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让警察看见双载,应该会被念吧。」
没有煞车就滑下斜坡的豪如此说道。
「会吗?」
「你不知道吗?」
「嗯。」
「你不知道的事真多。」
被背对自己的豪这么指责,巧不由得一脸苦笑。带着花香的冷风吹过脸庞,虽然有几辆开着大灯的车辆从旁边经过,但是空气中还是残留一股甜甜的花香。
巧不禁心想,这是什么花的香味?
应该不是梅花。家里的门柱旁有棵老红梅树,初春时开的红花虽然过了花时,依然散发足以让路上行人停下脚步的芳香。
这不是梅花的香味,跟那种香味不一样。到底是什么花的香味?
原来我不知道的事真的很多。
拍拍自己眼前的背,问这是什么花的香味,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
是玫瑰?还是百合?或是樱花?豪应该会用一样的语气说出巧不知道的花名。
「豪。」
「嗯?」
「你跟海音寺学长说了什么?」
豪只是暧昧地回答一声「啊——」就稍微加快脚踏车的速度。
「毕业典礼那天,我也问过你相同的问题吧?」
「是吗……」
「当时你是怎么回答?」
「那么久以前的事,早就不记得了。」
忽然发现一件事,巧拍了一下豪的背:
「过头了。」
「哪里过头了?」
「依照惯例的那条路。你家不在这个方向吧?」
「我家在哪里,我自己很清楚。而且还是每天走的路。」
「既然这样……」
「反正顺路,我载你回去。」
「以到家的顺序来说,根本一点也不顺路。」
「有什么关係,反正我也很久没见到青波。还好吗?」
「你说谁?」
「当然是青波。最近没感冒了吧?」
「应该吧。好像一直在照顾捡回来的狗。」
「狗?喔,捡了一只狗回来啊。叫什么名字?」
名字?把下巴埋进围巾里的巧开始回想那只狗有没有名字。
真纪子捡回来的那只小狗,不知道是生病还是原本就很虚弱,不但喝牛奶会吐出来,还缩着身体发抖,不断发出「呜呜~~」的沙哑叫声。青波很努力在照顾它,帮它準备睡觉的地方,还喂它喝牛奶,不过巧几乎没有碰过那只小狗。
因为他讨厌小动物。无论是软弱、脆弱的东西,还是得依靠他人才能存活的小动物都令巧厌倦。青波怀里的小狗只能慢慢挥动瘦小的四肢,那样子实在太过脆弱,让巧没有办法直视。那副模样与其说是可爱或可怜,倒不如说是惨不忍睹。巧对此感到相当厌恶。
「名字……好像叫伸大人。」
「伸大人?真是个怪名字。」
「嗯,我想起来了。是吉贞。」
「阿吉?」
「捡到狗的那天,吉贞擅自跑来我家,好像说过要把名字里的一个字送给小狗。然后青波就把这件事当真了。」
「所以才会叫伸大人?真像阿吉会做的事。」
「嗯。」
从那天之后,吉贞再也没有来过。练习时虽然也有接受野野村指导捕手的技巧,但是没有要求巧投球。看来那天他说拿到捕手手套,所以既高兴又自豪,想要赶紧试试手套的感觉,才会跑来找巧的话是真的。这也很像吉贞会做的事。
过了桥之后来到堤防。更加寒冷的风从河面往刚烧过枯草,四处留下焦痕的河堤吹来。躲在地底逃过寒冷与火焰的草根,再过不久就会一起冒出新绿。
「海音寺学长……」
在有点上坡的路上,豪不断踩着脚踏板。
海音寺学长……这句明显只说到一半的话,豪却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只是专心骑车。不过巧也没有催促豪继续说下去。
巧知道海音寺试着想要传达什么给自己和豪。海音寺在含苞待放的樱花树下,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巧是不可能忘记的。
门脇是认真的。认真準备全力对付你。你必须对準备全力对付自己的对手感到恐惧。
巧的确想过门脇的事。挥棒的速度与破坏力,天生的柔软与强韧,都显示他是一名优秀的打者。但是海音寺不是因为这样才要我对门脇感到恐惧,他想说的不是这种肤浅的忠告,而是别件事……
门脇学长吗?
