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臣有个小小请求。」
霄太师冷不防走入办公房,刘辉的目光并未从奏摺移开便直接答道:
「不準。」
「呵呵,看来陛下您很想被秀丽姑娘讨厌啰!」
啪!刘辉的耳朵起了反应。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样啊臭老……霄太师!」
只见霄太师的视线忽然瞟向庭院。树丛枝叶茂盛、绿意盎然、灿烂夺目。
「已经夏天了啊,真是个令人燃烧的恋爱季节呢!秀丽姑娘即将面对那群长年以来支撑着茶州府、傲骨嶙峋的众官员了——想必其中一定或多或少会出现一两个好男人。年长稳重、能够不断从旁支持、刚毅凛然的众官员,比起器量狭小、任性撒娇、只会送人诅咒稻草人——对了现在也是,瞧!还把这么一位努力不懈的老官员唤做『臭老头』、毫无悲天悯人之心的男人要充满魅力多了。如果陛下很快就被忘得一乾二净也怨不得别人吶!」
刘辉双肩打颤。
(……臭老头,孤现在当场把你就地掩埋!)
刘辉立刻思索起应该用什么方式埋掉一个人,但在听到霄太师的下一句话,随即露出纳闷不解的表情。
「好吧,老夫是没关係啦,您不想听也罢,总之老夫还是会自行前往的。」
「自行前往?上哪儿去?」
「茶州。」
霄太师堆起不怀好意的笑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
「要把这玩意儿送过去。」
伴随着这句话,叮的轻轻一声盒盖开启。
一看见内容物,刘辉忍不住站起身来。接着目光严厉的瞪视霄太师。
「……你这个满腹坏水、恶劣至极的臭老头!」
「事情就是如此,老夫要暂向陛下告假一段时间,準备前往拜访故友。」
「……来请假还一副神气兮兮的模样,你这个挂名的自大老头!」
「陛下说的正是,毕竟只是挂名的太师官职,您就当做是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仅存的心愿,大发慈悲高抬贵手吧,咳咳。」
看起来会一直撑到国家灭亡为止的霄太师大言不惭的说完之后,便把目光移向刚才刘辉正在批阅的奏摺。
「呈报这份奏摺的人抵达茶州州都,大约……不超过一个月左右吧?」
刘辉瞠大双眸——这件事他甚至没有告知绛攸与楸瑛。
霄太师咯咯发笑。
「千万不要因为赢不了老头子而灰心丧志哦,老头子没有平白浪费生命再加上经验丰富,远比年轻人厉害是理所当然的。」
「……已故的茶太保也是吗?」
「愚蠢的问题。」
带着一副要跟咱们较量还早一百年吶——的表情,霄太师转过身去。
「等一下,现在不可能让你说走就走,这件事就交给别人——」
「很遗憾,正是因为不能假手他人,况且,老夫不在期间应该还有别人可以胜任吧。没错……『正如同三月前那时一样』。」
「——————」
「要不然老夫在这里签个名好了。」
到头来还是被这个老臣玩弄于股掌之上,这是刘辉的经验谈。接着一语不发的递出纸笔。
听着流畅的书写声,刘辉喃道:
「孤有件事想问你。」
还不等提问,霄太师便直截了当答覆道:
「别看那人表面那副长相,私底下可是顽固得不得了,再加上,先王陛下有一些些弱点,所以强迫不来。」
「……还有一事,那枚戒指,你準备交给谁?」
「不用担心,老夫绝对不会交给那群前途无量的新任官员把玩的,做选择的不是老夫而是戒指,只有这一点可以确定。」
语带玄机的回答让刘辉挑起一边眉毛,不过霄太师并未继续多做解释。
「哎呀呀,好久没见到秀丽姑娘了呢——到时要请她拉奏一曲二胡,再一边喝茶一边好好品尝秀丽姑娘特製的手工包子吶。」
见老臣哼着小曲离去,刘辉霍地气得碰磅一声踢翻案桌。
「唔哇喳——只有我们的待遇不像人样!」
在令人十分心烦、滴答滴答的水声之中,一个从容不迫的语气脱口而出。
「都是你害的啦静兰!一放开你就大闹特闹,要是我没及时拦住你,恐怕现在这座关隘在百年以后会变成恐怖小说最适合的舞台!」
「全天下去哪里找一个想办法让同伴入狱,结果连自己也一起被关进来的白痴!!」
随即朝着对面的牢房扔出一颗充满杀气的石头。不但漂亮的穿过铁栏杆,还在这片昏暗之中精準的笔直向着燕青的脑袋飞来。燕青脖子一斜便闪开了这颗一旦被打中铁定必死无疑的石头。
「喂!牢里哪来这个玩意儿,真是太危险了——要是被打中会死人的!」
