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录入:雪名残
「艾米尔,你看——好盛大的队伍啊!」
我睡在航行台座敞开的蚊帐底下,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即坐起身。
隆隆——
全长四十码、外形如同床铺般的航行台座,在阿曼迪东部海岸特有的台地上缓缓前进。眼前是断崖上连绵的草原。
行进方向的左手边是一整排断崖,再过去就是辽阔无垠的深蓝色大达鲁多亚海。
我站起身,午后的和风吹拂过我从两年前开始染黑的头髮。
隆隆——
这阵地鸣声是从大海的反方向传来。
午后的阳光令我眯起眼睛,回身而望,发现草原右方远处有另一架航行台座与我们并列而行。远看像是一张床铺的银色航行台座扬起波浪般的绿草,宛如一艘行驶于海上的船舰。
「航行台座是吗……」会是哪个贵族家呢?
然而,我大可不必如此低语,因为答案已经揭晓。
无数面迎风飘扬的白色三角旗、担任前导的盔甲骑兵队……不论是旗帜、航行台座的船身,还是覆盖在躺在船身中央的守护骑士身上的帆布,全都以金线綉上大大的纹章。
对方的标帜与我们航行台座上帆布的图案截然不同,是两条蛇交缠互晈的图案。
双方的差异不只如此。我方只有一艘航行台座,但对方除了骑兵队外,还有两辆在前后护卫的车辆,车上各插着两支印有纹章的白旗随风飘扬。我定睛一看,后面还跟着十几只由士兵骑乘、直立步行的军龙。
「两只蛇互咬的纹章……」我像在确认似的低语着。「还有军龙队当护卫。」
「你眼力真好,里奇……不,艾米尔。」
在航行台座甲板上的欧托利卜·欧崇如此说时,手持双筒望远镜的航行员从驾驶台窗口探出头来:「世子大人、纹章官,那是米拉波伯爵家的航行台座。若继续前进,双方会在路上交会。」
金光闪闪的队伍与我们并列而行,逐渐逼近。双方欲前往的目的地应该相同。
不是应该,是肯定相同。
「哼。」欧崇暗哼一声。「我知道,财大气粗的臭贵族……虽然很不甘心,但对方身分比我们迪奥迪特家高。放慢速度。」
「等一下,欧崇。」
我望着那与我们平行、规模远胜我们的大型队伍,向高大的纹章官说道。
「等等。对方有骑兵队和军龙,速度较慢,不会超越我们。」
「那也不行。」
「可是在护树骑士团里不是看贵族阶级的高低,全凭实力来决定位阶。」我伸手指向在草原上疾行的队伍。「我们都是骑士团的新生,地位应该平等才对。」
「世上有些事只是说得好听罢了。」
这名二十多岁、前额有道伤疤的男子,以他那端正的细长双眼注视着我。以拥有共同「秘密」的同伴之间特有的眼神向我示意——听我的话就对了。
那是略带困扰的表情。
欧托利卜·欧崇——这名容貌端正的男人,每当我坚持自己的想法时,就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艾米尔,你听好了。就算骑士团的骑士之间不在意,但那些队伍里的士兵却会觉得自己被降格了。我可不想在抵达离翔场之后,和你的『同学』家起冲突。」
「——」
「米拉波家的目的地应该和我们一样,要前往多比尔的离翔场对吧?」
「可是……」
「好啦,听我的话就对了。」
只有我们两人独处时,他不会假惺惺地尊称我「殿下」,而是直接叫我艾米尔。有时他甚至会叫我的本名里奇,这是两年前他遇见我之后养成的习惯。
「贵族世界的规矩有多么狗屁倒灶,你应该知道才对。」
附带一提,这位平民学士出身的纹章官一提到贵族世界的规矩时,总要加上一句「狗屁倒灶」或「无聊」才高兴。
儘管不喜欢贵族,但这位负责迪奥迪特子爵家营运的纹章官,两年前竟逼着我冒充世子。
「让他们先走,可以吧?」
语毕,纹章官对驾驶台的窗口下令「减速」。
欧崇一下令,搭载我的航行台座立即放慢速度。
隆隆——米拉波家的航行台座与队伍,高举着印有双蛇纹章的旗帜,从我们前方超越,彷彿我们让路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的目的地一致,都是面向前方断崖的多比尔离翔场。
「——」
我注视着那支离去的队伍。
——你要是再不使出全力,我会宰了你。
那个女孩……
我定睛凝望对方台座上的甲板,但不见半个人影。
平台上的机体外头罩着帆布。白色的布面隆起,描绘出仰躺的巨大机器人的轮廓——
布朗迪暗戟。
要从多比尔起飞是吧?
