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我有生以来还真是第一次欣赏到没有用武之地到这个程度的美貌呢。」
面对假面下出现的面孔,柴凛从心底发出了感叹。
「其实自从听我家相公说过之后,我就一直在进行秘密的筹划,想着说如果有机会见面的话,一定要对此进行有效的利用,大大地赚上一笔。不过现在只能干脆地放弃了。这个样子的话完全起不到作用啊。「
在柴凛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的郑悠舜,因为妻子的语言而迷惑了起来。
「哎呀,为什么呢?凛?在来这里之前,你不是作了形形色色的计画,想要找来画师以及雕刻师,刺激他们的创作慾望,创造出出色的作品吗?而且我原本还担心他的面孔会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减少几分耀眼的程度,不过现在看起来,只觉得更加的光芒四射啊……」
遵循正规的手续而拜访户部的郑悠舜?柴凛夫妇,儘管当着当事人本人的面,还是完全无视当事人心情地展开了对话。
「我原本是这个考虑的……可是到了这个程度的话反而不可能了吧。正因为是艺术家,所以才会完全无法工作。说不定每天都看到着迷,在描绘上画布之前就已经去了那个世界吧?而且就算勉强完成了作品,也一定会叫喊着连千分之一都表现不出来而接二连三地毁掉自己的创作。弄不好还会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绝望而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个说起来应该算是『只能当作前往黄泉的土产的无用美貌』吧。认真说起来的话,我倒是对这个假面更加感兴趣。恕我冒昧,在我看来这应该是出自当代的一流雕刻师?雅旬之手的杰作吧。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既然你能够有门路请他製作假面,那么无论如何都要请你帮我引见一下了。」
看到柴凛热心地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假面的样子后,景侍郎终于忍不住爆笑了出来。
「居然说是黄泉的土产,太贴切了。因为确实是死后都无法忘记啊。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见过凤珠的真正面孔后还会对假面更感兴趣呢。就算不是艺术家,大部分人也至少要失魂落魄上十天。不愧是郑大人的夫人。」
柴凛露出了飒爽的笑容。
「那只是因为我的心已经认定了对我来说谁才是第一位的存在,所以虽然我会由于世所罕见的杰作发出感叹,但是绝对没有其他存在能够动摇悠舜在我心中的位置。」
有着被形容为还不如假面的无用美貌的奇人,在因为对方堂而皇之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宣言而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大大鬆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悠舜身体上的残疾就根本不会造成什么障碍了。在听到他们结婚的消息时他曾经有过少许担心。不过当看到乾脆地从自己、以及表示过兴趣的假面上转开视线,因为担心悠舜腿部会受冷而为他展开毯子的柴凛后,他就明白自己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了。
虽然和想像中的「郑夫人」有着很大的不同——
在惊人的美貌上浮现出些许苦笑后,奇人包含这心底的喜悦,向老友做出了祝福。
「……让我再说一次祝你新婚幸福吧。那么作为贺礼之一,就请你收下这个假面吧。」
悠舜带着无比温和的表情,浮现出了彷彿要融化一样的笑容。
「谢谢。嘿嘿,你很羡慕吧?凤珠?」
「怎么会。」
听到他淡淡地回答,悠舜拿起假面,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一直认为,能够让黎深安定下来的人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只有百合一个……不过,虽然能够和那时候的百合相提并论的人并不多见,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想要娶妻成亲应该还有得是选择的对象……没想到最后你居然变得和这种稀奇古怪的面具为伍……」
