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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稍微把时间往前回溯一下。
令带着轻快愉悦的脚步走在种满银杏树的人行道上。
直到不久前,她都还在考场为她最属意的大学奋战。虽然距离结果发表还有一段时间,但她刚才试卷写得相当顺手,所以甚至笃定到了春天,自己就将在那所学校读书了。
(在找、在找呢。)
沿着道路的左手边,可以看到四散的高中部学生,她们手上拿着像是地图的纸张,大概是寻宝大会的参赛者吧?(如果不是为了找东西,有人在这种昏暗的大冷天下,在道路以外的地方閑晃,那才有点恐怖呢。)
就连这里——活动範围的边缘——都能看到七、八个人了,想必校舍里和那周边肯定有更多学生,看来活动的为数者众多呀。
(欢欣、愉悦呀。)
虽然当她在学校门口下公车时已经看过一次手錶,她现在又再确认了一次,四点十五分……与其说是不上不下,不如说是很微妙的时间。
因为使用了不常搭的交通路线,没能很顺畅地转乘车辆,导致浪费了一些时间,所以令比自己所预想的还要晚到学校,要是那时搭了上一班电车,那就可以提早十分钟左右抵达M车站了,这样一来,就可以搭上更早的公车,顺利的话,或许就能在集合时间的三点四十分跟大家一起在中庭集合了。当时令没能赶上扬长而去的公车,而在那之后,不知道是哪里塞车,等了二十分钟公车也不来。
可是,就算赶上活动开始的时间,令也没有资格参赛,这是因为她不知道等考完试再赶回学校赶不赶得上,于是便事先报名参加「缺席者机会投票」了。
所以说,如果要能挽救这一切,那就必须将时间推回她把——写着推测的藏卡片地点的纸张——「缺席者机会投票券」投进纸箱之前了。并且遗在再三告诫自己「也许还来得及,要冷静」,然后读熟电车时刻表,加上向上帝祷告「祝我考试当天不会遇上交通阻塞」才行。——也就是说,事到如今无论做什么也无法改变事实。
四点十五分,距离活动结束还剩二十五分钟。
(都到了这个时间,由乃的卡片可能早就落到某个人的手上了。)
每当令想到这里,她就渴望自己有能力自由自在地操控时间,如果无法时光倒转的话,能快转也好,要是一切都结束了,那她也就能死心了。
如果要说令有什么欲求的话,那就是她认为在活动截止之后,没有半个人找到由乃的卡片,那就是理想的结果了,这样一来,就算是赌上微小的机率,她也有机会。
(是啊……大概就藏在那里吧。)
令对某件事毫不持疑——要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半个人找到卡片,最后轮到参加「缺席者投票」的人拥有赢取黄色卡片的权利之时,那么最后的赢家肯定会是她自己。毕竟,要是连最了解由乃的她都猜错的话,那么到底还有谁会猜中呢?
(啊……不过……)
现在明明已经处在能去找卡片的状态下,却只能坐以待毙地等着时间结束,难道这种生不如死的状况还要持续二十分钟以上吗?
她穿过校门那时的轻快脚步,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沉重了。
令把手塞进大衣的右边口袋里,手指碰触到折成两折的纸片,发出纸张摩擦的乾涩声响。
(由乃……)
有如祈祷似地,令抬头望向天空,她叹了一口白色的气,挪回视线。
(——呃……嗯?)
她面朝下,回想一秒前,总觉得眼角瞄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令再次抬头看了一下那附近,也就是所谓的「再确认」。
这时,她找到了。
「那是……」
她一边呢喃一边盯着瞧的,正是校舍的外墙。
那看来确实像是「那个东西」,可是「那个东西」真的应该放在那里吗?该不会是由于太思念由乃,脑海擅自製造出来的幻影呢?也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吧?
令试着揉了揉眼睛,但那个影像还是残留在那里,而那影像,果然是非常出乎寻常的光景。
黄色的卡片……
黏在校舍的墙壁上。
不是这样,不是卡片自己黏在墙壁上,而是有人把它贴在墙上。从与卡片同高的窗户位置来判断,大概是在二楼。卡片的上下两端被人拿包裹用的胶带直接贴死在墙上。
(用胶带直接黏在纸做的卡片上?)
