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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男爵

作者:坂口安吾 字数:8654 更新:2022-11-09 05:00:12

这件事得从一颗大石为何会动开始说起。

战后社会风气大开,举凡脱衣舞秀、女相扑,一些卫道人士不可能涉足的声色场所等全都开始活跃,是个开放而混乱的时代。明治维新后的十年间恰好和现在一样,因为诸习解禁而造成社会上价值观偏差,明治五年更是尤有甚之,连杂耍戏都将房事搬上舞台表演。女性之间流行刺青、男女混浴等两性平等思想,连探究内体奥妙等也蔚为风潮,是个社会蓬勃发展更胜于今的时代。

事件发生时尚未引进南蛮来的脱衣舞娘,西洋音乐和乐团风气也不普及,虽然没有裸身表演的西洋舞娘,倒是挺流行女相扑,女相扑其实就相当于现在的脱衣舞秀。明治元年,女相扑表演如雨后春笋般兴起,掀起一股风潮,明治二十三年下令禁止。

其中规模最大、最有名的当属山形县斋藤女相扑团团长斋藤氏原为信浓一带的武士,有次在山形观赏女相扑表演,便觉得这玩意儿肯定有赚头,于是他叫自己的老婆阿金、小姨子阿际、阿元三人拜师学习相扑,终于自创一团。还聘请一位叫做勇驹的野相扑大关担任教练,教授女弟子们四十八招技法,全国各地遂掀起一阵旋风,女相扑开始大受欢迎。团里最受欢迎的女力士——远江滩阿武——是位身长五尺二寸四分、体重二十一贯五百匁※实力的女横纲※。尤其是她那一口惊人钢牙,每每让观众惊愕不已。阿武口衔二十七贯土袋子,左右手各挂着一个四斗土袋,在土俵※上奔走是其拿手绝话。(※贯为重量单位,一贯等于3.75公斤,也等于一千匁。※相扑女士中最高的地位。※相扑力士对决的擂台。)

斋藤女相扑团拥有多位女力士,个个都是实力派高手,演出亦十分精彩,很快便成为最受欢迎的女相扑团。不过说到女相扑界的天下横纲,非拔弁天团的花岚莫属,论体格和力气绝对是女相扑界第一把交椅。

当时女相扑士的体重一般为十五六贯到二十一二贯,女相扑士多半身形壮硕、手臂强而有力,但若认为什么都能以力取胜,可就大错特错了。斋藤女相扑团是以四十八招为训练基準,像是远江滩阿武,才二十一岁又六个月,身高就有五尺二寸四分,体重二十一贯五百匁,拥有超强齿力及臂力,堪称西之横纲。而称为东之横纲的富士山阿良,二十六岁又八个月,身长五尺二寸五分,体重只有十六贯两百匁,但体格匀称,是靠技巧取胜的女相扑士。因此远江滩阿武的重量和蛮力未必能赢得了她的技巧。

至于拔弁天团的花岚阿染又不一样。从十六岁到三十一岁,十六年来连续保有团中横纲头衔,直到颁布女相扑禁令,才告别此界,身高为五尺七寸二分,体重三十二贯五百匁。阿染亦属于体格强健的类型,胸口像两具磨得光亮的红铜大釜锅底般,乳房则像两只弧形优美的茶碗,咬着土袋子奋战的模样实在精彩万分,任凭同门师姊妹再怎么推,也不动如山,相反的,只要稍微被阿染推一下肩头,整个人就像披风颳走似的掉出去。甚至连业余男子相扑中的关取※也不是她的对手。(※相扑的极称,次于横纲和大关。)

听说远江滩阿武能口衔二十七贯土袋,但对花岚而言只能算是雕虫小技,不过就连花岚也不能一次口衔两三个土袋子。

她后来终于想到变通方法,那就是将七个四斗土袋子兜在一起背着。以四个土袋子为支掉点,上头再用绳子繫上三个土袋子。若一个土袋子十五贯,七个一共是一百零五贯。战后卖农产品的小店里,常见身材娇小、瘦削的老婆婆或中年妇女,扛着近二十贯的重物,步履沉稳地走着,也许女人的背脊和腰骨构造比较特别,死后烧成的白骨也肯定和男人不同,女人骨头彷彿一经慾念加持,就会起化学作用,舍成特殊钢质。

