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公主。
哥哥总是会这么叫自己,送给年幼的她各种各样的东西。
如同糖果般五颜六色的宝石颗粒,以玻璃工艺製成的蝴蝶虫笼,美丽的纯白雪纺纱礼服。
就像是为了弥补一直用阴森森的眼神看着女儿的父皇的份一样,哥哥彷彿是对待浸在蜜罐里的砂糖点心一般,充分地溺爱着她。
她最喜欢哥哥了。
世上独一无二的哥哥。
——晚安,小公主。我最不愿意看到你痛苦的样子。所以快点好起来吧,好吗?
每次发烧的时候,无论多忙他都会飞快地奔过来。用大手抚摸着她的头髮,轻吻她的面颊。
是的,那个时候,她的确是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幸福的公主。
(……不,斯坦特兄长大人)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保护自己了。
只能孤身战斗。
在暮色中,摇曳着橙色的灯火。
一只不合季节的大飞蛾,自己扑进了火焰中。白色的翅膀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瞬间燃烧起来。
(……自寻死路。讨厌的虫子)
看着化为灰烬的飞蛾的遗骸,席蕾妮叹了口气。仔细想想,这近乎是出于对同族的嫌恶。
——一定,要活着回去。
把凈石交给菲尔的时候,她应该就已经隐约地下定了决心。
但实际上,她每天不断地吐血,痛苦地挣扎着,身体稳步走向死亡。终于,她放弃了离婚后还能生还的选择,正考虑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拉上毒龙作伴。
然而,最近四天来,她的身体状况发生了变化。原本苍白到几乎能透过去看到对面景色的肌肤泛出了血色,宛如枯枝一般的手指恢複了白鱼般的美丽。
(……为什么?)
席蕾妮歪着头思考着。
这个身体「非常脆弱」。那是一直使用着这具身体的自己所最清楚的事实。
明明没有任何理由,身体状况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好转的。
(算了。理由先姑且不论。……既然现在已经能够活动了,有一件事就要先做起来。)
无数的蓝色蝴蝶轻盈地在空中飞舞。
席蕾妮以蝴蝶扇动翅膀般蹒跚的步伐,在潮湿、昏暗的走廊上行走着。
对擦肩而过的人们来说,这是谁也无法看到的、散发着磷光飞舞的不可思议的蝴蝶。它们偶尔互相碰撞,洒落出散发着微光的磷粉。
(能看到这个的,只有那个孩子呢。啊啊,但是,接下来要会面的人,也许也能看到吧)
她对看守的黑龙师团兵微笑,士兵似乎吓了一大跳,向她回了个敬礼。
「夫人……? 您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辛苦了。妾身有个想要见见的人。」
「哈? 但是,关在这前面的是……」
「没关係。」
或许是因为担心时不时跌跌撞撞,倚靠在冰冷石壁上的夫人,有几个人想跟上来。但是席蕾妮拒绝了帮助,并命令他们离开。佣人们虽然有些踌躇,但最后还是服从了她。
抵达的地方是见证了黑龙城历史的古老石造侧塔之一。是个阳光照射不到的空间。
(好好地準备了一个光线无法照射到的房间呢。虽然这里没有月光,但墙壁的石头中却含有夜光石,甚至还有接骨木花製成的凈香。感觉起来似乎还不错。)
搬来的家具虽然朴素,但也不坏。而住在这里的目标人物,此刻正端坐在椅子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书。
「祝您愉快。能稍微佔用您一点时间吗? 高傲的『高原之民』的当家,奇利亚·伊鲁·迪卡路。」
「!?」
看到突然推开木门的席蕾妮,奇利亚摇动着略带青绿色的银髮,手中的书滑落到了地上。真是个令人惊讶的来客啊,他冷静地心想。
「您是……」
虽然两人都在条件相同的陌生环境里生活,但是奇利亚的气色却出乎意料的好。他的身体一定没有席蕾妮那么脆弱吧。真羡慕啊。
「新娘突然变得体弱多病的传闻,我多少还是听说了一些。还想着应该不会吧……真是的,实在是太荒唐了。」
「妾身有想要取回的东西。而且,没有多少时间了哟。因为沃尔普吉斯之夜已经近在眼前了。」
席蕾妮面无表情地说着。
她突然想到。该不会那个男人真的以为只要到了立夏前夜,就可以得到菲尔吧?
