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什么的,就是每天都得换口味的套餐!」
这是菲尔还在尤奈亚的王都贝尔法缇斯的孤儿院时听到的,来自邻里臭名昭着的恶女,麵包店女儿的某句「名言」。
她曾说过:「不管是鱼,肉,还是蔬菜,吃到只剩下骨头或是菜芯的时候,就会扔掉吧。对待男人也是一样的哦。钱这种东西可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挣来的,而是靠玩弄男人,让他们向双手奉上给你的哦。」
虽然当时她反驳道:「不,剩下的骨头和菜芯不能扔掉,可以把它们煮开做成汤,钱要自己去挣。贪想别人的钱会让我的良心受到严重的谴责。」但事到如今,菲尔后悔了。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话,自己那时应该认真学习一下她的手段。
(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陷入『为了工作赚钱,将男人玩弄一番然后甩掉』的境遇!?)
她会挑战这种恐怖的複合技的理由是,就在这个花楸木之月的第一天,也就是立春前夕,她的祖国尤奈亚的国王,斯坦特·麦克纳瑟·尤奈亚陛下突然向菲尔下达的,令人意想不到的命令变更。
(※注:出自凯尔特树曆法。花楸木之月大约在1月21日-2月17日之间。)
最初,他下达的命令是:「扮演好一个让丈夫二话不说想将她扔到垃圾桶里的恶毒妻子,被丈夫讨厌后离婚吧。」那虽然也是个难题,但却没有现在这么任务艰巨。
(勾引那个人,让他沉醉于你,然后笼络他的心,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再将其抛弃……这该怎么做好嘛!?)
菲尔明亮的黄昏色眼眸中倒映着天空,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也就是这次勾引任务的对象,她的(冒牌)丈夫的脸。
「立似毒药,坐似恶魔,行走时如同一幅地狱图景」 总之,这位就是在故乡尤奈亚「声名远扬」的埃尔兰特帝国的第三皇子,『毒龙公』克洛维斯殿下。
他那清澈的蓝色眼睛,和一头编成长辫的黑色长髮,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菲尔清楚地记得自己被那个性格恶劣程度与漂亮的外表形成反比的嗜虐狂耍得团团转,但菲尔从来没有尝试过玩弄他。
说到底自己本来就没有勾引过谁的经验。即使是在菲尔的工作狂生涯中,也没有从事过那种牵扯到男人的不好说出口的职业。
而且——别说什么假装喜欢了,实际上,如果对象是真正喜欢的人的话……
(怎、怎么办啊!?)
菲尔感到很苦恼。
烦恼后的结果是,首先,菲尔决定找无话不谈的好友商量一下。
「那个拉娜啊,你说如果我要把夫君大人吃干抹凈然后再抛弃掉,我该怎么做才好呀?」
「……你这,到底又在哪里被灌输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思想啊?」
一头收束在棉帽中的黑髮,给人稍稍有些严厉印象的琥珀色眼瞳。侍女拉娜正帮菲尔梳着绯红的银色长发,一听到她的问题,就使劲用象牙制的梳齿扎菲尔的脑袋。
「哎呀疼疼疼! 只、只是提问方式搞错了而已嘛! 那个——,啊对了,你觉得要怎么做才能和夫君大人自然地拉近距离呢? 我想问的是这个!」
「我真的非常在意你究竟怎么会把这个问题搞错成那样,不过算了……那什么,你不是打算让殿下讨厌从而分手吗?」
「情况有变啊。虽然我不能和你说得太过详细,总之就是我的使命从惹人厌变成惹人怜爱了。」
「欸? 这是前段时间来访的斯坦特国王亲自下达的命令吗?」
菲尔点了点头,拉娜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非常複杂。
「……那个,菲尔。就你自身而言,你打算要怎么做?」
「怎么做,具体是指什么?」
因为突然之间拉娜的神情认真得可怕,菲尔也连带着变得不安起来。
「你,不是喜欢殿下吗?但是,就算你们的关係变得亲密,最终还是会离婚这点毋庸置疑吧。」
「唔、唔嗯」
——和妾身约定好了哟。一定要离婚,把名字还给妾身。
前几日,真正的席蕾妮秘密地出现在黑龙城,在经过一番骚乱之后,才平安回国。临别前,她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斯坦特的命令也是以离婚为大前提。
对于菲尔来说,这就是现如今的事实。
「拉娜,那又怎么样?」
「我,有点生气。斯坦特王,我不知道他有多伟大……虽然他是国王陛下。在他眼里你就是区区一介平民,所以能给你下达这么残酷的命令。」
听到这样的话,菲尔歪了歪头。
「残酷?」
「菲尔,你不痛苦吗? 因为,不论和喜欢的人再怎么亲密,最终都还是要分离的不是吗? 而且,将来殿下的身旁也会有别人与他并肩而立的吧。」
「……!」
菲尔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是厌恶或者被厌恶的话,那还算轻鬆。但是。
「努力让喜欢的人喜欢上自己之后(却要分开)——这种事,你能够忍受的了吗?」
「……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我必须得忍耐啊。」
菲尔立刻回答道,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唔。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呢?)
