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UME.I

1

天界宙斯历5—092年

6月——

热情进射。

沸腾的能量窜过全身，光之天使让自己的动作更加敏捷。

他在树枝间跳跃着。细小的枝条时而沾附在脚尖上，但他仍旧保持平衡地继续移动。

犹达沐浴在早晨眩目的阳光中，全神贯注于训练上。

担任对手的是他那位无可取代的好朋友·路卡。两个人同时展露纯熟的招式后，又迅速地躲开对方的攻击。

拜每日毫不间断地磨链所赐，这块位于原野末端、原本就不平坦的岩场，多处已被他们施放出来的真空波削碎，起伏更显剧烈了。

和犹达带着那群少年天使来此练功时不同——彷佛与犹达及路卡进步的程度成正比似的——这一带的景观也变得愈来愈险峻了。

昨天还圆滚滚的大石头今天已经出现了龟裂，以致两人在岩场间飞跃时，往往必须特别注意重心地移动才行。

如果有裂开的疑虑，他们就得小心别让自己陷进裂缝里。除此之外，还得细心留意，免得被碎裂的石尖割伤了。

在岩场展开的严苛训练日益激烈，就连他们也不可能毫髮无伤。不过，两人在跃动的过程中却末显一丝畏怯之意。

因为他们已经决定了心的方向。

那是数天前的事。

两人在月光照映的河畔边对彼此坦诚，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犹达踏入了因为互相信任反而无法进入的领域，让他几乎推翻了「自己比谁都要理解路卡」的这份自信，然后他以此为契机，不惜开门见山地提出「那件事」。

