的资格可能会被取消。啊~~恐怖,太恐怖了。」
「你还真为他着想。」
「谁理他啊。那家伙烦死了,不在我还乐得轻鬆。」
「烦?你说门脇吗?」
瑞垣用叉子叉着炸鸡块,只有嘴角笑了一下,问了一个问题:
「公主呢?」
「咦?」
「新田的公主还是那么美丽吗?」
海音寺把嘴里的炸鸡块吞下去,感受到浓浓的黄芥末风味。这个味道的确满特别的。
「嗯。三天前碰到久违的公主,他又变得更漂亮了。那种美貌,就连我都要迷上他了。」
「真的吗?」
「真的。」
瑞垣皱起眉来,嫌麻烦地咬了一口炸鸡块。
「你上了打击区?」
「嗯,让他当我的喂球投手,真的打得非常过瘾。」
「然后咧?」
「想知道吗?」
「唉呀,一希什么时候也染上吊人胃口的坏习惯了。」
「自从跟俊二认识之后吧。应该是受到你的影响。」
瑞垣作势要把叉子丢出去,然后又把叉子放回桌上:
「让你打得很过瘾之后,打击的感觉回来了,然后公主站在投手丘上,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你就摆出一副学长的样子跟他说声谢谢之后挥手再见?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嗯,该怎么说……投不太进好球带。」
「你说谁?」
「现在是在说谁。」
「公主啊……嗯——应该是永仓的问题吧?和海音寺对决,公主不可能会吓到投不进好球带,应该是捕手没办法配合。」
瑞垣用手捏起小番茄。娇小鲜红的番茄,就像玩具饰品一样。
「我先告诉你……不要小看永仓。」
瑞垣眯起眼睛。
「我不太会形容,可是永仓真的很厉害,球接得很漂亮。如果你觉得他们还会像上次那样失去默契,那就大错特错了。」
瑞垣举手向女服务生加点番茄汁。
「宿醉还是喝番茄汁有效。这也是一希请客?」
「免谈。」
「小气。你这算什么?威胁吗?」
「忠告。」
瑞垣还是一脸疲惫,用手撑住脸颊。就在海音寺默默把炸鸡块送进嘴里之时,女服务生端来了番茄汁。
「海音寺。」
「什么事?这个真的很好吃,你不吃吗?」
「你起鸡皮疙瘩了吗?」
站在打击区里,你起鸡皮疙瘩了吗?他的球真的有这般威力吗?
海音寺点点头,可是瑞垣笑了:
「我第一次见到公主的时候,就起鸡皮疙瘩了。就好像『不会吧,真是可爱。如果是女孩子就是我喜欢的类型。』这种感觉。之后是门脇打击时的那一球,鸡皮疙瘩起得更是严重。那时我心里在想:这家伙可真厉害,就算不是女孩子也快要爱上他了。不过真正让我寒毛直竖的,是你们的投捕搭档漂亮崩溃的时候。看到完全按照我的剧本演出的自我毁灭,真的是太·爽·了……看到公主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的样子,真是太棒了。几乎让我想从后面抱住他,然后亲他一下。」
「不一样了。」
「什么?」
「你要是还想着九月的事来打这次比赛,绝对赢不了他们。他们已经不一样了。」
「你是说公主的球吗?」
「嗯,还有我们的投捕搭档。绝对不会像上次那样崩溃了。」
瑞垣凝视海音寺,脸上露出刻意的温柔微笑:
「告诉你,要让人崩溃的方法,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比方说……」
「比方说?」
瑞垣突然抓住海音寺的手,力道之大让海音寺不禁皱起眉头。
「比方说,像这样……」
瑞垣把吸管移到海音寺动弹不得的手上,一滴浓稠的番茄汁滴在他的手背,形成一条红色的水流。
「如果这是哪个人的惯用手,然后这是血……真是不得了。」
「瑞垣!」
「别那么大声。我的脑袋嗡嗡响个不停。啊~~好痛。」
海音寺咽下口水,用纸巾擦手,才发现纸巾染上一片红色。
「白痴,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你要是敢让原田受伤……那你就太低级了。」
「谁要对心爱的公主做那种事啊。真的要做,目标也是他的搭档。」
「永仓吗……你想做什么……」
海音寺感到有些发毛。感觉这半年来时常连络、谈话、见面的男人,忽然变成一个自己完全不清楚的家伙。
不,我错了。其实关于瑞垣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有见面也有谈话,而且时常跟他连络,我还是什么也不懂。
让我们抛开横手二中和新田东中的学校招牌,举行我们自己的比赛吧。
瑞垣的提议的确很吸引人,海音寺也不禁跃跃欲试。抛开大人和学校的拘束来打棒球,的确是个很新鲜的想法。预约比赛场地、计算费用、安排裁判等琐碎麻烦的杂事几乎都由瑞垣一手包办。海音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对他的办事效率感到佩服。有着过人的头脑与手腕、又有行动力、爱开玩笑、喜欢挖苦别人,最重要的是喜欢棒球,又是门脇的好朋友……脑里关于瑞垣的印象开始动摇。动摇的海音寺发现那个让他捉摸不定的男人正在笑,这个男人或许真的会做出伤害永仓的事也说不定。海音寺忽然一阵恶寒。