「人说白痴这毛病要死过一次才会痊癒,所以你现在死了正是再好不过!天下哪有人会笨到乖乖就擒的!气死我了,早知道就丢下你不管,赶快带着小姐等人跳窗逃命就好了!」
严格说来,燕青的武功高出静兰许多,但当时被燕青不动声色的按住手臂,静兰根本想动也无法动弹。
「可是窗外也埋伏了很多人耶——州牧一行人总不能打退所以捕役,强行通过关隘吧,这件事在日后一旦曝光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是你吧!去年夏天也是,今年春天也是,打昏捕役趁隙自行加盖检验章。我们全是被你连累的!」
「还不都是因为,我明明持有正式通行证啊,对方却一直刁难我不让我过关嘛——那乾脆就不拜託他们,我自己盖章就行了。既有正式的通行证,也有正式的检验章,真是,仔细想想这样哪一点像硬闯关隘啊?」
「我收回前言,你的白痴毛病就算死了也治不好。」
如同冰雪般的冷漠语气让燕青叹了口气。
「真是,不要那么会记仇嘛。况且香铃小姐也需要好好养病,另外据说我离开的这几月来又发生了许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在正式入境茶州之前,总要搜集一下情报比较好吧。而且正如当初所料,对方完全把香铃小姐误认为小姐,所以目前正连同影月一起接受无微不至的贴心照料。」
「小姐」这个辞彙激起了静兰的杀气。
「——小姐要是有什么万一,我就宰了你。」
「多少也该相信我一点嘛,我们被押走的时候,小姐完全没有从床铺下面出现,代表小姐可不笨,反应机智灵敏,具备充分的自知之明。她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对策。」
「即使如此,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让一个姑娘家在没有任何护卫的情况下单独行动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小姐跟影月不同,并不习惯长途跋涉,况且现在——」
「可是,小姐还是选择了那样的方式。重点是,如果跟着我们一起被抓的话有什么好处吗?只不过让茶本家轻而易举逮到两名州牧罢了。而影月必须照料香铃的病情,倘若遇到最坏的情况,只要有酒谅他一个人也有办法搞定。不过小姐就没办法,一起坐牢只会碍手碍脚。」
话语方落,燕青单手往石板一拍,翻了个筋斗,同时发出碎石连续击中石壁的猛烈声响。由对面牢房所散发而出、震慑着空气的杀气,感觉几乎要烧灼皮肤。
燕青一脸无奈的以指甲抓挠短髭。
「冷静点,静兰。想必你很清楚,无论发生任何状况,小姐都不会有事,红氏一族不会坐视不管。咱们能够一路大致平安无事的抵达这里就是这个原因,你应该明白吧?区区茶氏一族根本不敢动小姐一根汗毛,只是小姐自己不明白这个道理。即使如此,小姐仍然自己选择了那条路。」
秀丽并未受到眼前事物所迷惑,仔细咀嚼燕青刻意留下她一人的这个行动其中的含意。
燕青的话中透着欣喜的语气。
「我感到非常骄傲,不愧是我的长官。」
「——不準再把小姐的性命拿来秤斤论两当成试验品,就算是你也不可饶恕。」
静兰压低音量予以警告,燕青则冷哼一声。
「试验?错了,这是小姐面临状况之际以州牧身分做下判断的结果。还有一点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是小姐跟影月的副官,怎么可能把长官的性命拿来秤斤论两。」
燕青以姆指与食指极其不经意的往石板一弹,瞬间一道惊人气流沿着石板如同涟漪扩散开来,与静兰的杀气相冲击。
「静兰,我身为小姐的副官,一向尊重长官的意思。我跟悠舜同处副官立场,但不会以宠溺的方式保护长官。最重要的是,假如长官做任何事情都非得经过副官的同意才肯採取行动,那我们一开始根本不会想跟随这种长官。无论是小姐——或是影月都一样。」
影月一语不发、毫无抵抗的被带走。
他也绝对不是笨蛋。国王之所以任命年仅十三岁的他担任茶州州牧,并非因为他是状元及第的关係。单凭学养是无法胜任州牧一职的。
「思考、判断,然后为判断的结果负责,这正是在上位者的职责所在——一旦长官冲动行事立刻予以阻拦,假如认为合理便绝对服从并予以协助,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呼……静兰吁了一口气,蓦地杀气如雾一般整个散开。
