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帮我寻找我家的猫。」这种委託向来很能打动喜欢猫的我,再加上饲主悲愤欲绝地向我诉说自己是如何如何地爱着家里的猫,使得我也不由自主地将他们的感情变为自己的感情了。于是,我就拚命想要快点找到那些离开了饲主正惶恐不安的小猫们。虽然我是对工作认真负责叉很爱猫的侦探,但在面对「请帮我寻找我家猫的尸体」这种委託时,也无法立刻就能点头答应。我大概没有资格自称爱猫人士吧。
「尸体……吗?」
九月中旬的秋老虎,似乎在吶喊:快让凉风吹来吧。今天来造访侦探事务所的是一位老妇人,委託内容还是一成不变的事情,但其中却夹杂着一些估计这辈子都沾不上边的词语。
老妇人脸上的皱纹显示了她的年纪,但微胖的体型却又在某处让人觉得很可爱。老妇人喝了一口埃利奥特端出来的茶,翻着眼珠点了点头。
顺便一提,老妇人正恋恋不捨地朝坐在里面桌子的外国人张望着,比起我来,这个老妇人似乎更想要跟埃利奥特说话。但可惜的是,他现在正在埋头工作着。
埃利奥特是事务所的会计。所长断定他在数字方面的能力像外星人般强悍(这是连偏见都算不上的歪理),因此被分配了会计的工作。
「就在昨天,我家猫的尸体走了。」
六十岁的老妇人——折口加亚在喝了一口茶后,平静地继续说明事情原委。不,应该说,她的说明太过简洁扼要的,致使谈话无法继续下去。
「折口太太,很冒昧我想问一个问题。」
「它在我家是非常重要的一员,只不过稍微离开了一会儿视线,它就从我眼前消失了。」
「折、口、太、太。」
「恩恩,我听得见。」
她一脸不满的表情,似乎被我刚才的声音吓到了似的。于是我说了一句对不起后,继续问道:「您说的尸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是猫的尸体。一直饲养着的猫在三天前死了。」
我没有从折口太太的话中感到丝毫悲伤。她就像是在枯燥地念着报告。我怀疑她只不过是将空气经由肺部吐出来而已,有些像从录音机中发出的声音。
「原来如此,猫的……尸体啊。」
「你干嘛皱着脸。有什么听了不舒服的地方吗?」
「不,我只是觉得这次委託很少见,所以有点犹豫而已。」不只是少见,我还是头一次收到这种委託。
虽然常有委託寻找走失的宠物,但最终却只能向僱主报告找到了尸体。但还从没遇见过一开始就要寻找尸体的事,弄不好那还是尸骨。
「就算是死了,它也是我最宝贝的宠物。我想把它埋葬在屋子旁,今后也能在一起,所以就来你这里了。」
「那个,请您等一下。」
我将身体稍稍前倾,再次制止了折口太太的话。她一脸不满地嘟哝着,我便装作没看见继而问了个非常荒诞的问题。
「刚才……您用了个很特别的词呢。您说猫的尸体『走了』。」
我其实只是在强调她是否将「过世」和「走了」给弄混了而已。
但是折口太太并没有如我所想地摇头否认。
「是的,猫的尸体是自己走的。」
「………………………………………………」
这若是换成某漫画的场景,房间里应该充满了「轰隆隆」或「噹噹当」的效果音。正在工作的破旧空调所发出的「喀喀喀」的声音多少代替了那些效果音。气氛不由地变得沉重起来,我脸上的阴影加深,冷汗冒出额头,鼻子乾燥得让人难受。
「请问您为什么能断定它是自己走的呢?」
「因为我亲眼看见它用自己的脚走出去了。」
「……那个,它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的,死了。但是逃走了。」
「……这样啊。」轰隆隆。
就这个世界的常识而言,折口太太的证词很矛盾。可是她本身却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很奇怪。是她性格本就如此还是演技呢?