她也要前往那里……
声音在我脑中重现。
——下次你要是再不使出全力,我会宰了你。
金光闪闪的队伍越过我们,在我视野中不断前进。
银色的航行台座愈来愈小,军龙队伍紧跟在后。由远古时从「黄界」带来的奇妙军用爬虫类组成的队伍,像鸡一样用双脚行走,往我视野前方走去。
我将和她成为同期生。
航行台座速度放慢,我靠向甲板的扶手,目送那渐行渐远的队伍离去。
经历了那场惨烈的「入团竞技会」后,已冬去春来。
令年春天,自称是艾米尔·威·迪奥迪特的我已年满十五岁。
这天终于到来。
在匆忙中度过这段準备期间,到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报到的日子转眼间就到了。
根据学校寄来的召集令,这天从米尔索提亚全国——亦即「从大火中倖存的世界」各地——取得入学资格的骑士候补生们,将驾着各自的守护骑士,齐众在位于大达鲁多亚海中央的首都人工岛康恩。
在这天一同起飞集结的十八名候补生,是在米尔索提亚各地举办的入团竞技会循环赛中,拔得头筹的人。
从开放时代起,在米尔索提亚的贵族世界中就一直保有这项传统。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的「入团竞技会」已成为惯例,是鱼跃龙门成为飞空骑士的好机会。一年一度在非焦土世界的各大陆举办,竞争非常激烈。因为全国界于十四到十七岁的贵族子弟几乎都会参加。
贵族家的少年们驾着家中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齐众各地的竞技场,同场较劲。只有在「规定科目」和「格斗循环赛」中一路过关斩将,赢得分组循环赛的优胜者,才会被录取为骑士团候补生,取得预备学校的入学资格。
成为护树骑士团的飞空骑士,似乎是米尔索提亚每位贵族子弟梦想中的荣誉,但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在入团竞技会中获胜而录取。我这次参加的费康大会共有一百二十人受测,但合格者包含我在内,只有三人。
「恭喜你加入护树骑士团。」
「谢谢。」
「喂,艾米尔。」
米尔索提亚统制历四〇一七九年。
与首都人工岛康恩隔着大达鲁多亚海、位于遥远西方,俗称西方大陆的这块大地,在它北方有一座名为阿曼迪·沙薛的平原。
我在因缘际会下,自称是西北部阿曼迪·沙薛的领主——迪奥迪特家世子(详细的缘由请翻阅笔记前页),我隐瞒自己巡礼者的身分(知道我「真实身分」的人,只有纹章官欧崇和技术家职总长卡帕菲尔德),报考只有贵族子弟才有资格参赛的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入学「经济会」。
经过一番激烈竞争,我勉强在蓝组的循环赛中赢得优胜,由骑士团的资深军官颁发印有「镇守『界梯树』的圣鸟」纹章的认证书。换言之,我已通过入团测验。
过没多久,召集令寄达迪奥迪特家的居城——福特·迪奥迪特。
令人吃惊的是,召集令上竟然有米尔索提亚征服府的统治者——同时也是「真贵族」的领导人
(也被称为「征服者」)——尼费休·亚帕威尔·史卜蓝道的亲笔签名。命令我们在指定的日期驾驶守护骑士,前往位于首都人工岛康恩的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集合。换言之,这是我们的入学通知。
我就要加入护树骑士团了。我驾着迪奥迪特子爵家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飞越不断向东绵延的大达鲁多亚海,前往征服府所在地的人工岛康恩。在那里等着我的是飞空骑士候补生的生活、预备学校三年的训练。
「看你好像没什么干劲呢。」
前来送行的迪奥迪特家一行人,将航行台座停靠在多比尔离翔场前方的托洛比尔渔港旁,在面向市场的海鲜料理店用餐,为我饯行。
「也不是啦……」
「当初坚持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加入骑士团』的人是你耶。」
「话是这样说没错……」
位于阳台的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新鲜生蚝、小龙虾,与加了当地名产大蒜做成的奶油蒸紫贝。儘管欧崇在二艿为我倒了一杯加入气体的上等好水,我还是在无意中流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情。
