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山蒜/芥菜

3. 山蒜/芥菜

Allium grayi & Brassica juncea（L.）

*

三月最后一个礼拜时，Itsuki打工的薪水首度发放。

彩香之所以会知道那家超商是在每个月的二十日结算薪水、二十五日发放，是因为晚餐过后，Itsuki很老实地把薪水明细表拿出来给她。

轮班的时段主要是在半夜，再加上周末不上工，所以薪水加一加大概在十万左右。

「喏，这个先给你。」

Itsuki从被用得破破烂烂的皮夹里，拿出了四张万元钞。

「这是你一开始给我的一万元，再加上起先帮我买各种东西的份。」

「咦？不用了啦！」

「一定要，不然我会介意。你收下的话我才不会觉得住在这里很拘束。」

「你是说……目前为止你一直都很拘束？」

也许心头一沉的情绪反应到了语气上吧，Itsuki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

「虽然我负责了大部分的家事，可是心里还是觉得怪怪……当初落魄得都倒在了路旁，现在还提这个可能有点怪，但我毕竟是个男人。」

像这种时候，Itsuki总会放低姿态客气地主张，反而让人没办法生气。彩香每次都觉得这个男人好会掌握人心弱点。

「我知道了，那我就收下罗！」

「嗯，还有一件事……」

Itsuki仍旧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从旁瞄着彩香。

「那个……我每个月应该会赚这么多，不过因为我想付保险跟年金，所以应该不会留太多。但我想，餐费跟房租我也该……」

彩香早知道他可能会这么说，微笑回道：

「不然从现在起，你要的东西就花自己的钱买，如果生活费不够的话，就请你先出？」

「好啊，可是……」

「总不能让你每个月都把薪水花光吧？我现在的负担又没以前多，只要交给你四万元我就能逃离家事，很开心呢！虽然跟你一起住才一个月左右，可是我这个月存的前还比以前多耶！」

Itsuki大概知道再坚持下去也没用，愧疚地默不作声。

不过，彩香留神的当然是——

「想付保险跟年金」。

如果居无定所又没工作的话，当然不能付保险跟年金。不管人究竟在哪里，但他的户籍肯定是登记在某个地方。

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各个问题每隔一阵子就会浮上心头，可是她又觉得这似乎不能触碰，所以疑问至今仍旧无解。

*

那天是两人第二回出门散步兼採集。

Itsuki把「离下次散步还有五天！」的便条藏进便当盒的那个周末，连着两天下雨，结果没办法出门。彩香整天窝在家里懒懒地打发时间，虽然很舒服，但对已经体会到採集乐趣的彩香而言，却好像有点不痛快，一整个假日都坐不住。