「豪……」
高速的脚踏车转了一个很大的弯。巧一边保持平衡,一边吐出一口气:
「不知道门脇学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忽然响起煞车的声音,脚踏车紧急煞车,巧的脸整个撞上豪的背。
「笨蛋,为什么忽然停下来?」
「红灯。」
「你就不能停得小心一点吗?我都撞到鼻子了。」
「有什么关係,这证明你的鼻子高。」
豪忽然转身捏住巧的鼻子:
「不要紧,没什么问题,也没有撞断。」
「你少开玩笑。」
巧将豪的手甩开。豪「呵呵!」轻笑几声,又转过头握住脚踏车握把:
「你在意门脇学长?」
「不在意,只是在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就叫在意。」
「咦,是吗?」
叹了口气的豪喃喃说道: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抱歉。」
等到交通号誌变灯,脚踏车又动了起来,进入老房子并排的安静巷弄里。在接近市中心的地方遗留有古城遗址的新田市,处处可见古老都市的痕迹。像是有木头窗户、灰泥仓库的房子,依然以理所当然的模样出现在一般人的日常生活里。
梅花的香味传来,表示快到家了。
「如果是门脇学长,问瑞垣学长就知道了。」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没错,我不想知道。对于门脇身为打者的力量,自己早已感觉到了。这样已经够了,不需要知道更多。
「总觉得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豪接近喃喃自语的话传进巧的耳里。
「没错,以打者来说……」
「我说的不是打者的身分。」
两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经过数秒钟的沉默,豪继续开口说道:
「我知道他是很厉害的打者,这种事无论谁都知道。我觉得门脇学长了不起的地方是……能够那么认真面对你……你也知道门脇学长已经是闻名全国的人,还是愿意跟我们比赛。为了无名学校里的年轻新人,竟然可以拚命到这种程度。你不觉得这样真的很了不起吗?」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你不懂吗?」
「嗯。」
「你觉得门脇学长这么拚命,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不论门脇秀吾牺牲了什么,还是他有多想打中我的球,都是他的问题,跟我没有关係。我只要投球就好——这就是巧的想法。
「你看,就连接下来的这场比赛,对门脇学长来说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风险反而比较大。就算打赢你这个没有名气的新人也不会有人夸奖,如果输了还有损自己的名声。即使如此,他还是愿意打这种投资报酬率这么低的比赛。门脇学长不顾自己的立场与外人的眼光,选择与你一决胜负。到这里为止,你听得懂吗?」
「你这是什么口气,把我当成幼稚园的小朋友吗?」
「嗯,差不多。」
豪说话的语气,就像老师向学生说明难解的问题一样缓慢慎重。在梅花香气的包围之下,巧竖起耳朵听豪继续说下去。
「不过还是会在意啊。像是其他人的期待、别人怎么看待自己,我想无论如何还是会在意。但是跟这些事比起来,门脇学长选择忠于自己的信念。不管别人怎么说,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心情放在第一位。我觉得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
「是吗?」
「嗯,没错。一般人还是会输给外在的眼光,不愿意背叛别人对自己的期待,还有自己的自尊心之类的,只靠自己的信念就能不顾别人的看法,全力去做一件事,这样其实并不容易。但是门脇学长做到了……所以我觉得像他这样可以放下一切,只为了跟你一决胜负的人,真的是很了不起,真的是个很坚强的人。」
「以上,故得证。」
「什么?」
「总觉得你最后会说这句话。」
「巧,我是很认真在跟你说话。」
「我知道。」
巧没有开玩笑,他很认真听着豪的话,从来没有把豪说的话当成耳边风。豪说的话总是充满新鲜与刺激,就算只是两、三个字的简短对话,或是低声的呻吟,甚至是骂人的叫声,都含有未知的深意。现在也是如此,在听豪说话的过程中,巧的认知里原本只是一名强打者的门脇秀吾,轮廓模糊地浮现出来。
虽然还是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已经可以隐约感觉站上打击区的门脇,究竟有多么认真、诚挚看待从自己的指尖投出去的球。即使如此,不,正因为如此,自己只要专心投球就够了。
坐在豪身后的巧把手放进口袋,他知道口袋里没有球。在空无一物的口袋里,巧慢慢把手握紧。
只要专心投球就好,用自己所能投出的最棒一球和门脇秀吾对决,只有这么做才能回应门脇的认真。巧根本没想过去摸索另外的方法。
脚踏车在大门前停下。
「梅花还开着。」
豪抬头看了一眼老梅树,忽然笑了起来:
「今年也很冷,听说也许可以看到樱花和梅花同时开花……这个香味真不错。」
「脚踏车借你骑回去。」
「该不会是叫我明天来接你吧?」
「才不会。我会自己走路去练习。」
巧背起运动背包,转身背对豪。
「巧。」
跨坐在脚踏车上的豪出声了,他把视线从梅花枝极移到巧的身上。门口略带红光的电灯照着巧的上半身,或许是光影的关係,巧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成熟。
「你……」
「嗯。」
「就算捕手不是我,你也可以投球吗?」
起风了,花香变得更浓郁。一只绿色小鸟从树枝当中飞起。
如果捕手不是我,你也可以投球吗?可以继续当投手吗?
巧看着豪,吸了一口气。豪的视线动也不动地从正面直视着巧。
吉贞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如果捕手不是永仓,你就没办法投球吗?
当时发问的吉贞并不期待巧会回答,就算沉默不语也没有关係。但是这次不一样,非得回答豪的问题不可。
巧摇了一下肩上的背包。一直以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不是因为吉贞这么问自己,也不是因为海音寺想要传达什么给自己。没错,不是因为别人的询问或影响,大概是从遇见豪之后,遇见豪的手套,尝到将球投进那只手套里的快感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在自己的心中蠢动。想啊,快想,仔细的想,给自己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