我并非因为要独自远行而感到落寞。
的确,从我三岁到十二岁的这九年间,我一直和父亲(我的亲生父亲艾格尔·J·拉法尔)过着四处巡礼的生活,从未在同一处住超过两年。儘管当初我是假冒身分潜藏在这里,但是在迪奥迪特城的这两年,让失去一切的我感到非常温暖。
特别是从我十二岁那年击败邻国艾尔康家的守护骑士火精灵之后,不论是城内的部属还是迪奥迪特的领民都与我非常亲近,大家都称呼我「殿下」。我得到人们的尊重——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对于周遭人向我投射的尊敬眼神,我一方面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心里喊着「不,我没那么伟大」,另一方面又暗自欢喜。
曾几何时我甚至有了错觉,把迪奥迪特子爵家当成自己的家。当然,要是我假冒贵族的事被征服府发现,随时都会被处以死罪,这个事实一样没变。
「你甘冒毁坏守护骑士的风险,不愿在入团竞技会中弃权,一直苦战到最后。因为有大家的支援,你才能得到胜利。你得振作一点才行。」
「嗯……」
「你看。」欧崇从桌子底下踢了我一下。「家臣和家职人员正替你饯别,你得拿出领主的风範,要有骑士的样子。」
「哦,好……」我以白色的餐巾纸擦了擦嘴。
「艾米尔大人。」
「世子大人。」
「恭喜您。」
「您终于要启程了。」
「没有您还真落寞呢。」
坐在另一桌的家臣和家职人员依序排队向我饯别,我大方地逐一回答他们「谢谢」。欧崇教过我贵族子弟应有的态度,但我还是有些生硬。
「您是位了不起的飞空骑士,真的是威风凛凛、丰采迷人啊。」
「女侍总管,我还没当上飞空骑士呢。」
我身上穿着骑士团发配的骑士服——黑色布面配上银线的骑士服,是预备学校的制服,只要日后徽章和银线的数量增加,就可以直接当成护树骑士团的骑士礼服。
那名中年女侍总管说的话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微笑以对。姑且不论我是否想这么穿,但这身装扮确实显眼。这家店已被迪奥迪特家包下,站在店内的女侍以托盘遮着脸,朝我指指点点。
伤脑筋……
我在依序饯别的家臣队伍中,发现一位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少女。
欧崇之所以觉得我闷闷不乐,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名比我年长的少女。
白皙的脸蛋、纯白的服装——
我紧咬着嘴唇,朝那名少女望了一眼。与站在眼前的家臣答礼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站在队伍中。那张秀丽的脸庞,从我考上骑士团后就变得更加疏远,彷彿不愿透露自己的情感一般。身为女官的她儘管只有十八岁,当起迪奥迪特家的女官总管,却让人感觉到一股威严。
托尔……
不久,女官总管托尔带着两名身穿白服、像是新人的女官,站在我面前。
「殿下。」
她微微低头行了一礼,不与我目光交会。左右两名女官也模仿她的动作,向我低头行礼。两名新人和我差不多年纪,约莫十四、五岁(迪奥迪特家在两年前遭黑甲军团袭击,丧失许多人才。现在的家职人员当中有许多家中有孩子的职业妇女,也有重新从领民中聘僱的年轻人才)。
「祝您训练平安,战无不胜。」
「祝您战无不胜。」
「祝您战无不胜。」
「谢、谢谢。你……」
然而,正当我要接着往下说时,她已转身退下。
她走了。
我原本想唤住她,但排在后面的中年护士挺着她那大酒桶般的圆肚,感动地大喊:「殿下,看您出人头地,我好高兴啊!」接着开始放声大哭,所以我没能追向前叫住托尔。
飕——
朝大达鲁多亚海挺出的白色断崖上凉风徐徐。红轮微微西倾,是开始吹陆风的时刻。
「这里是多比尔的离翔场。艾米尔,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航行台座停靠在辽阔的离翔场一隅,迪奥迪特家的技术家职人员立刻拆除中央平台上的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