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缓地,平缓地,身体舒服的摇动着。
能够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已经儘力让身体不会摇蕩,而这一点也让人非常的舒服。
除此之外,对方还用温柔的动作对待自己,让自己睡在了什么地方,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髮和面颊。感觉上就好像变成了小猫,受到爱抚一样。
然后,彷彿是为了不惊醒她一样,感觉上被轻轻的——同时是紧紧地抱住了。
秀丽轻轻睁开了眼睛。
——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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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这里是……我的房间?」
茫然地让眼睛习惯了一阵黑暗后,在头脑思考出头绪之前,嘴巴中先泄露了这样的词语。这一来,秀丽才终于注意到自己是横躺在自己的卧床上面。
「……???」
她茫然地摸索着微妙的模糊记忆——在断断续续的画面连接到一起的瞬间,她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咦?为什么我睡在这种地方——难道说刚才全都是做梦——唔,呕。」
被好像眼珠都要翻转过来一样的严重目眩所袭击,她摇摇晃晃地用手撑住了床面。
……吐出的呼吸都满是酒臭气,让她说不出的噁心。
她用手摸索着旁边的小桌,找到水杯后一口气灌了下去。
「……不是……梦啊。……我、我赢了……呢。」
管尚书确实说过,只要她能把最后的那个几乎要呛死人的酒全部喝光,他就认输。自己应该是已全部的体力和精神力为代价而——喝光了才对。
那之后好像有什么人把她送回了绍可府。
如果能够得到管尚书的承诺,至少也算是上了一个台阶。
……多半应该,没事。
秀丽因为安心而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过那个充斥在里面的酒臭味让她的心情立刻低落了下来。
不知道该说是无奈还是脸红的感受让她沮丧的耷拉下了肩膀。
「……我这算什么嘛,眼看就要十八岁的女孩,这个样子实在……」
突然将视线转向了庭院——秀丽开始摇摇晃晃地从卧床上爬了下来。
一方面是为了醒醒酒,一方面是因为她曾经决定,一旦完成了工部攻略这个第一目标,就要去看一下某样东西。
虽然是裹了好几层衣服才来到庭院的,不过也许是残余的酒精的作用吧,她并没有感觉有多冷,那种扑打在面颊上的刺骨寒气反而让她觉得很舒服。
她步履蹒跚地摇晃着靠近了目标,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树木。
「……啊啊,真的……长大了呢。」
是刘辉送给她的,樱树。
距离绛攸向她询问是否打算成为官吏,已经过了一年半的时间。
(明年也许会结下一两个花蕾吧。)
难怪父亲在书信中如此表示,不知不觉它已经长得如此大了。
秀丽用手环绕着还称不上粗壮的树榦,将额头贴在了上面。
在那个酷热的夏天,秀丽的梦想还仅仅是幻想。即使知道这一点也还是无法放弃,不惜打扮成侍童的模样也要进入朝廷,就算明知道是过了夏天就要烟消云散的梦境,也衷心祷告自己能够实现一次。
可是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梦想和这棵樱树一起落入了秀丽的掌心。
樱树是一种誓言,代表着她不会让梦想之花再度凋落的誓言。
自从在樱树下发誓要步上官吏之道后,她就决心直到能做出成绩为止,都不再和对方见面。
「……我也算是做出了一点成绩呢。算是长大了一点,对吧?……」
风就好像回应她一样吹过,让树梢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嚓,好像是踏着积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因为已经多少有了预感,所以回头后秀丽并没有感到惊讶。
比例匀称的修长身体。也许是因为面颊有些凹陷的关係吧,虽然五官的端正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脸孔整体给人的感觉却成熟了不少。不过这一点在另一个地方已经见过了。长长的头髮随风飘蕩,虽然勉强可以看到静静的抿着的嘴角,但是因为背对着月亮的关係,无法连他的表情地都看得一清二楚。
秀丽面对这只是维持着沉默站立在那里的他出了灿烂的微笑。
要对他说出的台词,已经在脑海中思考过上百万遍。
「——我回来了,刘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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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孤独,就好像是缠绕在王座上的影子一样的东西。只要刘辉还位于王位上,就无法逃避那个东西。」
自从一人把秀丽送回来后,就一直在烦恼着是等待她醒来呢,还是就这样离去的青年,最后还是没能离开她的身旁。