以我这未具慧眼的玻璃眼珠是无法看透的。我只有在鑒定十五岁以下少女时才会眼球突出、眼眶充血。
「我觉得它应该是逃到家里去了,可是却怎样也找不到,所以才来这里拜託你的。」
折口太太像是来拜託清扫附近阴沟似的,用老奶奶的口吻向我低头请求。已经死掉的猫自己跑进了家里,并且一直没找到。难道它是通过自己家去往黄泉路的吗?之后我脑中便浮现出折口太太在楼梯上不断追着猫跑的画面……先不说这个,我仍然不明白眼前的老奶奶在说什么。
但这却引发了我的兴趣。彷彿假若现在回绝了她,我的人生便不充实了。
「我明白了。请交给我负责吧。」
这次委託应该和杀人扯不上关係,自己也很感兴趣。再说我也不想投靠那些可以趾高气昂地选择工作的热门事务所。
若在那种很忙的事务所工作的话,休息天就没空和桃姬约会了。
「首先我想先去拜访一下折口太太的家,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当然方便,越快越好呢。」
「谢谢,那请稍等一下,我去準备东西。」
我这样说着,站起来离开客厅,往事务所里面的房闻快步走去。我听见了折口太太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声音,但是我没有回头。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随手放了些东西进包里,邻桌正在埋头工作的埃利奥特说道:
「这次的委託好像很诡异啊。」
他的语气中透着兴奋。似乎是听到了我和折口太太的对话。
「晚了一个月的试胆大赛而已。」
「你对猫的尸体失蹤这件事怎么看?」
「折口太太要么是糊涂了,要么就是在说谎。或者在猫的尸体上发生了什么事而使得她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其实还有一个答案,真的是非常简单的答案……不过应该不可能,大概。
「又或者猫的尸体真的自己动了?」
「那可真是最头疼的了。我可不擅长对付幽灵什么的。」
我轻轻耸了耸肩,一手拿起装有钱包和手机等东西的硬铝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需要帮忙的话联繫我哦。」
「嗯。那我去找尸体了。」
我开玩笑地跟埃利奥特道别。不过,我真的对幽灵什么的很头疼啊。并且我也不喜欢去面对猫的尸体,因为我是个爱猫的人。
虽然折口太太一口咬定猫死了,但或许是猫还活着所以逃走了呢。可是,她又说猫是在三天前死掉的。
尸体若是在昨天失蹤的话,也就是说这间隔的两天中,折口太太根本没有关心过猫是死是活。但既然她说就算猫死了也想安置在身边,那么怎么可能没注意猫是死是活就持续共同生活呢。所以说,已经死掉的猫以及她对我说的话都未免太奇怪了。
算了,要思考也得等到了现场再思考。老实说,脑中疑问太多,比起直接去问折口太太还不如靠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会比较快一点。
折口太太站在门口拉着自己的衣服下摆。看起来应该是长袖的衣服,下摆却稍显短了些,变成了七分上衣。外面还穿着烹饪用的罩衫,而现在是九月,这身衣着稍嫌厚了些。
看见我走过来,折口太太停止摆弄下摆,抬起头来。她的脖子像是插在沙堆里的铲子似地伸长着,却又马上要往两边倒下似的。
「让您久等了,我们走吧。」
无视于我的催促,折口太太像是恋恋不捨般地伸长脖子朝事务所里面张望。那种样子就像乌龟一样。原来长命龟岁指的就是这个啊,我无厘头地感叹道。
「怎么了?」
「那边的外国人不一起去吗?」
「他不去哦。」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想要挥拳去揍一个老太婆。
「我能先顺路去趟超市吗?」
折口太太开着私家车问,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我虽感到空间太狭小而无法伸展开脚,但我仍问道:「好的,为什么呢?」
「因为是必经之路。」
虽然我的问题并不是——是顺路去买东西吗?可我也没兴趣深究下去,所以只回了句「请便」后便转头朝窗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非常古老的街道,很适合被称为旧市街,两边儘是对比强烈的黑暗墙壁和屋顶。河也像乾涸了一般,水位很低,还漂浮着大量繁殖的黄绿色水藻。若现在跳进去的话,我的脚看起来应该是植物的一部分。
我们穿过已经倒闭了的香烟店和出售中学校服等东西的店之间,开过已废弃了的车站铁轨。道路非常狭窄,别说对面开来一辆车很难躲开了,就是在道路旁骑车的看似巴西人的女子。我都担心车子的反光镜会不会碰到她。
即便如此,折口太太依旧不放慢车速。我瞥向驾驶座,发现手握方向盘的折口太太像陈列品似的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的样子像是装饰品般太过美丽,这使我不安起来。