「一年一度,白天和夜晚,现世与异界的界限最模糊的夜晚即将来临。……这样下去的话,就来不及了。」
席蕾妮发出咔咝咔咝的脚步声,走到房间的中央。她站在奇利亚的正面,轻描淡写地梳起了头髮。
「这也并非跟您毫无关係吧?为了保护养育自己的一族,持续製作着『不眠之蝶』,有恩必报的温柔族长。」
就像他无论赌上什么东西都要保护伊鲁族一样,自己也有必须要达成的目的。
「毛莨的花蜜和月长石的碎片,妾身都带在身边哟。另外就是毒蝶的翅膀,闪耀着红色光芒的夕辉晶和……」
「……如果是要製备『不眠之蝶』的话我是不会合作的哦。先不论我是俘虏之身无法自由行动……再说了,你是打算用在黑龙公身上吧。」
「小气的家伙。好过分。您要抛弃妾身,袒护那个男人吗?」
「捨弃你又如何,我与你是初次见面吧,而黑龙公对我有恩情。但是,我曾一度背叛过他。我不会再做同样的事情了。这有什么不对吗?重视成长的环境,即使是你,也是一样的吧?」
「恩义? 友情? 哎呀。对于你来说,这还真是极具人情味的思考方式呢。」
奇利亚对撅起嘴唇的席蕾妮投以可疑的目光。
「前言,撤回。并不……一样呢。你和我,有很大的不同。」
「不同吗? 哪方面呢?」
「因为你是深闺中的公主吗? 不管是黄昏还是朝霞……虽然寄宿的颜色不同,但是你和我是在几乎一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你的思考方式……我觉得很接近同胞们。」
奇里亚在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席蕾妮的脸。
「我认为,我会一直珍惜着只不过是剎那的瞬间,永远都不会改变。其实我有点羡慕你呢。」
「……结果,你还是不肯把力量借给妾身吗?但是没关係。咒毒远不止这些。」
席蕾妮将手指伸向空中。
一只像是缠绕在长发上玩耍一般的蓝色蝴蝶,轻轻地停在了指甲上。看着它慢慢地张开翅膀,奇利亚露出了一副看到不可思议东西的表情——
「那个,你带着的蓝色蝴蝶——难道是『停滞的现实』……吗?」
「『不眠之蝶』也好,这只蝴蝶也好。就结果来说是一样的呢。」
看似蓝色的蝴蝶翅膀,仔细一看的话,会发现它隐约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色光芒。看到席蕾妮对停在指尖的那只蝴蝶轻轻一吻,奇利亚倒吸了一口冷气。
「……要将这样的东西带入黑龙城,你打算怎么做?」
「不告诉你。您一定会向最最喜欢的『黑龙公』告密的。您也会说出这个蓝色的蝴蝶的事吧。但是,真遗憾。这除了您之外没人能看到呢。」
不管妾身打算做什么,你都无法阻止我。
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席蕾妮将白皙的手指贴在红唇上,从喉咙深处发出鸟啼般的嘲笑,然后转过身去:
「这还是妾身第一次外出。不过,这可真是一座无聊的城堡呢。……为了能够愉快地作为『夫人』生活下去,妾身觉得,稍微玩一玩也是有必要的。」
「请等一下。你打算做什么?你——!」
「谁知道呢。无法从牢狱中离开的俘虏囚徒,就算知道了,也无计可施,不是吗?」
席蕾妮说完,就在脸色大变,站起身来打算挽留她的奇利亚面前关上了门。
虽然从里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但席蕾妮却已经听不到了。
虽然这也是因为她不觉得有必要,但最重要的是,她有必须早点回到房间的理由。
这之后要做的,是一想起就会让她感到忧郁的事情。
(……房间里估计会有让人感到不快的客人前来)
「欢迎大驾光临,夫君大人。呵呵。」
一边用指尖轻掩着红唇,席蕾妮妩媚地扬起唇角。眼前的长椅上坐着的,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夫君大人』。
席蕾妮在房间里迎接了前来探病的克劳。
「听说你今天早上去见了奇利亚。……你又在谋划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想预先和被毒龙剥夺了自由的前辈聊一聊罢了。您才是,特地来探望不感兴趣的人,真是叫妾身感到高兴啊。与您不相称的关心,是埃尔兰特的流行吗?」
「这个嘛,我听说现在大街上好像很流行妻子坐在扶手上,不过这方面的流行就没有听说过了。……看来你似乎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有精神。」
「是的。但是妾身想变得更加健康,所以想和您谈些有建设性的事。下定决心了吗? 今天您有什么事?要商量离婚的事吗? 还是关于解除神誓的事?」
席蕾妮倚在扶手上,呵呵地发出嘲笑。
桌子上摆着的茶点,是以天鹅为原型的猫舌饼乾,和加入了大量的木莓红葡萄酒烤製成乳酪蛋挞。注满金边白瓷杯的红茶,隐约冒出热气,从中散发出馥郁的芬芳。
席蕾妮用纤细的手指,随意地拿起杯子。过于白皙的喉咙上下动了一下,她抿了一口茶。
(……哎呀。这个男人,即使是虚张声势,也已经恢複到能轻鬆说话的程度了。那么,该怎么办呢?)