这么看来,花岚阿柒体内搞不好正起了这种作用,居然能一次挂上七个土袋。用绳子紧紧缠绕在胸前,双手各挂一个土袋,然后绕着士俵试着转个五圈、十圈。光这动作便足以让对手丧胆,再来更是无人能及的绝技。

只见花岚阿染站定土俵中央,用力踏着土,调整呼吸,目光炯炯,全神贯注蓄势持发,一瞬间,她大吼:「呜喔喔喔。」

随着吼声响起,一阵暴风迴旋于土俵上方。腰际一扭,七个土袋子旋即脱落四教,胸前只剩鬆脱的绳子,阿染神色从容地站在土俵中央瞪着对手。她弓着背,低垂着头,保持先前背着七个土袋子时的姿势,怒目瞪视对方。

就这样过了好几秒,一动不动的她更显气势非凡,这可是主角展现自我实力的绝佳时机,双手各留一个土袋子的阿染,一脸兇恶地将手上土袋子甩掉,像丢垃圾一般,行礼后好戏就要上场了。

以花岚阿染为首的拔弁天一团,于芝虎之门琴平神社庙会前五天开始表演。

虽然现在已经不流行,不过那时的芝之琴平神社与人形町水天宫的庙会,称得上是东京数一数二的盛大活动,就连浅草观音和大鹫神社的庙会规模也远远不及。琴平神社庙会定于每月十号。

从庙会前五天开始,一直演出到庙会后七天,为期近两周。庙会当天因为有脱衣舞秀表演,所以观众较少,毕竟光靠花岚的怪力是无法为大众接受的。

某天晚上,有个年轻女子来团里找花岚。虽然天色昏暗看不清对方长相,不过感觉是个挺有气质面容妓好的女子。

「因为家里要宴客,想请花岚过去表演。」

她给了花岚一晚十元的优渥报酬。反正白天没什么客人,晚上没有表演,场子也冷冷清清。于是团长很高兴地答应对方要求。

四周昏暗加上人生地不熟,走了约莫二三十分钟,来到一户静悄悄的宅邸,宛如空城般死寂。那女子不但端来寿司招待花岚,还告诉她先小睡片刻无妨,于是这位神经大条的女关取竟真的呼呼大睡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带她来的那个女人唤醒。

于是他们走出屋外,女人牵着花岚向前走,一会儿拐这儿,一会儿拐那儿,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女人手遮着灯笼,悄声说:

「抬起这块石头。嘘!不準发出声音哦!连呻吟声也不行,赶快抬起来吧!」

好大一块石头,是块五个大男人都不见得搬得动的巨石。花岚天生练就一身蛮力,自然激起挑战斗志,一鼓作气将陷在地上的大石抬起。

「保持这动作,等一下。」

女人灭了灯笼的火,然后蹲下来不知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又点亮灯笼。

「将它放回原处,别发出声音,安静点。」

虽然这要求对一身怪力的花岚稍难,不过还是顺利完成。

女人再次牵着她的手,左拐右弯地绕了一会儿路。

「背起这块石头。这次要背着走一段路哦!」

这也是块相当大的石头,不过比方才那块轻鬆多了。花岚照那女人之言将石头背起。

走了二三十分钟后,将石头静静放在她指定的地方。然后女人再次牵她走了一会儿,来到大路上。

「往前直走就是虎之门了。」女子指点她方向后便走了。

翌日,芝山内的山门前路中央有块大石头,大家谣传是醉汉搞的恶作剧,要将离这里二三十分钟路程、坐落于大路另一头的庚申冢石※搬来这里,就算是四五个大男人使尽吃奶力气也很困难。(※庚申冢石为路旁用来祭祀青面金刚的冢。)