「折口太太。」
「叫我加亚就好。」
「折口太太是一个人住吗?」
这么问既是调查所必须的,也是本人单纯的好奇,同时也是为了证明刚才在事务所时的各种假设。顺便也担心折口太太是否在集中精神开车而故意跟她说话,这点大家要替我保密哇。折口太太赢直地盯着我的脸。
呃。
「她精神失常了,我和双胞胎的姐姐一起住,她是个好人。」
「……精神失常?」
我对她在介绍自己双胞胎姐姐时,却先说自己姐姐精神失常一事非常困惑。可是折口太太却无视我的蹙眉笑了一下,继而回头集中精神开车,应该说她的身体又僵住了。若我有驾照的话,此刻真想代替她开车。
来到旧市街的入口,也就是废弃车站附近,车子左拐后笔直朝前,越过一片柿子林后就是折口太太所说的超市了。
「………………………………」
象徵私人商店的建筑,泡沫苯乙烯似的色调的墙上挂着超市的牌子。若参观过三居室的房子,就会觉得眼前并排的这四间房子狭窄得像厕所。名不符实啊。
「侦探先生,请下车陪我进去买东西吧。」
折口太太拿着包,催促我一起进去。我边嘟哝着这是否也能算在委託工作内呢,边下了车。一直挺着腰的折口太太也下了车。
超市前瀰漫着放在外面出售的花和鱼腥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白天的关係,超市内生机勃勃。或许是这家店从很早以前就一直被当地人所使用的关係吧。
折口太太从包中拿出一个摺叠好的购物袋挂在手上,然后在超市入口处站住,回头看向一直走在身后的我。
「侦探先生,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牛奶?」
折口太太微笑着指使着我。我看着她的笑脸,心中后悔没能把这个机会让给埃利奥特。
「这也能算在调查费用里吗?」
「呵呵呵。」
折口太太撅着嘴笑道,似乎是同意了。可恶。我小跑着来回于超市内,寻找牛奶。由于没有指定牌子和数量,所以我就随手拿了一盒我平时买的牛奶。若因此被她抱怨的话,我打算直接把她打飞到出售牛奶的柜檯前。我这样想着,跑回去了。
「真是太麻烦你了。你可真是个优秀的侦探啊。」
「完全看不出有丝毫内疚」,真想这样对她说。
「接下来请帮我找找海螺。」
「……您不能一次讲完吗?」
「对不起,刚才忘记说了。」
若她嘿嘿傻笑的话我绝对不放过她。可惜她一脸的无辜状,没办法,我只能认命了。就当作是RPG游戏中为了製作万能葯而四处奔走收集材料的主角吧,于是我再次飞奔进超市内。和一群聚集在促销商品柜檯的主妇和老太婆一起互相挤来挤去,我终于挤到了生鲜柜檯前,买下了那些生活在像泡沫苯乙烯的颜色似的浑浊污水中的海螺。晃着手中装有海螺的绿色网袋,迅速折回站在门口的折口太太身边。
「我突然想起来还要买洋葱。」
于是我再次返回超市,期间省略相同描写。这次我故意不去促销柜檯,而是跑向卖散装品的柜檯拿回了几个很贵的洋葱。折口太太像把洋葱扔进咖喱锅般地整个扔进包里。感觉包里最底下的海螺快被压碎了。
「啊,我忘记了,还有咖啡。」
折口太太指向放有牛奶的地方。我一直努力维持的笑脸也不禁崩溃了。
「你是故意的吧?」
「嗯,有一点吧。」
折口太太微笑道。坏心眼的老太婆。简直像巫婆。
之后,她说要做早饭,让我去买了麵包和鲶鱼。已经死掉了的猫,还能吃鲶鱼吗?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既然它还在动,那应该是需要营养来补充体力的。恩?那也算是死了吗?心脏停止了却还能动的猫,和心脏还在跳身体却不动了的猫,哪一个才算活着呢7很难判断啊,生死一线间啊。
「和年轻人一起买东西真开心啊。」
「是啊。」
儘管我很想跟我所认为的年轻人一起买东西。包并不重,但我还是替折口太太提着包回到了车上。折口太太却毫无感谢之意地一脸开心。
坐上车后,折口太太技术差劲地倒着车从停车场开到了路面。又不是要追击十恶不赦的犯人,就不能开得再安全点吗?毕竟汽车和自行车的速度是有差距的,能不能别用和自行车一样的方式操纵方向盘啊。
「侦探先生,你是不是认为死掉的猫应该在家里呢?」
「你说过,它跑进家里后就没看见它再出来过。」
若这个世界上有尸体只能活动一次的常识的话倒是说得通的。可是,若真有这种事的话,那么最近所有的尸体都能活动了。呃。
「是的,是的。要是没饿着它就好了。」
折口太太深深担心道。若是我的话,会更怕它变成怪物而每晚担惊受怕。
「那只猫叫什么名字?」
「诶?」
折口太太没听清似的獃獃问道。似乎是因为耳边不断持续着车子疾驰的声音而导致她没有听清。迎面开来一辆正要进超市的车子,折口太太的车简直是跟它零距离般擦身而过,之后我再度问道。
「我是问猫的名字。」
「啊啊,啊啊……叫什么来着呢?」
能不能不要再说这种让人担心的话呢?我觉得比起猫,我现在更担心折口太太。
「姐姐经常叫它的名字,等一下你问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