席蕾妮回想起了,两年前打倒他的时候,虽然没能取下他的性命,但还是充分利用了一把他的迷惘。
当时总觉得,他好像见过化装成席蕾妮的菲尔。容颜和声音都完全相同的公主,怎么也不可能察觉出是另一个人呢,他对『再会』的席蕾妮,感到怀念似的稍微缓和了目光。从他的眼神立刻就可以看出来,他对自己转露出的情感是一种好意。
那一瞬间,她决定最大限度地利用他的感情。
(那时候,他肯定是疏忽大意了吧,而且还有些天真)
但是,同样的手法现在大概已经行不通了。
(反正,他多半是为了夺回菲尔,来搜集情报的……真不巧。妾身的目的和那个孩子的行蹤,都不会那么简单地让人察觉到。妾身绝不能将那个孩子交给他。)
只要在不泄露关于菲尔情报的前提下,听到从克劳口中说出「离婚」这句话,就能确立席蕾妮的胜利。
对于毒龙来说,现在的关键是知道菲尔的所在,到他知道的那个瞬间为止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搭载菲尔的马车,为了不让任何人知道目的地和路径,各方面都小心翼翼地採取了措施。
「没错。那么,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克劳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开始说道:
「我有一段时间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主动嫁到我这里来?而且一开始还找了个替身。」
看吧,果然。
席蕾妮眯起了眼睛。和预想的一样。慢慢地迴避掉这个话题就好了。
「……妾身还以为您想说什么呢,不是说过了吗?妾身是来找回名字和自由的。您忘了吗?」
「我想问的不是那种场面话,而是你真正的目的。虽然你一直都很想杀了我,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只要命令那个替身小姑娘,或者送来更加可靠的刺客吧。但是,为什么你要亲自、不惜拼上性命也要来到这里?嗯?」
克劳无视了她的虚与委蛇,继续说道:
「——你会来找我,并非出于自身的目的,是不是出于有把替身送回尤奈亚的必要呢?」
「……」
「关于这方面,我听闻了有趣的故事。……是关于你在路边救助了一个孤儿的故事。」
听到克劳突然抛出的话题,席蕾妮颤抖了一下肩膀。
「什么、故事?」
「你每年都会给孤儿小女孩送铃兰。看来你们关係很好呢?」
他从哪儿听来的?
席蕾妮抑制住想咬嘴唇的冲动,注视着克劳。他看也不看这边,就像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閑话一般继续说下去。
「对尤奈亚的毒花而言执着的究竟是什么?我认为如果那个女孩只是单纯的替身的话,两人也太过相似了,没想到,我竟然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有趣的消息。」
「……果然很有意思啊。真面目完全相同的替身什么的,但是从常识上来考虑,这只不过是荒诞无稽,博人一笑的故事罢了。」
她说出口后才发现,也许是因为急于转移话题,自己下了一步坏棋。
而且,果然,克劳没有放过席蕾妮的破绽。
「嘿——欸?你忘了就在刚才,你不是还宣布要取回名字吗?第一,这是你自己在前几天说的话。至少在五年前,把肉插进我嘴里的『席蕾妮』应该是存在的。但是,你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