「难不成是天狗的恶作剧?」

寺院里的打杂僧群聚一堂议论纷纷。要是不将这块大石头搬开,人车棍本就过不了。四周聚集愈来斑多好奇民众围观。

「咦,这大石头是怎么回事啊?八成是天狗的恶作剧吧!」

这事传进女相扑团,花岚怀疑搞不好是那怪女人叫她搬的那块石头,于是事情一传十、十传百:「花岚受狐仙唆使,将好几百贯的大石头抬往芝山内呢!」

不但传成这般谣言,也成了件奇闻异事。那时女相扑一行已经销声匿迹,花岚当然也逐渐淡忘此事。

日本桥有间叫做「缩屋」的和服布料店。前老闆往生,才刚做完七七四十九天法会不久,小沼男爵便带了一位叫做坂卷多门的生丝商人前来。

小沼男爵是缩屋当家老闆久五郎(二十八岁)之妻政子(二十一岁)的父亲。当时商人娶男爵千金十分少见,不过上一代就已开此风气,加上男爵千金也不觉得当老闆娘有什么委屈,于是商人便娶了贫穷的男爵千金,成就这桩美事。当时商界颳起一阵洋风,学洋人开公司,福泽谕吉※亦成为大家崇敬的对象。(※日本明治时代的思想家、教育家,维新运动一大功臣。)

小沼男爵出身末代大名※的分家,是个身价只有一两万石的小大名,先祖历代都是贫穷大名。维新后失去领地,从此成了一文不值的没落贵族,也不像那些显赫大名,仍有忠臣和老僕跟随,随着主家没落,老臣和门下武士顿失依靠,大家能拿就拿,能拐就拐,早就把君臣道义抛诸脑后了。(※江户时代的诸侯。)

一文不值的小沼男爵来到东京,对他最为关照的就是缩屋,落魄的小沼男爵向缩屋借了不少钱,心里盘算再这么借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将女儿嫁给店主。

一向喜欢炫耀的前老闆,特地让个性租技大叶的儿子久五郎上西式学校,因此久五郎的思想作风比较新潮。当初被美丽的男爵千金吸引而娶她进门,但思想极端的两人,婚后生活并不和睦。不知是否因为社会风气太开较能接受这种事,即使心中有许多不满,久五郎还是被男爵千金吃得死死的。

父亲过世后,久五郎成了当家老闆。对于继承家业自第二代商人子弟而言,这正是人生一大转机,对一向有心理準备的他来说,就算整个人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也不足为奇,轻浮的前半辈子正好为此变局预作準备,就像一道防卫机制。

小沼男爵带着叫做坂卷多门的生丝商人前来。

「他是我家管家坂卷典六的哥哥,不是来历不明之人,诚信绝无问题。」

管家坂卷典六在久五郎父亲眼中是个老奸巨猾之人,对他十分提防。明知主子是个贫穷贵族,还甘愿侍奉,该说是蠢还是心机深?不过他那样子绝不是个蠢蛋,简直像只老狐狸,但这纯粹是前老闆的直觉,并不能证明什么。

听到是典六的哥哥,久五郎当然不忘在心里暗暗提防。多门说:

「自去年年底以来,生丝行情每况愈下,到了今年底,显然只赔不赚,真是亏大了。不过横滨有位叫做贝鲁梅尔的外国商人,愿意以每百斤四百五十美元的高价向我订购三十五万斤生丝,无奈手上存货没那么多,只有二十万斤,又没有资金购买不足的十五万斤,所以明知这契约有赚头,却也只能干瞪眼。当初进货是每百斤二百七十日元,现在低到只要一百八十日元,若以每百斤四百五十美元计算,不就赚翻了?但我这个穷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

对方恳求借钱採购不足的十五万斤,久五郎当然二话不说,予以拒绝。

不过多门并未死心,表明愿意放弃与贝鲁梅尔的合约,转而和久五郎签约,条件是久五郎得以当时的进货价二百七十日元,购买他手上现有的二十万斤存货,虽然这样只能打平支出,但若以这笔钱廉价购入现在的生丝,待价格飙涨再脱手,还是能赚一笔。

「当然会先带您去横滨和那个洋人碰面,反正是先交货后付款,再怎么算还是我这个穷人吃亏,您这有钱大爷还能以每百斤一百八十日元的便宜价格买进不足的十五万斤,怎么想都稳赚不赔!」

这笔交易的确诱人,但身为商人之子的久五郎可不会轻易听信他人谗言,总之先和他们去趟横滨再说。

和贝鲁梅见面后,事情的确如多门所言。

订购量为三十五万斤,每百斤四百五十美元。每百斤装一箱,三千五百箱全部交货后再支付现金。

「不过日本生丝商人报狡猾,都会在箱子里塞发绳充数。更恶劣的,甚至还会塞石炭、铁块等物,每百斤会滥竽充数个十五、二十斤,丑话说在前头,若发生这种情形,我可是一毛都不付。」

