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兄长大人也是很忙的,就在这里华丽地告辞吧。蠢弟弟,弟媳妇,虽说我知道你们非常捨不得我,但是千万不要因为想念我而哭泣啊!」
「是啊,我可能会喜极而泣呢。」
「夫君大人真是的。兄长大人,请保重!」
事件解决的同时,吉尔福特精神抖擞地回到了格里弗雷。
虽然克劳用平常的讽刺语气来回应,但菲尔一想到要就此分别,还是觉得有些寂寞。
而协助奇利亚的,只有犬鹫长等数名伊鲁族的贵人。
除此之外,这次的事对于伊鲁族来说好像也是晴天霹雳。在克劳的身边,辅佐族长的长老飞奔过来,俯伏在地。
关于对伊鲁族全体的处置,克劳以不向乌贝尔帝报告为交换,提出了条件。
「其中之一就是将原本归属权模糊的迪卡路夕辉晶的採掘权再次归为科尔巴赫公爵……夫君大人,您本来就是出于这个目的的吧?」
「你在说什么啊?」
即使菲尔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克劳也还是一副「这是吹着哪阵风啊」的嘴脸。除此之外,他似乎还提出了许多追加条件,但是如果这样就能避免被乌贝尔帝的愤怒殃及的话,克劳反而被伊鲁族的贵人们哭着表示感谢。
出于监视的目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了防止迪卡路再次成为咒毒的目标,有必要留下士兵加强警戒。一路上带来的黑龙师团兵,如果只是出于礼节而已的话就显得过于声势浩大了,但是现在看来克劳似乎一开始就考虑了将之留驻的可能性。
(还是老样子,太精明了)
菲尔瞪大了眼睛。
顺带一提,根据黑龙公的吩咐,族长奇利亚已经早一步被送往都城。
菲尔想起了他在出发前对自己说的话。
——「新娘大人,如果您想知道真相的话,也许需要稍微做一点心理準备。」
在详细询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之前,奇利亚就转过身去了。菲尔虽然很在意,但是之后应该有机会再仔细听一听。
不知不觉中,当地的事后处理迅速地进行着,等菲尔回过神来,归去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稍微远离迪卡路的红色山谷,来到绿之高原后再往前走一段——在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地伫立着帕西瓦尔的坟墓。
建造以不吉利的形式死去的他的坟墓,本来是被禁止的。
另外,虽说他是因为中毒而发狂,但是一想到他虐杀伊鲁族的经过,如果埋葬在山谷旁边的话,也会有被揭发的危险。
「……既要瞒过埃尔兰特人,又要瞒过伊鲁族,墓地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这样的地方。」
「是、是这样吗?」
菲尔将手掌贴在被埋入绿色草地的四方形黑色墓碑上。大概是下过雨了吧,光滑的玄武岩表面湿漉漉的。
(据说所有的神职人员都拒绝为了帕西瓦尔大人而前来迪卡路)
所以,除了克劳之外,没有人会为他咏唱圣诗篇。
「为什么,您要带妾身来这个地方?」
菲尔突然问道。
(听说……明天就要回黑龙城了)
今天早上,菲尔突然被克劳以一句「一起出门咯」的话敲醒,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就被拉了过来,让她惊讶不已。
(明明是重要的弟弟的坟墓……)
克劳站在蹲着的菲尔旁边,俯视着黑色的墓碑,良久后他嘟囔了一句:
「……因为他想见见你。」
「诶?」
「没什么。」
面对歪着头的菲尔,克劳沉默不语。
一阵风哗啦哗啦地吹过,在青色的草原上,描绘出一道道波纹般的轨迹。
「……?」
多亏风吹动了草菲尔才注意到,在黑色的墓碑旁边,还有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小墓。她定睛一看,墓碑光溜溜的表面上连名字都没刻。
「夫君大人,那个是?」
「那是姐姐的墓……和帕鲁一样,她不能被葬在埃尔兰特的中央。」
(姐姐大人?是说……啊啊)
出生后不久,在母亲——亡国的公主眼前,被砍下了头颅的婴孩。
(夫君大人,为她……建造了坟墓啊)
「我不想再杀人了,救救我……那家伙,帕鲁是这么说的,在他临终的时候。」
听到克劳轻声吐露出的话语,菲尔抬起了视线。
「他一边哭泣着,一边抓住我的剑,刺进自己的胸膛……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
「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这并非夫君大人的错,对吧?」
「不。——都是我的错。是我、杀了他。」
克劳断断续续地说道。
他的母亲,莉葛琳·芙蕾娅梅尔,在继承了浓厚的皇家血统,并且拥有与父亲一模一样锐利目光的克劳身上看到了仇敌的幻觉。
她相信,只要将仇恨的矛头指向身边的克劳,折磨他,就能让死去的丈夫和女儿的灵魂安息。
——被诅咒的孩子。你不会被任何人爱上。
莉葛琳不停地对自己的孩子轻轻诉说着代替摇篮曲的诅咒,最后,她判断自己生下的第三个孩子对身在科尔巴赫的克劳来说是心灵的依靠,于是——
「……这种事」
「我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冰冷,从母亲那里继承了黑暗。也许如果没有我的话,帕鲁就不会死了。那家伙明明就是被这片冰冷和黑暗吞噬掉的……即便如此,那家伙……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担心我的身体。」