理所当然地待在他的身边,在同一个地方并肩而立,同他说话的幸福,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幻影罢了。
菲尔是作为替身的平民新娘。
在立夏的前夜,沃尔普吉斯之夜真正结合为夫妻之前,和他圆满地离婚。这就是,她的使命。
突然间,菲尔的喉咙深处发出奇怪的声音。她将心头模糊的情感吞入腹中,摇了摇头。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嘛。我只是完成我的任务而已。」
「是吗。……你要是觉得这样没所谓的话,我之后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拉娜赌气似的嘟囔道,她将黄蔷薇插进菲尔的头髮里。是心理作用吗,菲尔感觉花茎凉飕飕的触感似乎比以往更为尖锐。
「明白啦。如果你想和殿下更亲近的话,我很乐意协助你。自然而然地拉近距离……这个嘛,对啦。首先要试着黏在殿下身边。」
「黏住? 物理上的?」
「是啊是啊。若无其事地紧靠在他的身旁,矜持地度过一整天。比如说温柔地抚慰工作劳累的殿下,又或是由你去触碰他,依偎着他或许也不错。」
「紧靠他……依偎着他……」
菲尔一脸认真地重複着。
「还有,菲尔你啊,虽然平时一直都气势汹汹地对殿下叫嚣着「秃头吧!长痔疮吧!离婚吧!」,偶尔也要坦率点哟。如果不需要像之前那样让他讨厌你的话,像「妾身很开心」「非常感谢您」之类的令人感到愉悦的话,就得像这样坦率地传达给他。」
「坦率……」
「是呀。可爱又坦率地(告诉他)!话说,今天要喷哪种香水呢?」
「那个,这样的话……就用铃兰的香水好了。是之前从殿下那里收到的……」
菲尔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了,她自顾自地慌张起来。
「殿下给的? 啊啊,是那个小玻璃瓶吧。不过铃兰的精油,还挺罕见的。倒是常常听说薰衣草、丁香和玫瑰的精油呢。」
「其实,铃兰是我喜欢的花。为什么殿下他会知道呢?」
「哎呀,看来是动真格了呢。」
(动真格?)
对于一头雾水的菲尔,拉娜给出了令人一知半解的解释。
「心上人的兴趣爱好呀、喜欢的服饰、食物、颜色等等,能够掌握这些信息的机会有很多。但是对于喜欢的花嘛,意外地很少有人知道呢。送礼物只是单纯地想做做样子的话,随便什么样的花,女孩收到都会很开心的吧……送完之后就能长舒一口气:好,这样就完事儿了。」
「……?」
拉娜将玻璃小瓶倾斜,将香水涂在菲尔两侧耳垂上,说了声完工啦,拍了拍菲尔梳理完毕的头。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殿下差不多该休息了吧。要不要给殿下送点什么过去,『夫人』?」
「也,也是哦。」
矜持,坦率并且可爱地与他相处。然后再将丈夫玩弄于股掌之间。
(说到底我根本就不可能玩弄得了他的吧!?)