在这个瞬间,景侍郎觉得自己真的差点被绝对零度的杀气给冻死。
「悠舜……你是为了工作的事情而来的吧?」
「对。看到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我一直很期待见你哦,凤珠。能够有你这种不管过了几年,也会因为体贴我的腿而出门迎接的朋友,我真的很幸福。」
被他出其不备的夸奖弄了个措手不及,乃至于失去了怒火的倾泻对象的奇人,很难得地真正体验了一次无言以对。
悠舜微微一笑,享受着时隔许久的友人的反应。
「那么,就让我们进入工作的话题吧。」
这份绝妙的时机掌握,让一旁的景侍郎由衷佩服。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居然可以把黄奇人玩弄于掌心之中,又在他反击之前就乾脆地缩回自己的阵地。
这种比身经百战的黄奇人还要高明一筹的强人,就景侍郎所知,绝对是屈指可数的珍稀品种。
虽然因为人手不足而至今都空缺着,但是能够约束各有怪癖的六部尚书的存在,也许就是——
「景侍郎,谢谢你特意过来。我听说大致预算已经得出了……」
柔和的声音让景侍郎猛地恢複了清醒。
「啊,对。好歹弄出来了。虽然只是很粗略的东西。」
他慌忙打开手里的文书,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笑了出来。
「在秀丽突然来拜访的时候我真的吃了一惊……没想到突然从她嘴里听到『工作』的事情。」
当时她很礼貌地低头拜託说,『我知道黄尚书非常忙碌,所以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先请景侍郎帮我过目』。想到那时候的她,景侍郎不由自主感慨万千,连眼眶都有点发热。
「说起来不怕大家笑话,我曾经一度想要让作我的养女呢……嘿嘿。不过现在的秀丽官位已经在我之上。怎么说呢,感觉上很有些不可思议啊。」
「只是现在而已。」
奇人冷冷地断言。
「一旦茶州确实安定下来了,她的官位会一下子下降吧。正是因为有相应的理由,所以才会出现那种特别处置。而且经验的有无绝对不是可以轻视的东西。如果是担任重要职责的官位就更加必要。就算她身边有多么能干的辅助也是一样。」
接受到他的视线,悠舜轻轻苦笑了出来。
「正因为如此,赶在那之前做出些什么才变得更加重要。」
「也就是说光是短时间的茶州平定还不能让她满足啊。」
奇人也通过景侍郎知道了秀丽「请求」的内容。脑海中盘算着秀丽和悠舜想要通过这次的贵阳之行抓出头绪的案件,奇人用手轻轻抚摸着下颚。
「……话说回来,距离茶家的事件才不过这么短一段时间,亏你们可以拟订到这个程度啊。啊……对了,应该是燕青和你之前就组建好了骨架吧?」
「不,提出这个的是我的两位上司。」
面对着微笑着的悠舜,奇人和景侍郎有些哭笑不得。
「……那两个人提出了,那个?」
「对。当然了,为了让计画有可能实现而填充了相应内容的是州官们。」
他悠閑自得的口气,很难让人联想到那个彷彿化身为厉鬼一般,挤干了那些「隔离在孤岛」之上的官员们的最后一滴精气神,让他们变身为乾尸的鬼畜州尹。只有曾经目睹过那尸横遍野的州城的柴凛,不由自主心虚地转开了视线。
但是很清楚悠舜在公务上的为人的黄奇人,仅仅通过那一个小动作就正确地看穿了内情。
「……还,还真是很着急呢。其实就算到明年再说也没有大碍啊。」
「因为那两位将来无疑还会面对更加严苛的道路,所以至少在他们获得了能够动用巨大权力的官位的时候,在下一个任命书到达之前,儘可能为他们提供一些肉眼能够看到的实际政绩吧。这是全体州官的共同想法。因为他们是为了平定茶州而被派遣来的,所以多做一些的话,说不定能为秀丽他们的评价加分。」
奇人扬起嘴角,美丽的面孔上浮现出了笑容。
「看来他们很得人心啊。」
「那是因为那两位对于茶州来说就是具备这样的价值。他们可是我们等了十年的人啊。」
奇人不由自主掩住了嘴角,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样低垂下了宛如艺术品的长长的睫毛。」
「……是我说了不恰当的话。对不起。」
「很好,这样就可以了。那么景侍郎,你算出来的大致的预算大概是什么感觉呢?」
「啊,嗯。这个……」
景侍郎有些踌躇地把目光转向了柴凛,但是柴凛却没有离席的意思。
「也许让你奇怪了,不过悠舜之所以让我同席是有一些理由的。具体的原因我们回头会向你说明,目前请先容许我留在这里。我发誓不会向他人提起的。」
感觉到悠舜和上司无声的承诺后,景侍郎说出了秀丽向他拜託的事情的结果。