路卡则是一脸不在乎地接下了犹达投出的直球，于是，犹达知道路卡也将所有杂乱的感情升华了。那一瞬间，两人之间的羁绊更形紧密。

路卡察觉到犹达心中对天神存有反抗之意，他决定和犹达共同完成此一志业。

对于打算独自上战场的犹达而言，路卡的相助比什么都还要令他觉得安心。

他只希望这次的反叛不要像路西法过去所掀起的战争那样，将整个天界捲入。而路卡也和他一样，不希望看到无罪的天使因此而染血。

「喝！」

路卡大幅度地挥下了闇刀。

犹达在千钧一髮之际闪过路卡砍过来的这一击。他暂时往后跃开，随即将气灌到举起的右手中，划出了光剑。

与路卡手上的漆黑刀身成对比的白刀来到了犹达眼前。

这是活用彼此属性——合与光——的攻击法之一。

「你要使用这种攻击法啊……」

「我想好好练一下自己的剑技。」

「你今天还真是贪心呢。」

路卡一脸嗜战地眯起了双眼。

犹达稍早时配合对手出击，柔软地改变攻防方式，以防御壁弹开路卡放出的真空波。原本他会先快速闪开，然后再攻入路卡怀里，或是以热波来反击，但今天的犹达却没有这么做。

他不用自己引以为傲的招式，反而以不太擅长的招式来还击。

在去年那场恶梦般的圣灵祭中，犹达为了躲开幻妖的追击而张开防御壁，但防御壁却没有发挥什么功效，不一会的功夫就被破坏了。

如果当时能在最后一刻击退幻妖之魔，那么他就不会受到诅咒，路卡也不必被逼得立下那样悲壮的决意。．

这样的悔恨反映在最近的训练上。除了磨链原本就已熟练的招式外，他还得拚命克服自己的弱点。

「是卡穆伊让我重新握起我的剑。」

犹达说完紧紧握住了刀柄，像是要挥别过去一般，刀锋放出锐利的光芒。

「是吗……原来他便是这一切的契机啊。」

不知道是否是他多心了，路卡的低喃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丝不舍。

两人相互凝视的眼神看穿彼此，投射出遥远过往的一幕。

在遥远过往的那天——当时的他们才刚成为成年天使而已。

天界决定举办许久未曾召开的天界武道会，前哨战即将在天神殿的中庭举行。有意参加武道会的天使必须在众神面前展露与生俱来的战斗技巧，与其他天使竞争。

不幸的是，犹达的对手不仅是阿古力那边的人，而且对方还曾经暗算过犹达。

没想到居然得跟自己再也不想看到的人在众神面前交战。

犹达受到非常大的打击。

对方应该也是抱持同样的想法吧，只见他以兇恶的眼神瞪着犹达。

两人的剑才刚交锋而已，对方便狂乱挥舞着剑，拚了命地想要逼犹达认输。犹达则是一边避开敌手的攻击，一边步步将他逼入绝境。

眼前这名天使，在少年时代时曾经强到令他觉得害怕。但此时的犹达早已历经干锤百链，这名天使不再是敌人，只是个不断退后的对手。

立于优势的犹达剎那间回想起过去的悔恨。

他应该不至于卑劣到趁机为当年的事报复才对。可是在最后那一刻，他的身体却大幅度地摆动……他伸出前臂，準备以剑尖弹开对手刀剑。谁知道却没有碰到刀剑，反而砍中了对方的手腕。

血沬随着凄厉的尖叫声喷出，地面霎时被染红了一片。

犹达一时间还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四周起了一阵骚动。他神情恍惚地往地上一看，只见一只手滚落在地，而且还紧握着刀柄。

犹达当场僵在原地，双脚像是被固定在地面似的动也不动。喷到自己身上的血从额头流过了脸颊，再从唇边滴落。

路卡推开那群呆愣在一旁的天使，跑到了犹达身边。

「振作点，犹达！」

犹达直到被路卡架着胳膊站起来，才终于回过神来，但身体仍为自己犯下的罪过而不断颤抖着。

天使虽然不会死，但遭到分离的身体却无法再生。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名失去手腕的天使仍在一旁痛苦挣扎、大声哭喊着。虽然无意加害对方，不过，或许自己是在无意识中有了想要打倒他的冲动也说不定。犹达自己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安静。」

天神自座席上站起，只见他从阳台步下了中庭。身旁那两名天使则是无言地跟随在宙斯的身后。

站在世界顶端的最高神只为了一名受伤的天使而踩上湿濡的土地、任由衣裳被血染红且蹲了下来。他捡起遭到切断的手腕，将那把剑由紧握着的指头上拔除，来到仍兀自哭泣着的天使身旁，把切断的部分结合起来。

宙斯以手掌覆住伤口，开始小声地咏唱咒文。接着，手腕被完美地连接起来，恢複了原状。

「这样如何？已经不痛了吧？」

天使呆愣地张大了嘴，点头如捣蒜。

「各位，事情已安然落幕。武道会或许有许多潜在的危险，但这是一个磨链身心的绝佳舞台，不必害怕，好好精进你们的武技吧。」

天神一脸严肃地说完以后，让犹达与对手紧紧握了一次手。

前哨战便在这出色的闭幕式中结束了。

待全员解散之后，犹达独自一人留下，以乞求宙斯的原谅。因为他不仅让神圣的神殿染血、害其他天使产生动摇，还把这场重要的前哨战给搞砸了。

不过，天神却只说了一句「够了」，便将他紧紧抱住。犹达向天神反省，就算自己和对手过去有过什么恩怨，今天的流血事件也绝不是他的恶意所造成的结果。或许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什么迷惘，而那份迷惘恰好成了这次事件的导火线。

天神明白犹达说的都是真心话，才决定包容他的一切吗？宙斯的体温满溢着温柔的慈爱。

犹达无法承受这一切，他的眼眶泛出了温热的液体。

「宙斯大人……」

从那天开始，犹达便捨弃了他的剑——

「不準放水喔！」

因为路卡很清楚犹达当初是在什么样的觉悟下捨弃了剑，所以他才会刻意强调这一点。

「我知道。」

他们以对方能接受的範围全力奋战着，不管会受多重的伤都无妨。路卡抱持这样的心情，做好了战斗的準备。

「我要上了！」

犹达展开行动。他举起剑尖向前疾沖，路卡随即以刀背挡下了进攻。

两人较劲的力量在刀身上相抵，轧轧作响着。

犹达一边寻找着适当时机，一边转开剑刀，由另外一边砍了过去，眼看就要成功了，无奈剑刀很快就被挡开。这次换路卡进攻，犹达立即躲开。这场激烈的攻防战让刀刃进射出火花，剑脊也为之削钝。

