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名为维吉克拉夫特的男子组成搭档后,算算已有三十年左右了。
这名男子有个打倒魔王的愚蠢梦想。为了助他实现梦想的大家,如今都已是白髮苍苍。
无论是肤色或眼睛颜色,就连出身跟母语都不同的我们,结伴同行到彼此都拥有相同的发色。想想的确是共同经历一趟漫长的旅程,真亏我们能活到现在。
维吉这家伙是个喜欢热闹的笨蛋,但他一进入森林就变得既聪明又谨慎,而且比谁都强悍。我就是看準这点才决定跟他组队,不过期间不只一、两次觉得自己死定了。
比方说被魔物一拳揍飞到大树上、遭大量毒蚁围攻,或是陷入原因不明的发烧躺了三天三夜的时候。
想想自己这段人生就是哭着说我不想死,但活着回去之后就认为自己只能死在森林里而再闯虎穴。说穿了就是无论如何都想吸吸森林空气的我也是一样笨。那里对我来说就跟故乡没两样。
就在这时,忽然有位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女性,走进我们这群笨蛋所在的酒吧里。
此人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衣服,头戴一顶纯白色的帽子,肤色宛如从未晒过阳光般洁白无瑕,不过头髮恰恰相反显得乌黑亮丽,还拥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这肯定是哪来的大小姐。因为既聪明又有气质被双亲送去学校念书,并且自以为高尚而决定成为修女的都市女性。
由于我是来自森林东郊的少数民族,拥有一身描绘许多刺青的黝黑肤色,因此在城镇里没人敢接近我,可是她优雅地坐在我的面前,露出一张再认真不过的表情说:
「请问您能收我为徒吗?」
起先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稍作思考后才明白她是在捉弄我,害我忍不住大笑出声。
我笑完后,就把还没喝过一口的布卡连酒泼在修女脸上,并且朝向地面伸起大拇指。
同时把反射幽光的半兽人牙戒指展示在她的眼前。
「去对你家神明说,如果祂想来拜我为师,我倒是可以考虑看看。」
酒吧里的人哄堂大笑。
修女鞠躬行礼,说出「我改日再来拜访您」这句梦话便起身离去。
我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这女人的屁股倒是挺翘的」,又和同伴笑成一团。
*
一如各位所知,我是出生在名为赛贾亚的地方。该国家位于辽阔的魔王森林另一头。换言之,我就是来自东方。
但我并非生在都市,几乎是在森林里长大。因为这身肤色和刺青,再加上饮食文化也截然不同,因此世人又将我们称为「诅咒之民」。
当然我们并没有遭到诅咒,真要说来是我们从未做错过什么。倘若这世上真有所谓的诅咒,那就存在于你们的眼底和心中。毕竟我们也同为人类,可是看在你们的眼中却不是如此。
总之我生在无法容纳太多人,位于河岸边的一个小村落里,过着落后到与野兽无异的生活。
流经森林的这条河流总是呈现土黄色,相传它是由雨水彙集而成,如果直接生饮一定会拉肚子。另外气温远比这里更热。说起故乡最先令我想起的就是青草与泥土的气味,再来是嗡嗡作响的虫声,以及半夜从远处传来的魔物咆哮声。
我们打从出生起就必须随身携带长度偏短、能用来投掷的那种矛。等成长至一定年纪时,就会在矛上绑着专属于自己的丝线和羽毛,此举的用意是分辨猎物归谁所有。
男性一旦年满十五岁便是村里的猎人兼战士。毕竟我们从小就是这么被教育的。
「伊戈,下一个轮到你了。」
这时的我只有八至九岁,大人们命令我爬到断崖上,从该处直接跳进河里。
直到长大成人之前,村中的孩子每年都会接受多次这类试炼,半途夭折的孩子就是不适合生存,完全怨不得人。
我最自豪的就是体力与胆识,从小到大都不曾心生畏惧。
我转身背对河川,朝向地面比了个倒赞手势,吐出舌头并让眼睛不断乱转地扮鬼脸,接着向后一倒落入河中。大人们都板起脸来,同龄的伙伴们则是拍手叫好。
大家都说我是「能够成为勇者的男人」。勇者?真是一群笨蛋。也只有村里那群有如狂信徒般的疯子,才会相信这座像屎一般穷酸的村子里,会出现一位能够颠覆世界的男人。
每跨越一次试炼,村人都会在表现优秀的男孩身上增加刺青。虽然那种疼痛对孩童来说相当吃不消,但也是一种荣誉。我总会喝着庆祝之水,乖乖让大人在我身上刺青。这时的我的胸口已被刺青盖满,也是伙伴之中拥有最多刺青的人。
