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当上侦探助手后遇上的第三个案件--换言之它发生在「ANGEL.FIX」骚动后。对于当时刚开始记录案件的我而言,实在很难立刻为这件事贴切地命名。整个事件就好像拉麵的细麵条和胸罩的肩带缠在一起,虽然时间不长却十分混乱而愚蠢。由于爱丽丝批评最早的命名实在贫乏又淡而无味,所以才改成了前述的标题。
这段期间的确发生了许多事,不过就结果而言,其实也只是拉麵汤头完成之前的故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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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丸拉麵店」附近的大车站,乱七八糟地彙集了山手线和其他的私营铁路。只要从车站徒步六分钟,就能在低矮建筑之间通风不良的死巷中找到这家店。一到夜晚,上班族就会随着高楼风聚集在此,店里一下子就坐满了,多出来的客人只好各自佔据店外的摺叠椅或翻过来的啤酒箱--这间店就是如此。
虽然老闆的手艺最近已大有进步,不过就算讲客套话也实在很难称讚这家店的拉麵「好吃」。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这家拉麵店之所以还能勉强继续营业,其中一个原因在于老闆基于个人兴趣而做的冰淇淋异常美味,另一个原因则是老闆的胸部很大。至少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拉麵店的明老闆是个年轻女子,站在厨房里的她总是将长发绑成马尾,以布条缠住胸部、外面套上一件挖背背心,腰际系着长围裙。没有人知道明老闆的本名和年龄。以前曾有个没礼貌的客人问过年龄,结果她二话不说就把那人揍了一顿;还有个更没礼貌的客人问她胸罩的尺寸,结果她说「老娘没买过那种东西」,还是揍了人家一顿。而我就是在这样的人身边洗碗切葱花,每天以命换取七百日圆的时薪。
话说回来,我偶尔会思考这件事--在不知道真名的人手下工作,真的符合社会规範吗?虽然校规明令禁止打工,所以我在学校里完全不提这件事,再加上双亲都不在家,实质上负责监护我的姐姐又是个放任主义者,就算我两天不回家她也没意见--说穿了,其实根本没人在乎我在谁手下工作。
我向爱丽丝提起这件事,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也不知道老闆的名字,但是知道她爸爸的名字。她爸爸名叫花田胜,和第六十六代相扑横纲若乃花同名同姓呢!一开始本来要直接用名字当作店名,但不知被谁说这名字听起来很弱,于是就去掉『Dad和『Sa』两个音(注:日文中表示很弱或很烂的形容词发音为dasai),成了现在的店名『花丸』--据说是这样,不过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
拉麵店那栋楼的三楼,有个挂着「NEET侦探事务所」招牌的房间;房间主人就是这个自称爱丽丝的奇妙少女。套房里不论春夏秋冬都开着强烈的冷气,四面墙壁上架满了电脑和各种周边器材,机器运转的低吟声笼罩着整个房间。房间中央是一张大床,身穿小熊睡衣、一头长黑髮、有着人偶般大眼睛的爱丽丝总是伸直细瘦的双腿坐在床上。
因为发生在这个冬天的那件事,让我认识了爱丽丝。从此以后,我就负责外送拉麵到这个偏食的茧居族小女生房里并让她全部吃完;不知不觉间,这似乎也成了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你为什么只知道她爸爸的名字?」
我估算爱丽丝吃完拉麵的时间,从冰箱里拿出Dr. Pepper递给她,同时问问看。
「为什么?因为他是签租约的人啊!合约上当然有他的名字。」
「……合约?哦……原来明老闆的爸爸是房屋所有人啊?」
所以才会继续在这里经营那种早就退流行的拉麵店啊……就在我稍微能理解的时候,爱丽丝开口了:
「不对不对,我才是房屋所有人。」
我差点往后翻倒。
「你为什么那么惊讶啊?如果我不是房屋所有人,还能这样随便改装房间又到处安装防盗摄影机吗?这种事稍微动动脑就知道了吧?」
爱丽丝一脸受不了我的样子耸了耸肩,伸手指了指并排在床旁的六个小型萤幕。萤幕连接着架设在大楼四周、随时都在录影的高性能摄影机。的确,装在自己房间里也就算了,任意在屋外架设这种东西是有点超过……
「真是的,鸣海你实在很缺乏社会常识耶!」
你这个茧居族可没资格说我!可是我无法反驳,只好沉默不语。
「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直接和花田胜先生签约啦!我运用不合法的手段窃佔这栋大楼时,他已经住在这里了。」
这栋大楼是你窃占来的吗……?那我还是不要问方法好了。
「……也就是说,你一直都是靠房租收入生活的啰?」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这个茧居族小女生的收入来源是个谜。然而爱丽丝一听到我的话,立刻大发雷霆。