彷彿那天晚上一样。

犹达奉天神之命降临下界——

那时的他无法压制伫立在月光下的卡穆伊施放出来的斗气，只得做出觉悟，踏进那场自己丝毫不想涉足的战斗中。

犹达在看见卡穆伊的月光剑时，便知道自己不得不再次拿起早已封印多时的剑。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困惑，只能专心于两人的对峙之上。

在那之后——

与其再次封印起为了那场战斗而解开的封印，犹达选择了一条流血的道路。

讽刺的是，那把因为天神的温情而封起的剑，竟也同样为了要打倒他而重见天日。

喀叽——咿……撕裂空气的金属声响彻云霄。

被打飞到半空中的合刀划开了一道抛物线。失去主人效力的合刀最后像是被吸进阴影里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蹤。

「被你打败了。」

路卡露出了苦笑，犹达也跟着微笑。剑技比不上路卡的自己是不是稍微追上他一些了呢？

「我大概有进步了一点吧？没想到居然能赢你。」

「我反而觉得遗憾呢。这么一来，我就没有什么能赢过你了。」

「怎么会呢。或许明天我就会输得一败涂地也说不定啊。我今天只是运气好，佔了优势……」

对危险有所觉悟的切磋琢磨若是能得到有形的成果，的确能让人变得更有自信。如果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成长，心灵也将得到支撑。

路卡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吧。有段时间，他曾经递体鳞伤不顾一切地往前沖，但最后却几乎没有任何的成长。因此若是能够实际体会到自己的成长，相信那种喜悦也会更加深刻吧。

为了贯彻即使被站在这个世界顶点的最高神祗自天界驱逐也不屈不挠的决心，他们不能只是依赖对方。

开闢世界、创造各种生命体的众神也曾经摧毁过许多繁荣。能够轻易生养灭绝生命的神一定拥有许多秘藏的奥义之术，那些天使们无法探知的奥义的确令犹达感到害怕。

不过，他不打算改变自身的信念。为了不久后即将到来的命运之日，他只能专心三思地锻链自己的肉体。

「即使是此时此刻，宙斯那残酷的支配欲依旧在不停地增长。我们必须更加强大，才能够早日讨伐他。」

犹达紧握住剑柄，他缓缓举起剑，只见吸收了阳光的光剑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

「我的想法跟你一样。为了让世界恢複和乎，我们必须驱逐天神……必须……驱逐……」

早已下定决心的路卡脸上突然浮现一抹困惑的神色。

「怎么了？」

「不……没事。我们已经决定要和神一决胜负，我这份心意毫无任何虚假。就算是天使，我们也必须起身反抗……他……」

路卡一脸难受的表情，接着便摇摇晃晃地倒在犹达身上。

「你还好吧？」

犹达抱住了路卡。只见他咬紧牙根，伸手按着前额。

「是额头在痛吗？……难不成是那个印记？」

「啊啊……我到底是怎么搞的？」

在那条头巾缠绕着的额头上，刻着一个陌生的印记。路卡说那个印记似乎将他部分的记忆给封印住了，平常虽然还不至于构成大碍，但有时候却会莫名地感到剧痛不已。

「我一说出要反抗宙斯的话，它便突然开始抽痛起来……」

「难道这跟你失去的记忆有关吗？」

「怎么可能？我跟宙斯又没有任何关係！」

路卡加强语气说道。

「不过，少年时代的你不是能够自由出入神殿吗？」

「那是因为上一代的女神很照顾我，可是……唔……」

路卡话才讲到一半，指尖就因为强烈的疼痛而深深掐进了犹达的手臂。犹达顾虑到路卡的身体状态，索性抱着他慢慢地坐到了草地上。

「就算真的和宙斯没有关係，大概也和众神有所牵连吧。」

「恐怕是吧……天使应该是没办法做出这种事的。如果是这样，那么不管我再怎么想……」

虽然路卡并没有把话说完，不过，犹达大概已经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