不,不可能会有这么愚蠢的事吧?虽然从令所在的位置无法清楚看到,不过实际上卡片应该装在透明塑胶袋或什么东西里才是,可是……
没想到会藏在这种地方……
不,一览无遗的这东西,到底该不该用「藏」这字来形容呢?
这也未免太过大胆了,难不成是冒牌货?
令从书包里抽出印好的地图,这是附在「缺席者机会投票」申请表左边的资料。
她打开折了两折的地图,确认了一遍——从她现在所站的地点可以看到的校舍墙壁,究竟是不是被划了斜线的地方。
答案马上就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
就算校舍内侧属于範围之外,面朝外头的墙壁则算是範围内。这究竟算什么?简直就像禅问一样啊!
如果是触手可及的一楼墙壁,大概所有人都会认定那属于範围之内,可是如果是离自身的视线有一段遥远距离的这种地方,用不着确认,一般人都会认为「不可能」,而将之摒除在考虑外。
可是既然那东西摆在範围里,毫无疑问地,那是张真正的黄色卡片。
令稍稍地头晕了一下。
那是因为她一直站着抬头向上望的缘故。可是,大概有百分之几的原因是因为看到那东西所造成的冲击而引发的。
打从知道今年也要举办寻宝大会开始,令就一直用準备考试的空隙思考由乃会把卡片藏在哪里,而她思索了半天,最后提出了她认为最像答案的答案,可以说是完全落空了。
她根本没想到由乃会把卡片藏在这种地方。
由乃把卡片藏在了超越她思考範围的地方,对于这件事,令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而该怎么说呢?偏偏好巧不巧又是她发现了卡片。
这时令发现有人从图书馆走出来,她赶紧压低视线,把地图折起来。
一边交谈一边走出图书馆的是看似一年级生的两位学生,她们手上当然拿着参赛者所必需的地图。
「啊!黄蔷薇学姐,平安。」
看到令之后,两位学生非常开心地向她打了招呼,
「平安,活动进行得很热烈呢。」
「是啊,不过黄色卡片好像还没被找到呢,我们打算等一下要去武道馆碰碰运气。」
「是吗?」
是由乃的粉丝吗?不过她们并不知道,只要现在往旁边抬头一瞧,找了半天的卡片就在眼前。
「加油喔。」
可是令才不会跟她们说,靠自己找出来才显得有价值。
和两位一年级生道别之后,令继续向前走,她不可以獃獃站在这里引人注目。令心想不如乾脆去蔷薇馆,跟由乃一起等待那迟早会来——卡片被人找到了——的消息算了。
(……难不成我是被虐狂?)
就在此时……
「令学姐~~」
她头上传来一道声音。
「今天的试已经考完了吗?」
令抬头一看,有个学生把身子伸出校舍窗外,拿着捲起来的地图充满朝气地向她挥着手。
「——」
是剑道社的学妹——田沼千里。
(怎么会有这种事……)
她人所在的窗户,正是靠近黄色卡片所张贴的墙壁位置最近的窗户。
要是现在千里她往右看,那应该马上就能看到卡片,不只是能看到,卡片就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令向她轻轻地挥了挥手,然后走向校门大阶梯。
她一边走着,一边打从心底嫉妒那些抱持纯粹的心情、享受游戏的人。
※ ※ ※
话说回来……
大家所熟知的,常被某人骂「笨蛋」的小令,这时完全没有想到田沼千里同时也是去年的赢家。
2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瞳子心里这么想着。
一个人坐在教室的座位上,一年桩班的教室显得比平时还要宽敞。
受到祥子姐姐的挑拨,不小心就参加了寻宝大会,桌上摆着象徵参赛者,描绘着活动範围的地图。
可是对现在的瞳子而言,那不过是张普通的纸,这张纸对窝在属于範围外的教室里头的人来说,可说丝毫无法派上用场。
走廊传来人们喧闹的声响,可是对瞳子来说,那简直就像是发生在别的星球的事,或许是因为天都已经黑了,她却还没有开灯的缘故,可是瞳子丝毫没有点亮教室灯光的意思。
她并不是懒得去打开教室的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教室门口,按下开关,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她只是因为不知道打开灯之后接着该做些什么才好,所以选择放任天黑不管。
电源开关是为了通电所发明出来的道具,只要完成了按下开关的目的,也就没有理由停留在那里了。这样一来,从电源开关旁离开时,就会有好几种后续行动可供选择。
继续回到座位上?或是不开灯,直接走出教室?
