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也不會依賴任何人

我——没有朋友。

或者说，我不能理解所谓朋友究竟为何物。

不知道同学和朋友的区别。不知道熟人和朋友的区别。不知道亲友和朋友的区别。所以，我无法把握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这个人是朋友吗，还不算朋友吗。

单纯是同学吗，还是说只不过是熟人呢。

我总是想着这种事情。没错，从懂事的时候起一直——

一个人使劲的纠结着这种事情。

这些是，在那一天，在那间教室里——

我和那孩子相遇之前，一直……

「好，那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班主任……好像叫，早乙女和子老师，轻快的说着把我推到了前面。

刚一站上讲台——我就开始局促了起来，胃也跟着镇痛着。我怎么样都没办法适应在人前讲话，像这样被晾在三十多人的眼前供人围观，我到底会有多紧张呢。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这么想——可也没有办法。

这个，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作为转校生的宿命啊。

「那……那个……」

可是，我一开口就是和内心相反的不善言辞。

与人相处起来无可救药的胆小、怕生——

「我叫，晓晓晓晓美焰。那个……请多多指教。」

这次又做了个笨拙的自我介绍——太逊了。

「晓美同学因为心脏不好一直在住院。因为很久没来学校肯定会有诸多不便，大家要多帮帮她哦。」

一开始就这么清楚的介绍不就好了，我都对早乙女老师有点怨恨了。她把我的名字——晓美焰，写在了黑板上，笑着对班上的同学们介绍着。

顺便一说，我不喜欢我的名字。

焰，总觉得——像是哪里的暴走族。

而且还是老一辈的过气不良团伙的感觉。

而现在，对于扎着麻花辫戴着眼镜的我来说——是个只会让我难堪的名字。

然后，像这样。

「叫『焰』这么厉害的名字啊！」

班会结束之后，坐在旁边的同学们很快都笑容满面的过来向我搭话了。

其他人见状也聚集了过来，我马上被同学们围住了。

「晓美同学，之前是在哪里的学校上学？」

「参加过社团活动吗？运动类的？文艺类的？」

「好长的头髮啊~每天早上编起来很辛苦吧？」

这怒涛一般的提问攻击，我果然承受不住了。

「那个……我，我，那个……」

我手足无措的去扶眼镜。

这样做了等下又得去擦镜片上指纹。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

「晓美同学，你得去保健室了吧？知道在哪里吗？」

有个少女打断了他们向我问道。

是个带着感染人心的微笑，突然出现的少女。

她的微笑简直像——春光普照一般。

我不由得半张着嘴盯着她看着。

「诶？不知道……」

我不明就里的回答道。

「那我带你去吧，我是班上的保健委员。——大家，对不起了。晓美同学休息的时候必须去保健室吃药。」

少女说完后，大家都带着遗憾散开了——

我则被她带出了教室。

我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女的背影，畏首畏尾的走在教学楼的走廊里——

说实话，真是谢谢她了。

我最怕被很多人围着了。

第二怕的就是提问攻击了。

「对不起。大家没有恶意的……」

过了一会儿，少女回头对我露出了春风一般的微笑。

「因为转校生什么的很稀奇，太兴奋了。」

「不，那个……谢谢你了。」

我急忙应道，又低下了头。

「不用这么紧张的啦，我们都是同班同学嘛。」

少女对我笑着，然后——

「我叫鹿目圆，叫我小圆吧。」

做了个自我介绍。

鹿目——圆。

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感染了我的内心深处。

可是——我从来没有直接叫过别人的名字。从幼儿园到初中二年级的现在一次也没有。所以，突然要我叫第一次见面的人「小圆」，我还是叫不出来。

「所以，我可以也叫你焰酱吗？」

我内心的阴霾好像被吹散一般的明朗起来，少女——鹿目圆又微笑了起来。

她的微笑太犯规了。

怎么回事……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身体好像凝固了一样僵硬起来，内心的防护壁被击得灰飞烟灭。

我不知所措的说道。

「……我，那个，很少被人直接叫名字……而且名字又很怪。」

「诶~？才没有呢。总觉得有种，燃烧起来了~的感觉，我觉得很帅气哦。」

「……名不副实呢。」

听我这么反驳，鹿目同学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再次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这样不是太浪费了吗。难得有个这么棒的名字，焰酱也变得帅起来就好啦。」

这真是——

让我吃惊的价值观。

虽然不长，在我生活了十四年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这番话让我认识到，不要把这个名字当作需要背负的十字架——把它当作让我成长的踏板就行了。

——可是。

就算髮现了这个崭新的价值观，也不可能让我立马改变。

现实中的我，一点也不机敏，是个什么做不好的人。

就说，上数学课的时候。

我站在黑板前看着上面写的问题直冒冷汗。

眼前的数学公式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魔法咒语一样。胃里的东西涌了上来，眼前开始笼了一层白雾。糟糕，这是贫血的徵兆。

数学老师看到我的样子好像担心了，说道。

「啊，嗯。你休学过一段时间吧，向朋友借笔记来看看吧。」

我点了下头，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体育课的时候就更悲惨了。

在跑跳正式开始之前，做準备体操的时候——

我就因为低血压难受得不行了。

「只做了个準备体操就贫血了，真不妙呢~」

「半年里都一直躺着，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一个人坐在操场的角落里——为什么我的身体这么羸弱呢，我拚命忍着眼泪。

我心脏的血管天生就很细。

所以，一做激烈运动，或者极度紧张的时候，就会胸闷得痛苦不堪。于是，身体无碍的时候也会毫无由来的感到压力，结果就变得非常怕生了。辗转过许多不同的医院，因此也不停的转学。当然也没有朋友。

大家在理所当然的做着理所当然的事情的时候，只有我被落在了一旁。这种焦虑感、无能感——不断蓄积着。

——为什么，只有我身体这么差？

——为什么，只有我的人生这么痛苦？

这么一想，眼泪就无法抑制的淌了出来。

——乾脆捨弃掉这幅身躯好了。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我走在铁桥上的时候，这么想道。

虽然爸爸妈妈拚命的为我寻找医生……虽然为此不停的搬家——我也知道这只是在不停的加重家里的负担。为了我在医院附近安顿下来，劳神费力的找房子。然后带着这次说不定能治好的希望，搬到新的城市送我进新的医院。可是，如果病情没有好转的迹象的话，希望又会变成失望。最后失望变成绝望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焰酱也变得帅气起来就好啦——」

突然，我的耳朵里响起了鹿目同学那时说的话。

「变得帅气什么的……不行的……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看着桥下的流水，终于流出了眼泪。

「一直给别人添麻烦，让自己丢脸……要怎么办呢？我今后也只能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这个疑问，和落下的眼泪一起滴到了桥下的水面上。

「不如乾脆——死掉了更好呢。」

这时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刚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心声。我弱小、怯懦的内心的声音。

所以，我有些妥协的回答。

「死掉会比较好吗……」

「没错，死掉会比较好哦。」

声音立即回答道。

这不是我的心声。虽然不是，却让我有了一种安详、平静的感觉。

这是从哪里传来的谁的声音，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我想前方那个叫做「死」的广阔世界，一定无与伦比的甜美。

这时——

我环视周围，这里已经不是铁桥上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脚下变成了画着奇怪人形的石板——天空赤红，云层盘踞不散。然后笑个不停的声音开始在周围响了起来……随着地面的震鸣声，平地上出现了巨大的石门。

我因为地面的猛烈震动而晃来荡去，好像被急剧变化了的世界所压倒一样，膝盖开始大幅颤抖，连站都站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