「你干什么一脸认真的表情?我都说是比方说了。永仓可以说是公主唯一的弱点,只要永仓在的一天,公主就没办法独立。」
瑞垣的吸管在杯子里搅拌,冰块发出清凉的声响。
「弱点?你是说永仓?」
「对。他们两个才不是什么互相信赖那种上得了檯面的关係,其实只是互相依赖而已。他们还只是小鬼。」
冰块在杯子里旋转。海音寺「呼——」吐了口气。
「你真的这么想?」
「我说的可是事实。像你和秀吾这样被公主的球迷住的人可能不知道,那两个人的关係看起来理想,其实只是互相依赖,最后只会一起崩溃……怎么,你在笑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太天真了。」
「谁?」
「当然是在说俊二。你真的很天真。」
「为什么?」
「我说过了,他们已经不一样了。无论原田还是永仓都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瑞垣用鼻子「哼!」了一声:
「是这样吗?」
「没错。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叫他公主,但是我想你根本不认为原田只是漂亮的公主而已。永仓他是一路担任原田的捕手走过来的,如果只是互相依赖,你觉得永仓能够撑到现在吗?所以说你真是太天真了。」
「你怎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站上打击区了。」
站上打击区,用我的身体加以感觉。无论是原田的球、永仓的呼吸,还是捕手手套的声音全都亲身体验,所以我才敢这么说。就像我完全不了解你一样,你对他们两人也是一无所知。只看表面便按照自己的想像编出那样的故事,说得好像很了解他们一样。算了吧,瑞垣。像那种事,就交给了不起的大人去做就好了。我们本来就是小鬼,只能够从我们亲身的体验来加以推测。
瑞垣又「啧!」了一声。
「说得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
「真的吗?那就抱歉了。」
瑞垣靠着椅背,朝天花板叹口气:
「其实很想说你站上打击区又怎样……不过你可真好,还让公主当你的喂球投手。」
「真的很爽。」
「真好,我也想跟公主做很爽的事。」
「被你这么一说,感觉就变得很低级。」
「我是故意说得这么低级的。该走了吧?」
「去哪里?」
「什么去哪里,你来横手难道只是为了请我吃午餐?走吧,我带你去找秀吾。」
「啊、嗯。」
海音寺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确是为了见门脇和瑞垣而来到横手,但是并没有特别的理由或目的。或许只是想来看看已经决定进入棒球名校的门脇现在过得怎么样。现在的门脇心里,应该不是甲子园、冠军、荣耀,也不是对于将来的不安和自信,而是只有原田一个人。来到这里或许只是想知道门脇究竟是不是这么想。但是又好像不只这样……
瑞垣把帐单往海音寺的膝盖一丢,从口袋里拿出透明的塑胶袋,把几乎没吃的炸鸡块装进塑胶袋里。
「哇啊、你在干什么?」
「太浪费了。我想带给秀吾吃。」
「你这样就跟欧巴桑一样。」
「没错,我最近已经变成欧巴桑了。人家最喜欢大拍卖的宣传单了。走吧。」
「等一下,我可不付番茄汁的钱。」
「欧巴桑的耳朵什么都听不到。」
瑞垣头也不回走出餐厅。海音寺站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刚刚被果汁滴到的地方还有些黏黏的。
横手市位于新田的北方,环抱街道的河川,整年水量都很充沛。正中央的沙洲有一片油菜花,正在此彼落地绽放。映出仓库的白色墙壁与蓝色天空的水面,和黄色花朵十分搭配。这条河从过去就是连结内陆与濑户内海的重要通道,人们利用名为「高濑舟」的快速运输船将中国山脉的铁以及木炭运到南方,也将盐以及鱼乾带到北方。高濑舟的泊船处依然留有石头堆积的护岸。这里与新田一样,是个有历史的城镇。
一只小白鹭从油菜花丛中飞起来。
「这个城镇真漂亮。」
因为河面吹来的冷风缩起身子的海音寺,对着走在前面的瑞垣如此说道。
「少说蠢话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但是景色很漂亮。接下来还有樱花和桃花接连开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