一旦站了起来,就必须做出决定,所以瞳子才会直到现在都还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按下开关之后,回到座位上又要做些什么呢?难不成这回要在通亮的教室里继续静坐着,浪费、消磨时间吗?
那么走出教室又该怎么办呢?瞳子心里明白自己绝对不可能像那些喧闹的人一样,天真无邪地寻找卡片。
那么,不出教室,走到座位以外的其他地方呢?
例如,摆在教室后面的柜子又如何?打开自己的柜子,整理一下里头的东西怎么样呢?还是乾脆拿出大衣,做好回家的準备呢?
对呀!乾脆就这样回去,这下不就得了?这样一来,就不用在这里烦闷这些事情了。
可是……
(你要逃避吗?)
祥子姐姐的那句话,紧紧揪住了瞳子。要是她现在回家,毫无疑问地就是选择了逃避,她不正是因为不想再逃避下去,才选择参加寻宝大会的吗?
——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呀?
虽说瞳子是受到祥子姐姐的挑拨,才冲动地参加了这场大会,她本来还想认真地去找卡片的,但是当她看到聚集在中庭的参加者的样子时,顿时就战意全消了。
那些女生开心似地讨论着彼此猜测的地点,等三位下任蔷薇学姐登场,便纷纷发出花痴的喧嚣声,瞳子总觉得自己跟她们有些不一样,不,不是「不一样」,而是自己不适合待在那种场合里。
瞳子早就察觉到,活动一开始之后,就有好几个学生跟在她身后。瞳子回想起一年前佑巳学姐也被人追逐着的情景,苦笑了出来——看来这些人还以为她是「跟佑巳学姐要好的人物」。
不过那些人现在当然不在,虽然等瞳子走进教室之后,那些人好像还在走廊上观察了一阵子,但是等过了一阵子,她们知道是浪费时间之后便散去了。
她们绝对不会知道圣诞节的时候,瞳子拒绝了佑巳学姐递出的玫瑰念珠,而她们也不会知道,上个礼拜六瞳子单方面地对佑巳学姐讲了过分的话,两人尴尬地分别一事,所以她们现在才会依然误解了两人的关係。
(误解?)
瞳子加重了手指按在地图上头的力道。
对,那是误解。佑巳学姐根本不知道她的家庭状况,所以说,佑巳学姐也不是出于同情才把念珠递给她。
(那么……又是为什么?)
既然不是出于同情,那么佑巳学姐为什么会选了她这种人呢?
「『这种人』?」
瞳子说出声音来之后,轻轻地笑了一下。
佑巳学姐说了——不準再用「我这种人」这种自贬的表现了、不要擅自看轻我所选择当妹妹的人的价值。
可是,瞳子果然还是不认为自己有那种价值。
小瞳你只要做小瞳你自己就好了——瞳子不知道该不该照单全收地相信她的那句话。
(在我说了一堆那么过分的话之后,那句话遗有它的效力吗?)
她很想知道佑巳学姐现在的心情。
一想到这里,她不知不觉就已经站了起来。
一股念头突然涌现在心底——她想要亲手找到佑巳学姐藏的卡片。
她当然知道卡片并不等于学姐的内心,可是瞳子还是拚命地想了——卡片究竟藏在哪里呢?
如果是她自己,会把卡片藏在哪里呢?
瞳子用自动铅笔在地图的一个地点上画下╳记号。
如果是她自己的话……
(就藏在那里。)
她抓起地图,冲出了教室。
这是因为她希望佑巳学姐能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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