「恕我直言,这个还是,哪个,花费太大啊……」
景侍郎在桌子上打开了文书。大致的金额都分门别类地记载了在上面,就算是平日习惯了巨额金钱流动的奇人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个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全部由朝廷拨款啊。」
但是对于当事人悠舜和柴凛来说,这个数字似乎并没有超出预料的範畴,所以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景侍郎,这个是以什么为基準而得出的预算呢?国子学吗?还是太学?或者是四门学?」
「是四门学。而且是只计算了最低限度的必需品的预算。建筑费用以及家具的费用都还没计算在内。我记得鲁尚书应该表示过吧,如果到了那时候他还在担任礼部尚书的话,在学士?博士的问题上可以提供一定程度的协助。因此,我们是暂且按照五十名学生和十名博士的标準来进行的计算。入学费、书籍、本子,而且要以援助的形式提供某种程度的生活费……还要支付给教授和博士的俸禄,根本上就完全没有利润可言……这可不是州费就能填补的金额。」
「啊,因为茶州原本就很贫困啊。而且你也明白吧,我们的两位州牧一开始就不是要建立为普通的学舍。两位州牧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提升茶州的整体实力。只要顺利上了轨道的话,就算不是有意操作,资金应该也可以顺利循环。」
奇人好像试探一样地把修长的凤眼转向了友人。
「但是,关键是我们的手头也并不宽绰。如果让我站在户部尚书的立场来说的话,就是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也不可能让这笔钱全由国库来支出的。」
「我就是为此才来贵阳的,奇人大人。你应该知道我的职业吧?」
柴凛的话让奇人和景侍郎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你打算让全商联加入吗?这个我可没有听说过。」
「是啊,要说服干部联可不会是简单的事情。但是这就和秀丽特製的『鸳鸯彩花』木简是同一个道理。只要能有回报,全商联也会参与。」
「但是,那是因为有七彩夜光涂料的製造法以及派生权利的获得这种确实存在的眼前利益在吧?而这个计画却还是属于云山雾罩的範围之内。这种有很大可能性是把钱扔出去打水漂的计画,真的会让全商联动心吗?而且就算能见到利润,在那之前无疑也要花上以年为单位的时间吧。」
「——请你不要太小看茶州。」
柴凛从正面冷冷地眺望着奇人的美貌。
「所谓的商业,首先就是要做好前三年都看不到利润的心理準备。如果是真正的商人,就更加懂得『等待』的重要。预估到利益后,进行慎重的事前準备,準确地计算时机,切实地掌握成果,只有做到这些才称得上大商人。不管在那之前要花费多少的资金和时间,只要猎物的价值远远在那之上,就没有需要踌躇的理由。那种会被眼前的蝇头小利所迷惑而错过真正的大家伙的鼠目寸光的商人在全商联里是不存在的。」
看到虽然只是一瞬,但是被柴凛的气势所压倒的奇人的样子,悠舜轻声笑了出来。
「这和政务是一个道理哦,凤珠。着眼未来,计画全局,準确地採取行动——所谓的大商人也就是能干的高官。除了全商联以外,没有什么能够具有长期的视野,又敢于大手笔投资的拥有冒险精神的大商人吧?那么,凤珠,当你在裁决一个计画是否可行的时候,你认为关键在什么部分呢?」
「……情报的数量,以及由此可以计算出的概率能够超过一个标準。」
就算是类似于将线穿入针眼的难度,但是一旦明白能够通过,也会立刻拍板决定的户部尚书。对于他那种在考虑过多方面的可能性后才得出的判断,不管是谁都要另眼相看。如果他说可能的话,不管会出现什么样的难关也是可能的,如果他说不可能的话就绝对是不可能。
「但是既然要动用如此巨大的金额……那么……一向精明的全商联的那个标準应该相当严格才对。」
全商联茶州支部长,用手指敲了敲铺在桌子的文书。
「你说的没错,正因为如此,在和干部联交涉之前,红州牧才会像这样连日奔走,希望儘可能收集到有利的筹码。照我的估算,这个金额回头也至少可以削减三成。不过非常遗憾的是就算如此,那也不是正在发展中途的茶州全商联可以填补的金额,所以无论如何也必须让干部联参上一脚。」
「……也许,并不是不可能。」