不过每逢雨天,刺青的部位就会开始发痒。刺青的墨水是用魔物血製成,大人都说这是因为它们想回到森林里。
儘管魔物是可怕的生物,不过对我们而言也形同神。村民坚信让肉体更接近魔物就是变强的手段。小时候的我不懂那些道理,只觉得刺青很麻烦,直到身体习惯魔物的血之前真是令人奇痒难耐。
在某个雨天,我决定去河川边清洗身体,理由是沖凉能减轻发痒的癥状。不过这也让我首次遇见它。
遇见名为魔物的生物。
它站在对岸瞪着我。那是一头脖子很长,模样近似马的四足怪物。但她彷佛没有骨头,浑身软趴趴的,而且眼珠子大到佔了半张脸。当它张开嘴巴,能看见里面长满密密麻麻的小牙齿,同时流下十分黏稠的口水。它对着发抖腿软的我舔了一下舌头,并且往前走进河里。
这时我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魔物终归是魔物」,人类不可能光靠刺青就可以令自己接近名为魔物的生物。人类只是它们的饲料,被咬到只有死路一条。我一想到这里,就当场吓到漏尿了。
但我并没有死,顺利被人救了一命。
未能通过试炼且没死成的村中男子,会成为住在村外负责保护村子的「守卫者」。
一名蓬头垢面的长髮守卫者挡在我的面前。我在村中未曾见过这个人。他发出不是人话的吼声,同时捞起河水泼向魔物。只见魔物非常缓慢地向后退。明明是魔物主动走进河里,却很排斥男子摸过的水而退开。
接着男子绑住自己的手。他以一条细绳紧紧捆住手肘前端,然后用嘴巴将手肘咬出血来。他的手上随即冒出鲜血,并且散发类似臭鸡蛋的气味。接着他将手伸向魔物,同时发出「噗噜噜、噗噜噜」类似马叫的声音。
也发出咆哮的魔物一口咬向男子的手臂,开始吸吮从伤口流出的血。我恐惧得流下泪来,浑身不断发抖。魔物吸了一阵子的血才终于鬆开嘴巴,然后乖乖地离去了。
男子的手臂被咬得千疮百孔。我慢慢接近蹲跪在河里发出呻吟的男子,关切他是否没事。
「看来它没有很饿,我们的运气真好」男子痛得直冒冷汗,却笑着如此解释。
「幸好代价只是流点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仔细一看,男子有一只脚是用木头製成的义肢。我向他道谢后,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似乎是看不惯我身上的刺青。
「别跟任何人说你见过我,快回去。」
因为男子的态度十分冷漠,所以我即使担心他的伤势,却还是踏上归途。
之后我向村人打听关于守卫者的情报。大家起先都说这些跟我无关,但见我一直追问才终于稍微鬆口。
没能成为战士的男人会被村子放逐,必须待在村外为村人做牛做马。
我们村里存在着「魔术」,是一种类似魔法的技能。跟魔法不同的地方是并非借用精灵之力,原理上与魔物属于同一类。
我们就是因此才被称为诅咒之民,并且遭世人迫害。就连刺青技术也包含在内。外界认为我们身上流有魔物的血统。
由于迫害的关係,导致我们为了生存不得不更加仰赖魔术。或许是因为外界无法理解,不过世人会排斥我们,有部分的原因是源自于忌惮。即使遭世人隔离,遭世人迫害,遭世人漠视,我们也不能捨弃唯一的利器,魔术。为了生存只能使用魔术,不得不继续当个受世人畏惧的族群。
在这个遭世人唾弃、如屎般的村子里,就是由弱者去负责最骯髒的部分。完全符合水往低处流的道理。
成为守卫者的男子会向前任守卫者学习最歹毒的魔术,并且必须待在村外,从魔物手中保卫村子而战。没能通过试炼的男人反而被赋予最严峻的工作。
最令人费解的就是他们都没有逃走。不过当时的我对此事是不疑有他,因为我觉得为村子而战是理所当然的。大家都认为这个狭隘的村子周围就是全世界,任谁都没想像过还有其他能逃走的地方。
总之,我只要跟村里的其他男人一样去轻视那些守卫者即可,毕竟我可是「能够成为勇者的男人」。
不过那名男子终究救了我一命,身为男子汉岂能忘恩负义,因此我很想再见他一面。
儘管当时只目睹「魔术」的冰山一角,那股能击退魔物的力量却深深地吸引着我。就算会遭到世人忌惮又怎样,反正够强就好。
我真心觉得这个能力非常厉害。
那名守卫者起先都避着我,但被我死缠烂打一阵子之后才渐渐愿意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