绍可明知道他偷偷地把秀丽送了回来,不过还是贯彻了假装不知情的态度。而且还制止了恨不能立刻去把对方赶走的黎深。
如果连做梦的时间都不留给他的话,他的心迟早会消失吧。
绍可为弟弟倒下了至少超过十杯的茶水。
「所谓的王就应该是如此吧?」
黎深鼓着面颊闹彆扭一样地说道。
「是啊。可是他和他的兄长们不一样,完全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教育哦。然后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在绝妙的时期遇到了秀丽。」
如果没有遇到的话也就不会知道。说不定就可以索性看开,身为帝王就是这样的事情。
「……黎深,无论是绛攸还是蓝将军,都是优秀至极的臣下。但是,在他们两个人必须在红蓝两家和刘辉陛下之间做出选择的话,你认为他们会选择哪一边呢?」
「那当然是家族了。」
「嗯,事实上这个新年他们也没有任何迟疑的暂时的离开了臣子的位置,为了红蓝两家的工作而奔走。他们完全没想过这样会让王上变成一个人孤单单地工作吧?因为红蓝两家比起王上来更要优先,这种家族的气质已经无意识的渗透在了他们体内。……如果是在陛下还是皇子的阶段就相遇的话,也许又会有所不同,但是……他们和刘辉陛下的相遇还不到两年的时间……」
如果要让绛攸和楸瑛在今后对于王上的自身奉献上胜过于黎深以及蓝家兄弟们的忠诚,一定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所以追根究底的话,对于那两个人——不,是对于今后相遇的任何人来说,刘辉陛下也自始至终只是『王上".没有任何人需要名为』刘辉"的男子。在清苑太子和先王陛下都已经不在的现在,已经这一辈子都不会出现直呼他名字的人了吧。」
绍可闭上了眼睛。……在来到府库是他喃喃自语时的话语,好像冰冷的露水一样落入了绍可的心中。
……他绝对不会说,自己寂寞。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不允许他这么说。
「刘辉陛下本身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也知道自己作为君王已经多么幸运,已经拥有多么出色的部下。他知道绛攸和蓝将军的存在有多么可靠,也很高兴他们想自己献上的忠诚,也明白他们也许会成为贯穿自己一生都无可替代的重要栋樑。寂寞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奢侈。这个他也很清楚。所以就算他注意到了,不管多么亲密,在他们和自己之间也隔着一层肉眼无法看到的薄膜,他也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知道就和无法摆脱影子一样,这是在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可是呢。」
绍可维持着闭着眼睛的状态,深深叹了口气。
「……他看到了原本不应该看到的梦境。没有影子的自己的梦境。」
黎深好像有些焦躁一样,让扇子发出了啪的一声。
「你是说那就是秀丽吗?」
真的是除了那个时候以外,就不可能再次看到的梦境。因为王上装出了昏君的样子,所以相信这一点的秀丽才会接受霄太师的拜託。正是因为当时的秀丽对于王上很有意见,所以她才没有任何顾虑。如果要让秀丽对于现在的刘辉作出同样的事情的话,就算是秀丽估计也很难办到了。因为那是秀丽并不认同王上的前提下才做得出的事情。正是因为两个人在那种时候,那种条件下相遇,所以才能做得出的,没有影子的梦——
「……秀丽啊,对于刘辉陛下来说,多半是在没有使用命令,而是进行请求后就呼唤了他的名字的唯一一人。而且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都只有她一人。正因为如此,只有在面对秀丽的时候,刘辉陛下会展现不同的表情。」
绛攸和楸瑛觉得不对劲,就正是因为如此。
只是因为乍看起来态度上没有差别,所以他们不明白而已。他们会觉得王上在他们两人面前和平时一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王上完全是用平时的态度和他们接触。可是,之所以只有在王上面对秀丽时他们感觉到不对,是因为那不是他们至今为止所见过的「刘辉」的面孔。虽然不是针对他们本身展现的,但是通过秀丽,他们两人一直都看到了「刘辉」的面孔。因为和秀丽在一起时都是「刘辉」,所以当他用「王上」的面孔进行普通的应对后,他们就不由得感到了很大的不对劲。面对秀丽的面孔,和面对他们的面孔,表面相似,实质却完全不同。
如果是说能让他觉得可以依靠的对象的话,那么绍可以及宋太傅等人都可以算上。当然也包括绛攸和楸瑛。
可是,能够接受「刘辉」存在的人,现在就只剩下了秀丽。
在明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还允许秀丽的漫长旅行的刘辉,让绍可从心底感到尊敬。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专心致志地思念着秀丽。
「没有人可以代替秀丽啊。在作为明君而声名远播的同时,他的每一句话也都将成为『王命",就算后宫中迎娶了其他的女性,让他们称呼自己的名字,那也只会被认为是命令而已。如果完全不知道的话还好。可是他……又做了那场梦。」
面对还是带着不满表情的黎深,绍可露出了苦笑。