贝鲁梅尔十分小心戒慎,目光锐利地观察久五郎,久五郎并未立即答应,便返回东京。经过一番调查,生丝价格的确连连暴跌,以往也有以非日本市价的金额与外国商人交易的例子,搞不好就是因为这样,生丝贸易才具有莫大利益。久五郎内心大喜,再来只要确定多门所言不虚,于是和他约了时间碰面。

「你的买价二百七十日元太贵了,现在时价是一百八十日元,我看这样吧!算个整数二百日元好了,你还是赚了近四万日元,不是吗?」

「和贝鲁梅尔的契约相比,十万二十万零头的确不是大教目,对你而言,从我这儿多赚得十万二十万,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话是投错,不过不精打细算就枉为商人。久五郎当然也清楚背后的利益,最后以二百五十日元成交。只见久五郎微笑地看着多门:「我这边当然也是先交货后付款。明天把货送来我这儿,确认品质无误后就当场付现。丑话先说前头,我可是会一一确认哦!要是装了什么发绳、石炭和铁之类的东西,我可是和贝鲁梅尔一样,一毛都不付哦!」

这点多门当然心里有数,于是便将不足的十五万斤以时价一百八十日圆买进。

久五郎一一确认多门运来的二十万斤、每百斤装一箱共二千箱的货品后,当场支付予多门五十万日元。然后将这批货全数交给横滨的贝鲁梅尔,对方表示相当满意,虽然契约明订到八月底交付所有货品,不过贝鲁梅尔希望能儘快凑齐。

久五郎一直催促多门交出剩下的十五万斤货,可是多门却一直未回应,心焦不已的久五郎忍不住直接登门催货,多门却说:

「你好歹也要体谅一下我们啊!行情都暴跌成这样,我也是顾及人情咬牙苦掉着。大家都是待价而沽,等待最大利益来临时採购,再以高价抛售,况且你也不可能以时价买回我那二十万斤。」

「可是我们已经约定好了……」

「不行啦!你要是自己去找卖主就知道难处了,行情暴跌,找不到卖方也无能为力啊!要买的话价格就会拉高,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稍有差池的话,可是会被彻底吃得死死的。没办法,目前行情就是这样。」

再次拜託后,才以每百斤二百二十日元勉强凑到五万斤,无论如何得在十天之内凑齐剩下的十万斤。说是十天,其实离八月底期限已经迫在眉睫。

光靠多门也不是办法,久五郎索性自己奔走产地,那里买个一万,这里凑个三千,好不容易才凑到五万五千斤。回到东京之后,多门那里还是音讯全无,好不容易凑齐了一半。可惜还是功亏一篑。就算九五郎再怎么百般恳求多门,还是一筹莫展,只好赶在八月底先将自己凑来的五万五千斤运往横滨,请求对方再宽限十天,承诺剩下的四万五千斤一定準时交货。贝鲁梅尔并未回应,只顾检查新到的五万五千斤货品。

「这次的货色和上次那二十五万斤不同,全是线头。部分用线头来鱼目混珠,这是日本商人的惯用手法,契约书上写得很明白,明显已经违约,今天运来的五万五千斤居然全是线头,你以为我是外国人就好欺负吗?真是太可恶了!够了,回去吧!等我的迴音。」

以前,生丝商人中就连许多精明人也免不了受骗,因此门外汉买这东西的话,注定要当冤大头,不知会被怎么耍弄,因此外国商人在交易时也会特别谨慎,这是甲州丝,那是岛田丝、上州丝、诹访丝,或是前桥的玉丝,具有一眼就能辨别产地的能力。况且这次遇上的是能识破线头的精明外国商人,相较之下,久五郎这个门外汉可悲得连线头都分辨不出。