至尽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景侍郎的表情已经从平时的沉稳转变为近乎没有表情。奇人的正确无比的判断力,有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他的辅助为他筛选过的各种情报。
「确实……如果这个计画能够顺利步入轨道的话,就有可能是相当于挖掘到了永远的金山。如果在此时谁抢先插手,获得相应权利的话,那份能够计算得出的利润应该会让全商联动心……只不过,作为前提条件来说,和礼部的学士?博士的保证比起来,更加重要的应该是——」
「对。秀丽为了攻克工部,今天也应该正在奋斗苦战之中。」
悠舜和柴凛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微微一笑。
「所以我也不能输给上司,必须好好加油才行。为了能够儘快整理好景侍郎今天提供的数据,请容许我们借用半天左右户部的资料室。」
「——请你听我说啊!」
「哦,阳玉。这个是怎么回事?如果提出这种预算的话会被奇人揍吧?」
「你这个猪头张狂什么啊。给我看一下!」
因为不管说什么都遭到完全的无视,所以秀丽已经颤抖了起来。
(唔,冷静下来。至少能有语言的交流已经是个进步了。)
就算那只是一句「快点回去」。
秀丽挪开酒瓶酒罈的小山,找了个地方,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她牢牢地凝视着工部尚书和侍郎……这又是非常能形成鲜明对照的一对。
(……感觉上就好像是十六卫的大将军和生活上十分讲究的尚服官……)
比起贵族子弟众多的精锐羽林军来,管尚书给人的印象似乎更适合去统帅那些靠着军功爬上来的十六卫。而她之所以没有对欧阳侍郎做出「比较有常识的龙莲」的评价,是因为虽然他身上披挂了不少五颜六色的东西,但感觉上至少非常适合他。他们在审美上的感觉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这也让秀丽想起了后宫时代那些不光打理王上的服装,本身也永远穿得无可挑剔的尚服官。
「这个哪里奇怪了!明明是非常妥当的数字吧?我先把话说在前面,你一年分的酒钱都要比这个高得多了!你这个醉鬼尚书!」
「开什么玩笑!那你给我从头开始,说明到我也能明白的程度!只不过是单纯的桥樑修理而已,怎么可能需要这么多钱!乾脆换成我的酒钱还要好得多,」
「什么叫单纯的桥樑修理!你这个无法理解古代工匠心血的俗人!」
「哼,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你小子未免太袒护工匠了吧?少说废话,快点给我说明!」
——而且感情超级恶劣。
话虽如此,因为曾经在户部尚书身边工作过,所以秀丽能清楚地看出来,这两个人虽然一直在吵架,但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着工作。
(好厉害……通过吵架将问题点清楚地列出来,然后瞬间归纳总结,及时做出判断。)
因为户部的人手不足,所以有很多事情都需要黄尚书和景侍郎个人来进行裁决。因此他们採用每人分别处理不同案卷的方式来分担责任。而工部的两个人虽然嘴上吵得厉害,但是结果上却是两个人一起处理一个案卷。这样不但速度飞快,而且得出的结论也非常值得信赖。
「你这个破落户尚书!乾脆喝过头掉进河里就好了!」
「你这个花里胡哨的家伙胡说什么呢!啊,要是酒河的话我会很高兴地掉进去的!」
……不过感情好像确实很糟糕。
秀丽一面很有兴趣地守望这他们的工作,一面进行了反省。虽然是吃了十三次的闭门羹,但是自己突然闯进来妨碍了他们工作的事实并没有改变。
(既然如此就彻底等下去吧。)
而且可以近距离看到在第一线辛勤工作的高官们的工作状态。
现在太阳还高悬在空中,所以秀丽做好了等到他们工作结束了决心。
然后,日头彻底地落了下来。
「……啊,哎呀呀,这下子终于可以痛快地喝酒了。」
等所有的文书都裁决完毕后,管尚书很没有形象可言地把双腿翘到了桌子上。
「就算是工作期间你不是也喝了个痛快吗?真是的,自从成为你的辅助之后,就算特意熏了风雅的香料,也立刻混杂上酒气而白白浪费。
「不用买酒就能享受到喝酒的感觉,这不是挺好吗?你应该谢谢我才对吧?」
「少罗嗦!跟你这个人说话果然是对牛弹琴!」
也许是一整天都重複着苦战的关係吧,欧阳侍郎的口气也粗鲁了许多。
「你也回去吧。女性这么晚回去很危险,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你坐在那里也不会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