菲尔强忍着快要昏过去的感觉,脸色略显苍白地点了点头。
(没关係,不管什么我都会去挑战的。只能先这么试试看了,为了和夫君大人变得更加亲密。)
——你,能忍受的了吗?
伴随着肌肤上被体温渲染得更加浓烈的铃兰香气,菲尔想起了刚听到的话,于是她努力甩了甩头。
「失礼了,夫君大人!」
看準丈夫的休息时机就立刻去办公室拜访的菲尔,儘可能以一脸阳光灿烂的表情穿过了门。
「妾身拿来了一些茶点。」
「啊啊。」
菲尔手中捧着带有剧毒般鲜艳紫色的乌头蜜饯,走进房间。
如果是至今以来扮演『席蕾妮公主』的菲尔的话,她一定会一脸厌恶地靠近他,把托盘「砰」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像一阵旋风般扬长而去。
(但是,今天的我不一样!)
做事,最重要的不就是当机立断吗?
总之先试试拉娜的提案吧。菲尔重新下定决心,盯住自己的目标。
(恶女? 正合我意!即使喜欢……那是另一码事,工作就是工作。而且工作内容还是和那个良心不会痛的大鬼畜一刀两断,将他吃干抹凈之后再抛弃他!)
顺带一提,这位目标人物——克劳,正坐在长椅上阅览文件。明明应该是小憩时间,这光景却看的叫人感佩得热泪盈眶又十分担忧。不过,无论做梦还是醒着都是工作狂这一点上,菲尔也什么没资格说别人。
菲尔毫不客气地走了过去,「咚」地一屁股坐在了他身旁。
「?」
凝视着对于一反常态的妻子而感到惊讶的夫君大人的脸,菲尔屏住了呼吸。
(贴上去! 上啊!)
细想的话就输了。于是菲尔一不做二不休将身体倒向克劳。
——咣!
劲儿使过了,夫君大人还没来得及惊呼就给撞倒在了一旁的地上。似乎是菲尔的行为过于突然,让他完全没有阻止的时间。
「……!?」
菲尔蓦地站起身来,慌慌张张地将眼神中充满了无声抗议的克劳拉起来。
(吓、失败了!)
「抱,抱歉夫君大人。再来一次、请容许妾身再重新再来一遍。」
「怎么样? 这次你又想到了什么找茬的办法?」
「嚯嚯嚯。您别在意。不用管妾身,来,文件给您。妾身的工作就是当好您真正的新娘嘛。」
「……听你这么一说,我总觉得另含深意让人有些不适啊。」
克劳用质询的目光看了菲尔一眼,但最终还只是歪了歪头,将视线重新移迴文件上。
于是菲尔趁此机会见缝插针,终于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
「!?」
克劳终于满脸震惊地回过头看她。不知为何,眼前的情形让他总觉得似乎有一头穿着礼服、用两只脚直立行走的牛正在朝他突进,「不会是发烧了吧?」克劳不由得发出诸如此类的低语。
(哦。被我吓到了吗?先不论是好是坏,也就是说他对此有反应咯?)
菲尔若无其事地将手指缠上克劳的手臂,更加紧密地贴在他身上。随后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菲尔没怎么主动接近过他。应该说,这几乎是头一次。
十分积极地靠近他之后,才强烈意识到他那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肩宽、身高差距,以及那双修长的腿等等。
(啊,古龙香水的味道……一如既往。我,喜欢这个味道。)
恬淡而清爽的柑橘味香水扑鼻而来,菲尔稍微平静了下来。从立冬和他初次相见开始,他的香味就没有变过。
因为想要近距离感受一下,菲尔不由自主地蹭了蹭。那隔着布料感受到的偏凉的体温,虽然已经接触过很多次,但还是让菲尔觉得心里很踏实。
当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时,不知为何,克劳身着黑衣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话说,眼下可不是冷静放鬆的场合! 接下来该怎么办,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