「……我与你不同,我的工作是保护两名州牧大人,你说的没错,严格说来,影月一个人应可以应付突髮状况,问题在于小姐。为什么连我也必须一起被关进牢里?」
「不是说过了吗?一切尊重长官的意思。」
「……什么?」
「因为小姐一直拜託我,要我好好照顾你,如果是平常的你,留下来自然比较妥当——不过,你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对吧?」
「——————」
「少瞒我了,老实说连我也大吃一惊。『杀刃贼』——没想到事隔多年还会听到这个名号。」
燕青粗暴的爬梳着头髮……总之,多亏小姐设想周到,而静兰的状况也不似想像中那么不稳定,只是……
「一旦你失去理智行动失控的话,能够阻止得了你的也只有我了。如果留下你跟小姐在一起,再加上听到了什么空穴来风的传言,内心因此产生不安与动摇,我敢保证到时候连原本看得见的事物也无法清楚辨别。所以呢,让你跟在小姐身边,别说帮忙了,恐怕只是多出一个让人提心弔胆的变数罢了。」
「……你讲话还是那么惹人厌。」
听来不像发怒而是要面子的语气让燕青笑了。
「看来你恢複精神了,就是这样啦,儘管迁怒我没关係,总之要仔细搜集情报。到时才能沉着因应,也能思考对策。与其搜集上百则小道消息,不如直接向主事者套出实情才是最能效率的做法。不管是茶家的动作以及『杀刃贼』的事情。反正以后再找机会溜之大吉也还来得及,你说对吧?有我跟你一起被关在这里,想必对方迟早会现身的。」
燕青并未说出对方是谁,静兰也没有询问。
「我说静兰,小姐不会有事的,她可是我的长官耶!我们一定能够在金华会合的。」
冷不防喀咚一声,一颗石头不耐地飞了过来。
「认识都还不到一年的家伙,不要大摇大摆的谈论小姐的事情。」
「因为啊——」
燕青双手枕在脑后,咯咯的笑道:
「小姐可是胆子大到居然会收容跟一头受伤的野兽没两样的你,还有办法让你变得像现在这么温驯,再加上甚至能够让你二话不说点头答应前往茶州,所以我对小姐是很有信心的。」
忽地,牢房沉重的铁门传来猛然开启的声响。
两名青年同时挪动视线。
「来了,动作还真快。」
杂沓的脚步声几近刺耳的在石板高声响起。脚步声来到燕青的牢前随即打住,取而代之的是栏杆发出撞击声,蓦地一盏烛火照进狭窄的牢房。
「……本来还不太敢相信,这张脸是浪燕青本人吗?」
那是一名体格壮硕、三十齣头的男子。五官其实不差,然而兇狠的双眼以及彰显于外的暴戾气息,将之完全掩盖。
燕青随手挥了挥。
「哎呀,你不是阿草吗!好久不见。你是特地来放我出去的对吧。」
「叫我草洵大人!年纪明明比我小,还是那么没规矩。我当然可以放你出去,不过要等你成了一具尸体再说。」
男子——茶草洵的目光一闪。
「既然有你随同,表示那个小鬼跟小丫头就是正牌的新任州牧吗?」
「不相信就可以问当事人。」
「冒牌货也无妨,我需要是玉佩跟官印,只要有了这两样,什么人来当州牧都一样。」
「唔哇——阿草你一点都没变,还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
「——不过最重要的东西根本找不到,说!你藏到哪儿去了?」
「这个嘛……」
燕青耸耸肩。
「你要不要去问问玉佩跟官印?」
铁栏杆发出巨响,原来是草洵怒不可遏,以手上的长枪重重敲击牢笼。
「——本想严刑拷打,逼你招供,不过对你再怎么挑拨也无济于事,真要把你放牢笼,谁知道你会干出什么好事!」
燕青瞠圆了眼。
「阿草你是吃错什么葯了?才一段时间不见,你的自制力居然变得这么好!」
「闭嘴!你就给我待在里头抱头痛哭吧,只要逮到了你,不管来了哪个新任州牧都无关紧要,反正我也不认为你会老实招出藏匿地点,不说也无妨,毕竟一路上再如何躲躲藏藏,最后终究必须进入州都,州都所在的琥琏是我们的地盘,只要先除掉你跟郑悠舜,我们再慢慢找就行了。」
「你真的变聪明了,喂!阿草、这是谁教你的?」
尖锐的金属声当场响起。
千钧一髮之际燕青闪过长枪。取而代之的是坚固的石壁崩塌,碎石纷纷坠落地面。假如没有及时躲开,燕青的首级恐怕早已不翼而飞、无影无蹤。
「……可能的话我真想亲手宰了你这家伙。」
「大概是行不通吧,就算偷袭也伤不了我——」
「要是找个狱卒来看守你,天晓得你会耍什么手段,所以你就等着饿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