「你那是什么失礼发言!房屋租金全都直接汇进法人名义的户头,我可是一毛钱都没动!我只是需要一个事务所而已!虽然知道你那个海绵脑袋不管讲几遍都不会懂,我还是勉为其难再说一次--我的职业是尼特族侦探!也靠当侦探赚取了相当的收入!」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道歉!」
眼看Dr. Pepper的空罐就要飞过来,我连忙护住头保持低姿态。这个穿睡衣的小女孩可是个很有尊严的(自称)侦探。
「其实就算不收老闆家的房租也无所谓,不过她也是位很有尊严的拉麵店老闆呀!就算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我们还是很尊重对方。所以才让她每个月很空虚地继续汇房租到空壳公司的帐户里。」
这么说来,我好像也不知道爱丽丝的真实姓名耶?只听说过她的名字叫有子……
「可是……凭你的能力,随便一查就能查到明老闆的本名了吧?」我看着她背后高耸到几乎埋没整面墙的机器架,随口这么问道。
「她从不说自己的名字,就表示无意让我知道啊!你连个人隐私的概念都没有吗?」
「在网路上到处破解盗取别人文件的人没资格说我吧……」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查啊!就算待在房间里,尼特族侦探仍然能搜寻全世界;在如此的侦探面前,所有的个人资讯都如同赤身裸体。所以必须以我坚强的意志决定应该坚守的界线。」
「是喔……」讲得跟真的一样。
「当然,也有些个人隐私是我不尊重的。例如你昨天在TSUTAYA(注:日本连锁影视出租店)租的动画片名,就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虽然品味还算不坏,但那样的内容居然可以让未满十八岁的人租借,伦理机构的标準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哇啊啊啊你给我等一下!」
吓了一大跳的我死命抓住床边。
「我的个人隐私就这么无所谓吗!」
「你昨天不是趁出门帮我买东西的时候顺道去租片吗?因为你回来得太晚,我才着手调查的。这是明显的怠忽职守!」
「唔……那你也不必连片子的内容都调查啊!」
「如果不彻底调查内容,就无法有效地责备你了啊!」
「这是找碴吧?而且我哪有怠忽什么职守啊!连帮你跑腿都算是我的工作吗?」
「你觉得不是吗?无论古今东西,侦探助手的工作向来都是替侦探跑腿和让侦探欺负以消除侦探的压力啊!」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没错,我的确是这家伙的助手。虽说因为种种缘由不得不为,然而现在的我却非常后悔--何况还没有薪水。
「你最近挺会回嘴的,所以值得欺负。我可是很高兴喔!因为只有你会这样每天都来找我。」
爱丽丝说着,便将下巴靠在屈起的膝盖上,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和嘴里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合。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也无法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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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深夜,我收起挂帘、降下一半的铁卷门,正哗啦哗啦地清洗碗公和盘子时,明老闆搬着纸箱从厨房内侧的出入口走了进来。
「鸣海,你今晚留下来。」
「……什么?」
「我要改造拉麵的汤头。今晚要通宵熬汤!」
纸箱「咚」的一声落在流理台上。只见里头装着洋葱、红萝蔔、干香菇和粗大的猪大骨。接着明老闆脱掉挖背背心,上半身只剩下缠胸的布条--她进入战斗模式了。
「呃……可是我明天还得去学校……」
「你今天晚上就住我家吧,我已经打电话和你姐姐说过了。她还说这么一来就省下了一顿饭钱呢!」
这种不顾当事人意愿的外交手段是怎样!
「该不会……是要我明天直接从这里去上学吧?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没关係,你可以在我家洗澡。」明老闆边说边指向厨房内侧的出入口,拉麵店里面就直接通到她住的房间。那个……可是年轻男女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度一夜在很多方面都不大方便……拜託你千万别这样啊大姐头!
「……为什么突然要改造汤头啊?」
我小心翼翼地这么问,明老闆停下手边剥洋葱皮的动作,瞪了我一眼。
「你记得今天八点左右来店里点味噌拉麵的客人吗?坐在最旁边的椅子上那个!」
我思索了一下,想起了明老闆说的那个客人。
「那个戴着墨镜的客人吗?」
「没错。上礼拜我第一次见到他来店里,今天是第三次了。」
「你记得还真清楚啊……」
「那家伙轮番点了酱油、盐味和味噌拉麵,全都只吃了一口就给我剩下耶?虽然不晓得他是何方神圣,但那种行为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在挑战!」
如果只尝了一口就觉得很难吃,应该不会再来店里了才对。那个人的行径的确是有些莫名其妙,但把这件事当成挑战又是从哪里想到的?
