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提早带走你,是奉祖父大人命令。」
茶本家的别院是为秀丽安排的住所。虽说是别院,但好歹也算是彩七家的本馆。老实说,单是别院,面积就足足等于贵阳的邵可府邸。
「祖父大人要我找个无人干扰的地方赶快将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就能在宗主继任仪式的同时举办一场隆重的结婚典礼。」
秀丽张开的嘴巴一时合不起来。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这么想红家的血统吗?」
「因为祖父大人长久以来由于血统不纯正而遭到歧视。
朔洵轻笑。
「继承了红家直系血统,又受到奇蹟般呵护的你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理解。」
无法反驳。他说得或许没错吧。她是不了解来龙去脉,不了解又有什么关係。
红家血统对她产生意义只有去年进入后宫,以及「鸳鸯彩花」奏效的那个时候而已,这十七年来,秀丽一向脚踏实地,以自己的手抓住梦想,以自己的眼睛观察世间,以自己的耳朵聆听别人说话。这样的自己一点也不可耻。
秀丽立身处世,仰赖的并非血统与姓氏,而是孓然一身。
「那么,你带我来这里,是真……真的打算把生米煮成熟饭吗?」
「以结果来说没错。」
秀丽暗地冷汗直流。刘辉那时,一直以为他好男色,加上霄太师保证「晚上睡觉不用担心」,所以同睡一张床铺也不以为意,不过——
秀丽努力虚张声势。
「呵,哼哼!就……就算你这么做,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哦,其实我也不在意娶妻或结婚这种事。」
「呃?」
一回过神,与朔洵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朔洵以自然的态度悄悄靠近,所以一直到他整个人凑过来才发觉。秀丽慌张的想顺势往左边移动,然而白皙的手正好往那个方向伸过来——她被逼到墙边,对方的手抵在她的脸颊旁,阻挡她的去路。
「我对形式不感兴趣,只要你能为我无聊的每一天增添色彩,这样就够了。」
「……直到你厌烦为止,对吗?」
朔洵微侧着头,好似对着自己确认一般低喃道:
「没错……直到我厌烦为止。」
「听起来根本就是把人当傻瓜,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日子为什么会过得那么无聊。」
「生气了?……不过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真的一点都看不腻。」
见他笑得灿烂,秀丽气得全身打颤。
「——我不喜欢长得比我美的男人对我说这种话。「
「不过呢,对我而言,美丑并不是那么重要,俊男美女我看多了,但觉得可爱的只有你而已。」
「那还真是多谢你啊——虽然你这番话听起来根本不像在夸奖人。」
反而成了一种挖苦。秀丽气到太阳穴的青筋暴起,反正她就是长得普通。
「——说穿了,只要你赶快厌烦,我就可以得到释放对吧。反正你那么容易喜新厌旧,那为什么不在这之前就把我忘掉,如此一来我只要拿回『蓓蕾』,就可以走人了。」
顿时陷入一片沉默,秀丽拭探性的稍稍往上抬起脸,朔洵及时将表情替换成一贯的微笑。
「说的也是,不过你很『特别』,所以也许会拖比较久也说不定。」
(……?)
秀丽定睛直视朔洵,準备把话说清楚。
「——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排遗你的无聊,而是希望拿回我的『蓓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不在意我成为州牧的。」
「就任需要『御赐之花』吗?」
「一般是不用,不过对我是需要的。」
「衷心盼望赐予两位的『蓓蕾』早日盛开——」
他如此说道。是的——那还不是「花」,而是「蓓蕾」,但不能永远是「蓓蕾」。秀丽的目标放在未来。总有一天要奉还那朵绽放的「蓓蕾」——为了那一天的到来。
为了警惕自己,为了以朝廷官员的身份继续迈进,对秀丽而言,她很需要那朵「蓓蕾」。
「知道了,我会还你的。」
毫不迟疑的回答反而让秀丽顿时不知如何反应。
然后下一瞬间,宛如变戏法一般,看见出现在朔洵掌心的物品,秀丽不禁大为诧异。
「那是——!」
「因为你亲自来此,所以还给你。时间就在——茶家宗主继任当天。」
「你说什么!?」
朔洵以妩媚的动作亲吻了花簪。
「要是现在还给你的话,你可能会马上逃之夭夭。「
「我……我我我才不会逃走!我会一直待到你们的宗主继任仪式为止。」
「既然如此就别计较太多了,我会遵守约定的。」
「呃,好吧。」
确实,到目前为止这位少爷从来不曾毁约背信,如果过于死缠烂打反而让他改变主意就不妙了。他这个人十分反覆无常,只要觉得有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甚至是杀人。
思及此,秀丽的内心立刻凉了半截。
由于他平时的再现十分正常,使她几乎要忘记了……或许应该说是自己拚命想忘掉呢?