贝鲁梅尔控告久五郎违约,要求赔偿违约金五十万美金。判决结果双方以二十万美金达成协议。已经出货的二十五万斤和五万五千斤线头,贝鲁梅尔不需支付一毛钱。

久五郎为了这笔生意,用尽各种方法,四处向人借钱,结果不但拿不到钱,还得支付二十万美金的违约金,这下可真要破产了。

不管再怎么懊恼,眼前只有破产一途,无计可施了。

※  ※  ※

之后听别人说,贝鲁梅尔是个专骗生丝商人的坏蛋。相较于日本生丝商人的狡猾,外国生丝商人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假装自己是门外汉,压缩交货期限,故意揪出劣质品,控诉对方违约,像这样白拿货品、赚取违约金的人不在少数,贝鲁梅尔便是其中之一,令人不免怀疑他们和多门是一伙的。

小沼男爵听闻此事非常惊讶。他一心以为多门能让久五郎大赚一笔,这样他也能分得一些利益,才会将多门介绍给久五郎。他和多门一开始便谈好,自己可分得凈利十四万日元的一半左右。

可是万万没想到久五郎竟搞到破产。缩屋对小沼男爵来说,就像是保障他生活无虞的银行,这下破产,也没金母鸡可靠了。

当初小沼男爵打的如意算盘是多门先赚一笔,再来是久五郎,因此当然相信多门所言,等到久五郎从贝鲁梅尔那里拿到大笔货款时,他当然也能分得既得利益。

没想到事情搞到这步田地,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于是他怒气沖沖地斥责久五郎:「你这小于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一个破产的穷光蛋,没资格娶男爵千金当老婆,我要带她回去!虽然我女儿已非完壁之身,不过就算没分到财产,也得多少要点瞻养费,问题是你已身无分文,拿什么来付呢?总之先在这份离婚协议书上盖章,再给我吐出点东西来!」

随行的男爵儿子周信,是个爱慕虚荣、专做黑心买卖的冷血家伙。

「现在只留下芝之寮,位于日本桥的店面和土地全拿去抵押了。没办法,只能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字画和陶瓷器。」

翻找一阵子之后,并未发现任何值钱货,于是政子斜睨着久五郎:「这男人可狡猾得很呢!故意向大家声称他已身无分文,搞不好有什么重要东西还藏在身上!搜搜看就知道了。要是没藏在身上,也肯定藏在某处。」

周信一把揪住正想逃走的久五郎,反扭双手,和妹妹两人合力剥光久五郎身上衣物,果然在缠腰布里找到一叠厚厚的五万元钞票。

「看吧!这个家伙真可恶!居然在身上藏了五万日元。要是我们没发现,他打算带着这笔钱远走高飞呢!真是狡猾至楹的家伙。虽然这笔钱不足以支付政子的赡养费,但也不无小补。这笔钱原本是要拿来买几万斤的生丝,明明是向人家借来的钱,居然大方藏私,真是无可救药!你再想想还有哪儿可找。」

「这男人就是这么阴险,满口花言巧语,装得一副可怜兮兮样,要是我们没及时发现,肯定被他暗地嘲笑。」

这对兄妹认真地搜索整间屋子。比起原本想暗地赚一笔的男爵,他的孩子更加恶劣,只见兄妹俩到处翻找值钱东西。

将每个柜子的抽屉一一拉出,恣意翻找,连桌子抽屉、壁橱里的东西也全搬出来,不放过任何角落。久五郎的妹妹小花(二十岁)见状十分生气,责备哥哥说:

「你还愣在这里干吗?难道只会眼睁睁看别人在我们家四处破坏?就不能想想办法撵他们走吗?」

「反正已经破产了,这房子、东西还是我的吗?只能默默忍受别人糟蹋我,度过我的余生。除了忍受之外,还能怎么样?就算争得了什么,也无法重拾失去的人生。」

「就算老婆跑了,厚颜无耻向你要赡养费,你也无能为力吗?真是个懦弱的蠢蛋!乾脆一头被豆腐砸死算了。像你这种没骨气的男人,竟然是我兄长,真叫人生气。要是我的话,也会想离婚!」

久五郎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长火盆旁,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而气愤程度和小花不相上下的,就是快把整间屋子翻过来的男爵一家。

已经三四天没事可做的经理和女佣们,早知道这家出了什么事情,也懒得管了。对他们而言,眼前最重要的就是自己今后的去处,个个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有一个容貌秀丽、身材苗条的小女佣滨子,好奇地直盯着眼前这番骚动,在男主人面前晃来晃去,一下绕到三人搜查队的右边,一下又绕到左边,来来去去像在看热闹一般。