淡然地将这番话说出口的克劳面无表情,菲尔也无法从他的声音中读出任何情感。
——但是,
菲尔站起来,啪嗒啪嗒地甩开礼服的下摆。她没有回答克劳的话,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席蕾妮?」
在皱着眉头的克劳面前,菲尔慎重地调整着声音,然后乘着独特的旋律,编织起了诗歌:
「汝之骨为白珊瑚,汝之血肉为红珊瑚……」
十多年来,菲尔一直作为吟游诗人的养子度过。
她协助高文在孤儿院所在的贝尔法提斯挨家挨户地拜访,一遍又一遍地吟诵着圣诗篇。这是最常用的祈祷死者灵魂安宁的一段。
「汝之眼为白珍珠,汝之瞳为黑珍珠。汝之身化为尘土,汝之血汇于河川,汝之魂休憩于岸……」
菲尔闭上双眼,悠长的圣句,琅琅上口。
克劳沉默地听着她高亢的吟唱。
「——在心中许下誓言,以双唇诉说真相,于手中紧握长剑。在旅途的终点,为汝献上祝福。」
不久歌唱完毕,菲尔鬆了一口气。
「这样就能让他稍稍安下心来了吧。」
在吟唱的期间,菲尔想着要不要悄悄地拜託高文老师。
如果是他的话,就不会害怕国境和尊敬妖精的异教之地,一定会说着「这很容易啊—!」然后前来弔唁的。
「你……」
刚要说些什么,克劳就闭上了嘴。菲尔仔细地凝视着他的脸。
(他说自己从母亲那里继承了黑暗,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冰冷。那是因为他的头髮遗传自母亲,眼睛遗传自父亲。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一定是因为他每次照镜子都会想起,自己没能救下弟弟那一天。
(但是)
菲尔垂下双眼。
在思考之前,嘴就动了起来:
「妾身,非常喜欢。」
「……什么?」
「您的脸,妾身非常喜欢哟。」
(话说,我在说什么啊!)
一时冲动地脱口而出之后,菲尔相当后悔。同时也是自我暗示,她慌慌张张地进行了订正:
「是、是说、脸而已哦! 脸! 只有脸! 倒不如说夫君大人您除了脸,其他部分都一无是处。」
「……那个席蕾妮。你不觉得某些人的心简直是用钢铁做的吗?」
「欸欸?真的吗?」克劳一瞬间将目光望向远方发了个牢骚,然后歪着嘴问道:
「即使头髮是漆黑色的?」
「什么漆黑色的啊。人只有在夜晚才能得到安息吧!」
「即使眼睛冷彻如冰雪?」
菲尔用鼻子哼了一声。比克劳个子小很多的她耸起了肩膀,恨恨地说:
「被迷信所困什么的真不像您的作风啊,给妾身竖起耳朵听好了——您的冰雪非常温柔哟!」
很久以前,菲尔在某个地方听说过,据说在雪国的大海上,鸟兽都是被冰雪所哺育的。
「帕西瓦尔大人思念着兄长。但是被那个弟弟爱着的您如果自厌自弃的话,弟弟就无法安心地沉眠吧。冰雪是寒冷的没错,但是现在的您不是正守护着那层冰雪下人民的生命吗!」
「……!」
——没有任何要被反驳的迹象。
被吓得失声的克劳,真是少见啊。自从只穿着一件连衣裙去救他的那次之后,菲尔就再没有见到过。
(辩赢了! 让他无话可说了! 这个,至今为止一次都没赢过的毒舌男!)
正当菲尔得意地呵呵笑着的时候,突然从背后被拉起了手以致破坏了平衡。
「哇!」
在菲尔倒下之前,背就撞到了某人的怀里。
腰上环绕着他的手臂,菲尔被克劳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不由得让她惊诧不已:
「夫君大人! 这么突然的做什么呢!?」
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菲尔腹部,令她心跳加速。但是,从耳边轻轻传来的低语,却不带任何甜蜜的味道:
「……真是令人安心啊。」
「是吧!」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帕鲁的。他大概会一直在弟弟沉睡的这座箱庭里守护着他,直到他摆脱迷茫的那一天吧。
但是,只有现在。
「真是的,你这家伙……」
轻抚着耳朵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开心。
「总是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啊。」
是心理作用吗?听着这个明朗的声音,不知为何,菲尔的心情也变得轻鬆起来。
这是在迪卡路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咳,妾身有一个提案。今晚要不要两个人都睡床呢?」
听到菲尔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克劳对她投以可疑的目光。
「你这是吹的那阵风?……难道你又捡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吃了吗?」
「真是失礼啊! 妾、……妾身只是在想,明天我们就要回到城堡了对、对吧?」
回去的时候又是长途旅行。
会有很多让身体疲惫的事,而且最重要的是,菲尔很在意一直为各种事操心的克劳。
与基本上很快就能进入梦乡的她相反,克劳每晚都会做噩梦。
(让他在没有完全消除疲劳的情况下出发,微妙地,再次强调真的只是微妙地有点罪恶感。)
菲尔已经变得结结巴巴的了。
「您没注意到吧?自从您、来到这里,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