(……不行,现在没时间胡思乱想。)
她甩甩头以转换心情,接着为了只身闯入这里的第二个目的,小心翼翼的开口「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克洵他已经回来了对不对?「
「哎呀。」
「他现在怎么样了?」
朔洵闻言,立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出声来。秀丽不明究理的颦起眉。
「……你笑什么?」
「没有,这个嘛……他的确是回来了,不过这是茶家的问题,应该跟你无关才对吧?」
「难道就不能以朋友的立场关心他吗?」
「好吧,『他很好』。」
听到这个燕青式的超级敷衍回答,秀丽的火山爆发了。
「喂!!你以为随便说说,我就会相信你吗!?」
「不然,你自己去查不就得了?」
朔洵轻笑着,随手一拨捲曲的长髮。
「你待在这里的这段期间可以随心所欲,要做什么、要查什么都没关係,当然也包括正房在内。需要什么儘管说,我都会帮你打理,不过呢……晚上记得回来,拉二胡给我听,沏茶给我喝……还有……」
抵着墙的另一只手伸向秀丽,秀丽忍不住紧闭上眼、瑟缩起颈子,下一瞬,盘起的头髮发出听来颇具重量的声音,整个披散开来。
「我希望你的头髮可以像这样披散着,之前说过好几次了,我比较喜欢这样。」
耳边最后只听见这段呢喃,接着倏地拉开距离。
缓缓睁开眼,朔洵就站在两步以外的位置,脸上绽放绝美的微笑。
「我应该说过,我不会强迫你的,只要你信守承诺,我也会遵守对你的约定。我对你的要求应该只有这些吧,除此之外我不会妨碍你的行动自由,爱怎么查就怎么查吧。」
秀丽的眉头用力拧起。意思就是,克洵现在被安置在单凭秀丽独力调查也无法发现的地方吗?
「……可以写信给他吗?」
「那里不属于我管辖,不过凡是所有往来的信件都会被拆阅吧。」
「这么严格!?」
秀丽打起寒颤。既然会拆阅所有信件,那一定也会闯入无人的房间搜查,连花瓶里面都有不放过。拆阅象徵个人隐私的私人信件就是这么回事。
「……我明白了。
看来要想想其它的联络方法才行。
「那么,可以在拉奏二胡之前,帮我沏茶吗?这里的茶叶一应俱全。」
朔洵一面拿出造型精緻的二胡,同时满面笑容的看着秀丽。
「当然,也少不了甘露茶,儘管拿来泡没关係。」
秀丽一语不发,动作迅速的拿起甘露茶以外的茶叶。
望着毫不迟疑、流畅迅速的书写动作,所有男性一致表示佩服。
「哦——虽说是长年居住的地方,不过竟然连这种细节也记得一清二楚。」
春姬从翔琳的背上下来之后,郑重的行礼,在纸上自我介绍并向众人寒暄,随即要求更大张的纸。虽然连燕青也感到纳闷,仍然为她拿来纸张,她逐渐描绘出面积宽广的茶本邸配置图。
在大桌上摊开的特大纸张很快的被墨线填满。不一会儿工夫便呈现出连画师也相形见绌的精确平面图。接着以手指向图中位于中央的正房,在另一张纸上画出房内细节。现在已经接近黎明时分,但春姬并未停下手边的动作。
「……唔……唔哇——看这样子,不要说是绛攸大哥,就连我也一定会迷路——」
平民出身的影月完全无法置信这居然是一个人住的房子。
静兰则基于其它因素表示讚歎。名门贵族的宅邸平面图一般是无法取得的。要是不幸在战时泄露出去,会被敌人当成用来进行攻坚的依据,此时胜负形同揭晓。因此刻意把房子盖得错综複杂,利用远近法与错觉,设计出连家僕也完全无法了如指掌的结构。而这张平面图历代只传给直系子孙,一般会视为传家这宝一般,摆放在宅邸隐蔽处,并加上数道机关陷阱。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真是太好了,把这张图另外临摹成缩小图,送到小姐手边吧。」