这个小女佣看起来就是个会到处招惹男人的骚货,久五郎之所以能忍受降到冰点的夫妻关係,正因为情不自禁爱上了这女孩,她那注定一生都等着男人上钩的性感魅力,也许会令人觉得龌龊、不检点,但在穷光蛋久五郎眼中,滨子是无上地高贵、纯洁,令他心醉神迷。

反正久五郎也不稀罕政子这个男爵千金,但对现在的他而言,这个小女佣也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更觉自己已一败涂地。政子、男爵、周信、妹妹这些家伙,不知该先向谁发泄心中怨气。若真的有所行动,肯定会被这些可恨家伙攻击得体无完肤,真成了妹妹口中的窝囊废。不过已经失去一切的家伙又有何惧呢?

父子三人忙着打包政子的日常用品和战利品,要求久五郎在离婚文件上一一盖章,附带一张写有支付五万日元赡养费及其他物品的和解协议书,事到如今,久五郎也只能乖乖照办。

周信用手指头戳了戳久五郎的额头,站在一旁怒不可遏的小花立刻甩开周信的手。

「你要是敢碰我哥一根手指,我就和你没完没了。小沼家算什么东西啊!根本是个穷鬼男爵、乞丐男爵、骗子男爵,一家人只会联合起来欺负别人,世世代代遗传祖先的骗子性格。乞丐!小偷!被人家批评成这样还不生气吗?喂!你这个乞丐男爵的狗儿子!」

「混蛋!」

周信甩了小花一巴掌,小花哇的一声大哭,而且这一巴掌打得她硬生生飞撞到墙。

大伙这才发现,有个小女佣像在看热闹似的,站在跌坐在地的小花身旁,而且眼睁睁地看着主人家千金跌坐在自己脚边,也不晓得要关心一下,依旧兴趣盎然地看着跟前光景。

「你这个臭女人站在这里干吗?」

小女佣完全无视周信的怒目瞳视,依旧一派悠閑。看来小女佣根本不把周信的威吓放在眼里,脸上还挂着不可思议的笑容,惹得政子大声怒骂:

「就是这个女佣!污秽、不检点的女人。男人可迷上这小女佣了,真是一丘之貉!」

滨子惊讶地张着眼,彷彿十分佩服政子,让政子有种被耍弄的感觉。

「给我滚出去!女佣居然不知分寸闯进客厅,成何体统!」

滨子露出更加感佩的神情看着政子,不久像念经似的唱着:

「想和我睡觉的只有乞丐男爵吧!」

她露出有些暖昧的笑容,头也不迴转身离去。摆出一副登上横纲的高姿态,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乞丐男爵的丑陋模样全暴露在三个女人面前。

「喂,快叫人来把东西运走。」

周信愤愤地对政子使了个眼色。搬运工牵来车子,开始将行李一一搬上车。周信边瞅着行李堆边问政子:

「喂,我那东西你包在哪儿?可别给我出什么差错啊!」

「和我的衣服包在一起。」

「哪一个?」

周信打开一看,脸色骤变。

「没有啊!」

「怎么可能?啊,真的不见了!」

「真的有放进去吗?」

「是啊!和这一起放在柜子里啊!而且柜子里的东西是包在一起的,应该是在这里面。」

「你有亲眼确认过吗?」

「我先摊开包巾,将柜子抽屉里的东西依序全放进去,然后再包起来,不可能掉出来,应该在包巾里没错啊!」

「一定还在那柜子里!」

「应该吧!」

可是遍寻不着,只见周信脸色大变,惶惶不安像个野兽焦躁不已。总之先将行李全撤下来仔细检查一遍,再巡视每间房间,依照政子指示,东推西拉的,仔细翻找每块橱橱米下方,还是一无所获,只见周信像发疯似的吼着:

「畜生!到底是准偷了那东西!快给我滚出来!」

断定那东西遭窃后,周信将家中大小监禁一室,搜遍整间屋子,还是没找到那东西。只见他一刻也不得閑,一下爬到上方,一下钻到地面仔细搜查,宅邸内外也全都巡视过。甚至对每个人进行搜身,还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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