「……如果我这么说你也许会明白吧。他啊,比起你或是龙莲来,都要更加更加孤单。毕竟你还能找到修理、绛攸,以及黄尚书和悠舜。而且今后你能掌握的重要的人只会增加,而不会减少。龙莲通过秀丽以及影月的存在,今后也可想而知会一点点地增加重要的东西。静兰也是。如果他走上了作为君主的道路,就不可能再让蓝将军或者白大将军直呼他的名字,然后一起喝酒了吧?现在的静兰只要希望的话,就可以把重要的东西都掌握在掌心之中。可是呢,『刘辉"陛下,在今后一生中都无法在获得任何东西了。」
黎深第一次失去了表情。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刘辉陛下只能紧紧抓住唯一的梦想。因为他知道,如果失去了这个的话,他的手掌中将不会再留下任何东西。」
当时,他将脸孔贴在桌子上,轻声的嘀咕。
[「秀丽她,是否还会呼唤朕的名字呢?」]
那个剎那的梦境的残香,是如此的甘甜,却又如此的无奈——一直残留在心中无法捨弃。因为已经看到了,所以无法再装成没有看到。
因为害怕在分离的时间内这个梦境就已经遗失,因为害怕确认这一点,所以王上一直磨磨蹭蹭的拖延着和秀丽见面的时间。
可是,他不可能永远不去见她。
对他而言已经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失去了秀丽的话,他一定会连自己的名字也忘记吧?)
不会在被任何人叫起,只能在不断落下的冰冷的雪片下枯萎。
正因为拥有聪慧、温柔的心灵,所以才会注意到永远的孤独。而且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的心并没有脆弱到可以用崩溃这个手段来逃避的成都——所以一切都只能埋藏在心内。
他只能孤单一人地,一直行走在冰一样的君王之路上。
「刘辉陛下没有奢望什么,只是默默地在我们逼他坐上的王位上不断努力。而他唯一的任性……就是秀丽。」
啪嗒,黎深的扇子响了一下。
「那关我们什么事。」
黎深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寒光。
「不管怎么样,为了秀丽着想的话,都不能把她交给那个只会流鼻涕的小鬼。难道不是吗?哥哥。」
绍可低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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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好像在摇晃。
因为刘辉手扶着头,好像祈祷一样的低垂着脑袋,所以秀丽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下意识地朝着他伸出了手。
但是因为秀丽本人脚腿也已经不太听使唤的关係,所以她自然反而因为一阵眩晕而让身体倒了下去。
——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刘辉已经揽住了她的腰部,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秀丽。」
「嗯?」
「秀丽……秀丽。」
刘辉用乾涩的声音,不断呼唤秀丽的名字。
用面颊磨蹭着她柔软的头髮,过了一会儿,刘辉轻声地嘀咕了出来。
「……你遵守了,约定啊……」
——我希望你看到的不是王上,而是我。秀丽做到了刘辉对于她的请求。
刘辉知道,自己既然是王就不应再这么任性。他也明白,就算秀丽误会了她的意思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是虽然明白——他还是害怕真地面对这一幕。
虽然想要见面,但是又害怕见面。可是不能永远地避而不见。既然一度抱起了沉睡的她,就无法就在这么离去。
……而不管什么时候,秀丽都可以像摘花一样轻易地夺走自己的心灵。原本任凭他拥抱的秀丽,因为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而扭动了一下身体。
「……其实啊,说老实话,我也烦恼了很久呢。毕竟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这个人越是距离遥远的话,就越觉得你是个好君王。可是……」
在晋见的时候,秀丽见到的是过于拚命的想要维持君王的脸孔的刘辉。那种竭尽全力维持快要剥落的君王面具的样子,和提心弔胆的害怕山茶花掉落的自己没有什么两样。
他并不是游刃有余的君王。她还在边缘的地带勉强支撑。
而他那种总觉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也让秀丽有些担心。
「没关係……那种事情没有关係的。」
刘辉抱着她的手臂加重了几分力量。
即使犹豫过,可是秀丽还是用爽朗的笑容呼唤了自己的名字。这已经让他无比的高兴。
因为终于目睹到了对方发自内心的微笑,所以秀丽也好像被他带动了一样笑了出来。
「……对了,秀丽。」
「我知道。浑身都是酒臭吧?」
「嗯,相当浓厚。」
「……你就不能说的客气一点吗?」
如果换成秀丽以外的这个年纪的少女的话,听到这番话后绝对会因为过于害羞而一把推开他跑掉。
「不是,我不是说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