「说的也是,况且现在还有了比全商联更可靠的联络人。」
燕青拍了拍在长椅上盘腿坐着的翔琳肩头。
「头目,身为义贼『茶州秃鹰』第二代头目,再麻烦你帮忙跑腿一次。」
「什么?燕青,我一直很想说,你的脸皮未免太厚了吧!」
「联络对象是去年夏天曜春在贵阳中暑昏倒的时候,一直照料他的病情、片刻不离的那位姑娘。你们给人家添了那么多麻烦,身为义贼是不是应该知恩图报呢?」
话还没说完,头目的眼睛瞠得老大。
「你这笨蛋!为什么不早说!我一直在找机会想向当时那位亲切的姑娘道谢!好,这差事我答应了。」
「你现在立刻前往我所说的地点,先找出那位姑娘人在哪里,接着与我们保持密切的书信往来,注意,行动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被她以外的人发现。」
「就是担任间细吗?唔嗯,很适合义贼的工作!我喜欢。那么等你们準备好了再叫我起床,我现在要小睡片刻以储备体力。」
说完便一股脑儿的往长椅躺下,下一瞬间已经发出香甜的熟睡声。
影月看了不禁目瞪口呆,感觉这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全力以赴。
「不过,在那么大的房子里,真有办法正确无误的找出秀丽姐吗?」
「放心好了,这小子的野性直觉非常可靠,因为他甚至可以一眼就分辨出一群飞鸟当中每只小鸟的特徵。先详细告知小姐的特徵,这小子再以记忆力进行比对,想必不会出错。不过话又说回来,真是……该怎么形容呢?觉得这小子跟影月虽然同年龄,却有着相当大的差异啊。」
影月吓得差点倒栽葱。
「跟……跟我同年……这就是说他现在也是十三岁吗!?」
「因为去年是十二岁。」
该怎么说才好呢?就是类型完全不同,静兰与柴彰心想。如果拿着龙莲莫名其妙送的木简硬闯城门也就算了——但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呢?经这么一问,翔琳悠然自得的如此答道。
「因为在城门突然从脚印当中,发现疾驰的诡异马蹄印。在询问城门卫兵之后,由于其中一人酷似燕青,所以就沿路追着马蹄印追去。」……虽说追着马蹄印,但前往琥琏的并不只有三匹马而已,加上时间经过已久,先前早就被数不清的人与车轮踩过,头目居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到这里来,真不愧是野生之子。假如换成影月,一定会到处搜集路人的谈话,凭藉理论不断推敲,思索来此地的方法。一边是不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及第,一边则是有燕青打包票的超级野生之子。同样十三岁,行事风格却各走极端。
说起影月,只见他沉默不语,定睛注视「头目」的睡相,接着:
「……我也希望再长高一点——」
仅仅嘟嚷了这句话。
原来他这么在意这件事啊!?包括燕青在内所有人都暗在表示疑问,但没有人说出口。这个多愁善感的年龄所拥有的烦恼,在旁人眼中,感觉深奥得不得了。
「……呃……影月,这小子在去年也跟你差不多高而已,你放心好了。呃!嗯……那么,可不可以先麻烦你把这个临摹到更小的纸张上呢——?」
——直到日上三竿之际,终于全部画完的春姬瘫软的倒在地上,半昏厥的陷入熟睡。
静兰抱起那纤细轻盈的身子,不禁有感而发。
「……真是,这名少女远比茶克洵来得可靠。」
「姑娘们遇到紧要关头,往往会比男人来得更勇敢坚强。」
听了燕青的一番感触,在场所有人都以沉默表示肯定之意。
(——秀丽姐,是秀丽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