然而我并没有反驳的余地。毕竟我欠明老闆太多人情,就算不是如此,这人也不会好好跟我谈论这件事。毕竟她是个先揍人家一顿让对方闭嘴的动作派。
我叹了一口气,从流理台下拿出新的大汤锅动手清洗。
*
听到那个声音时已是三更半夜,我正坐在开着文火炖煮高汤的大锅前,有气无力地搅动里头的材料。
我抬起头,环视幽暗的拉麵店内。猪骨高汤的香气浓郁得令人快要窒息,只有淋浴的水声从身后传来。明老闆去洗澡时把顾锅子的工作交给我,而我却在这段时间里打起瞌睡。
咿呀的怪声再次夹杂在水声中传来。起初我以为那是明老闆的脚步声--可是淋浴的水声没有停歇,而且声音传来的方向也不对。
那声音来自走廊最深处,大门的方向--
而且还越来越靠近淋浴的水声?
我吓了一跳。屋里--还有其他人。
我轻轻地从圆板凳上起身,脱下鞋子从厨房出入口走向幽暗的走廊。左手边数步之遥的前方亮着橘色灯光,是从浴室里透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团黑影遮住了浴室的光线,在更衣间入口蠢蠢欲动。
惊吓过度的我忘了背后就是墙壁,想也没想就后退了一步。「咚」的一声,背后传来轻微冲击,脚边还响起什么东西被踢倒的声音。是放在那里的啤酒瓶--还没等我想起这件事,黑影早已跳了起来。
「……什、什么人!」
彷彿被我的声音弹开般,黑影飞也似的逃了出去。脚步声一下子就被走廊上的黑暗吞食殆尽,大门被粗暴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一切。我这才终于回过神,连忙奔过走廊追逐那个人影。
大门依然敞开,外头就是夜晚的停车场。路灯的光线几乎照不进这个四面都由建筑物包围的空间里,而刚才那个人影早已消失无蹤。
被他逃走了。我无力地蹲在大门口的水泥地上。到底是什么人?小偷吗?
「--怎么回事啊?」
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吓了一跳的我连忙回头,却一屁股跌坐在地。
明老闆的脸庞就在我眼前,刚洗完澡的肌肤上还泛着红潮。由于她只围着浴巾还弯下腰来盯着我瞧,那个胸部……呃……是说你老是用布条缠住那种尺寸的东西应该有害健康吧?不对,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我得冷静点。
「这个嘛……你、你先随便套一件衣服吧?」
「嗯?可是最近天气很热嘛!」
不要一直拉起胸前的浴巾扇风啦!
我先锁好大门,把明老闆推进走廊里,接着向她说明刚才发生的事。
「……小偷?」明老闆边擦拭着头髮边挑起眉毛。「我家又没什么东西好偷!」
你应该先担心自己的安危才对吧?有人趁你赤身裸体的时候闯进来耶!这个人真是一点防盗意识都没有……
「总之得调查一下才行。还有,请你把门锁好!」
「我有上锁啊!而且那边的大门平常根本没人进出。」
说得也是。既然如此,那家伙又是从哪里进来的?
「啊啊啊!」回到更衣间的明老闆突然大叫。
「发生什么事了?」
眼里燃烧着怒火的明老闆冲出走廊,害我差点撞上去。
「我晾在这里的缠胸布条不见了!」
*
隔天下午。
「鸣海?你的脸色很差耶,没睡觉吗?」
阿哲学长一看见在拉麵店前清扫马路的我便这么问。
「……会吗?我上课的时候都在睡啊……」
最近我常常思考自己究竟是去学校干什么的。
「快点休学算啦!你能顺利升级根本就是个奇蹟吧?」
虽然很不甘心,但阿哲学长说得没错。因为我第三学期几乎都没去学校上课,能够通过那有如暴风雨般席捲而来的补考实在是不容易。
「想知道休学的办法可以来问我啊!成为尼特族之后每天都可以睡到中午,这样也比较有益健康嘛!」
「学长好像每天都很健康呢……」
阿哲学长三年前从我就读的高中休学,据说他曾经是个拳击手。这人有着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厚实的胸膛,露出袖子的双臂更是粗壮无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去年十一月,之后整个冬天他都是这副短袖打扮。常出没在这家拉麵店周遭的几个人大多都在服装打扮上缺乏季节感,学长就是其中之一。
「老闆,我今天饿得很,就算是失败作我也会满心欢喜地嗑掉喔!来点什么吃的吧?」
阿哲学长得意洋洋地走进还在準备中没有客人的拉麵店,却被明老闆大吼「吵死了欠钱不还的无赖给我滚出去」,又立刻逃了出来。
「……喂,她今天好像心情特别不好啊?发生什么事了?」
学长慌忙把我拖到拉麵店后方由一堆旧轮胎、汽油桶和装啤酒的塑胶篮拼凑而成的专用座位,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