「今天没问题吧！」

三月即将画下了尾声时，天气也逐渐好转。

「所以我收碗盘时你先去换衣服嘛，你花的时间比较长。」

「好！」

今天虽然吃的是早午餐，但却是和风定食。里头有纳豆，不刷牙可不行，彩香于是窝在洗脸台前。

就在她刷完牙洗完脸正开始化妆时，Itsuki跑来了洗脸台。

「你在干嘛……」

「嗄？我在化妆啊，不过是淡妆……」

「不用了吧！只是要去散步耶，要是怕晒的话，擦个防晒油就好了。」

「嗄，可是。」

好不容易要跟Itsuki出门……正这么想时背无情泼了桶冷水。

「我每天都看到你的素颜，你现在还化妆干嘛？」

「可是那不一样呀！」

这个人是笨蛋啊！真没礼貌——彩香不满地在心里抱怨，突然听到了一句搞不懂是蓄意或无心的甜言蜜语。

「如果要去闹区，女生也许要化个妆，可是我比较喜欢你素颜耶。彩香皮肤那么好，化妆太浪费了。我们只是要去散步而已，你根本就不用化妆啊！」

彩香心里蕩漾得一失神就把粉饼掉进了洗脸台里。

「我……因为我很努力保养嘛！」

可恨！这个天生的女性杀手！

「那至少涂个口红吧，不擦口红的话脸色看起来不好看。」

「嗯，因为你很白嘛！」

他好像真的觉得彩香皮肤白所以要擦口红，可是若无其事就这么说出口——

镇定！一定要镇定！这个男人说的喜欢讨厌其实没那么複杂的含义，我看啊，他搞不好只是直率而已！可是！就算心里这么想，有哪个男生会认真睇这么说呀！

彩香三、两下涂上了口红，把洗脸台让给Itsuki。不过，她选了好几条口红中最淡的一条，心里也不由得发现自己被影响了。

準备妥当后，

Itsuki照旧拿着相机，但……

「要带这东西出门吗？」

Itsuki手中的塑胶袋里，有庭院除草时用的铲子。

「今天采东西的时候要用。」

「喔，那要不要放进这里？」

彩香跑到衣橱前，从塞在里头的一大堆不用的东西中，挖出了一个尼龙购物袋。

「既然要带小工具出门的话，这就拿来当成散步用的东西吧。反正是电器行的赠品，我一直没用。」

毕竟体格皱巴巴的塑胶袋出门也实在太没情调。可能是因为彩香说那是赠品，所以Itsuki也不抗拒，毫不犹豫地说了声「好」就接过了奶油色的购物袋，把手上提物放进里头。

接着在出门时，他问彩香：

「今天要牵脚踏车吗？」

其实上一次是走路回来，彩香也有点意外。

「如果跟上次的距离差不多，那应该可以走吧……」

「那就走路去吧！」

Itsuki说完后自行先穿上了鞋子。他那双工作靴的唯一有点恐怕就是耐用吧，穿脱似乎都很麻烦，可是大概也正因为它粗苯，才有办法让主人走到无力走动，倒卧街头。

「你那双鞋看起来好重喔，不累吗？」

「不会呀，我已经习惯了。而且这么耐用才不必担心坏掉。」

其实彩香偷偷把脚伸进去过，她光是把脚抬起就已经很费力了，可见有多么笨重。

可是，男生大概觉得是双轻巧又具设计感的运动鞋。

步出了室外后，外头的空气好有点冷，可是阳光中已经饱含了春天的气息。

这次两人没下到河畔，改走在从半途起便没有铺面的河堤上。

这么一来，便看见了一大片有着深绿色的锯齿状叶子、充满了野生风味的植物。从那些植物上，一根根细长的茎秆正伸长脖子往上拔升。

虽然大部分还只见花蕾，但有些茎秆上已经开了花。鲜明的黄色映满眼帘。

「油菜花？」

「错！虽然这也是十字花科。」

Itsuki照旧开始拍花，从绽放的姿态到花蕾模样，他转换着各种角度不停按下快门。

「恐怕要等下次来时，远景才会像画一样吧。」

说着，他蹲了下来，连茎秆的底部也不放过。

「不是油菜花的话，是什么啊？」

等他拍照告一段落后，彩香这么询问。他似乎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要揭晓谜底。

「喔，是芥菜（注7：芥菜为十字花科芸薹属，又称为大菜、大芥，可入菜或做为香辛料。种子称为芥子，具辣味、有杀菌作用。）啦。只是外来种的归化植物，我想，这样长满河畔有如野草的不可能时油菜花，是芥菜才对。」

「我们今天要采这个吗？」

「嗯，这是今天要採的其中一项。你可以摘些还没开花的花蕾吗？味道有点重，不过这个用法跟油菜花很像。」

「啊，我好喜欢油菜花喔！要做成凉拌吗？」

「得等到晚餐时才能揭晓罗！」

Itsuki的料理的确值得期待。

彩香从身旁的地方开始摘起花蕾。茎秆看来要比市面上的油菜花要来得细，摘下时有种滑溜溜的触感。彩香照惯例把花蕾放进了Itsuki带来的几个塑胶袋之一。

「要摘多少啊？」

上回採了太多笔头草跟蜂斗菜花，已经吃足了苦头，所以这次先问他的意见。

「大大概袋子的八分满吧。」

Itsuki举起来给彩香看的袋子，大约是超商塑胶袋的中等尺寸。

不过那个袋子的八分满，应该也有相当分量，彩香已经学会了这点概念。但既然Itsuki这么说，他的判断应该正确，而且他也已经利落地四处摘起了花蕾。

「别挑同一棵摘，每棵摘一点就好罗！」

听晚后，彩香摘着花蕾慢慢地往前移动。依照Itsuki的指示，只挑含苞的花蕾来摘。跟叶子那浓得惊人的深绿相比，花蕾跟茎秆的绿色稍淡。

「彩香，差不多可以听罗。」

Itsuki喊停工，可是彩香看着眼前的花蕾，想採的慾望仍旧像上回一样。不过想到了上回的经验，努力忍了下来。

「这种事很难见好就收呢……」

「可是我看你已经会了啊。」

「因为我被笔头草吓到了嘛！这也算是从经验学习。」

「那你学得还挺快的。」

Itsuki笑着蹲下身，从枝桿上摘了几片看来比较嫩的叶子，接着，芥菜的摘采看来已经告了一段落。

「摘了不少呢，没关係吗？」

「没关係，这不太麻烦。」

「那接下来是……？」

「嗯，还有个新面孔喔。然后蜂斗菜还在产季，再去摘一些吧。」

Itsuki接着促狭地问彩香：

「要不要也摘点笔头草？」

「嗄？不用不用！我已经很满足了。」

笔头草的味道虽然还好，但料理起来实在是太费工夫了，完全不划算。这点彩香已经有所领悟。

「我觉得呀，虽然看起来好像美味得不得了，可是……」

「不如想像中地好吃？」

「是啊，虽然做成佃煮还不错，可是不见得一定要用笔头草。天妇罗也是，滋味虽然比蜂斗菜花好，但那是因为口味没那么强。如果只把叶子做成天妇罗的话，那蜂斗菜花搞不好还比较美味呢！蜂斗菜花腌味噌的滋味不错，可是笔头草腌味噌就只吃得到味噌味，这是我的想法。」

「不错嘛，你还挺有慧根的。笔头草长得很可爱，让人感到了一股春意，看了不禁想采。可是啊，一考虑到料理时的麻烦，煮起来就会失去笔头草的风味。」

又走了一会儿后，Itsuki停下脚步。

「要从这里下到河堤终端，你下得去吗？」

「大概可以吧……」

听到彩香这么回答后，Itsuki便先下到斜坡，接着伸手来扶彩香。彩香对他坦率又理所当然地伸出来的手，稍微犹豫一下才把自己的手交给他。

他仅以单手支撑彩香下坡的力道，不过，看来他虽然瘦弱，其实还满有力气呢。

如果不是这样，大概也没办法四处漂泊地倒下来啦……彩香心想，边依靠着他的手，往那从上头看来有点陡峻的斜坡下去。

「我没关係了。」

彩香踩稳后说，可是声音莫名地微弱。因为她无意间看到了自己的手，在那意料外大而富有男人味的手掌上，呈现出了对比。她向来以为自己的手并不小，没想到在男人的手上却显得纤细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