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早上,和往常一样,搬运尸体的男人来到了牢房。
今天一大早还是能听到令人厌烦的低低的呻吟声从各个方向传来。
数着横躺在那些人中间一动不动的尸体的数量,那个男人厌烦地叹了口气。
「……今天不少嘛。我去找个大一点的货车来吧。」
香铃深深地鞠了一躬。
「麻烦你了……」
「今天也要给我们做好吃的哦。」
于是,早上的货车就悄悄地在山内山外不停地运送着。
当不再有货车过来时,就到了準备早饭的时候,这时,另外一个男人来接香铃了。
「喂,到了做饭的时间了。出来。……真是的,那家伙跑哪里偷懒去了。」
男人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同伴的懒惰,一边打开了牢门。在昏暗骯髒的牢房里,确认那些衣衫褴褛的村民是否跟往常一样呻吟着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
接着,和往常一样,为了做早饭,香铃也乖乖地从牢房里走了出来。
※※※※※
「喂——大小姐。时间到了哦。我来接你了——。快起床——」
「秀丽姐姐——快起床了——我可都已经收拾好了哦!」
「呜—……再让我睡会儿……」
被人轻轻地拍了拍脸颊,秀丽逃似地翻滚过去。——但下一秒她就一跃而起。
「——不会吧!燕青!?什么什么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
燕青捧腹大笑。
「早上。哈哈——不愧是大小姐。在决战之日还能睡得那么好,真是不简单啊,是个大人物。我他一崇拜你了。」
「讨厌!!」
秀丽环视一下四周。本来用来睡觉的帐篷已经被收起来了。
「龙莲呢!?」
「我刚进来时龙莲刚好出去。他说他先走一步。啊——,真没想到他会来啊。幸亏这样,我才能做小姐的护卫,让我行动自如。……对了,璃樱呢?」
「……唉?」
秀丽眨了眨眼睛。……只有静兰去了香铃那,璃樱和龙莲应该是一起待在秀丽身边的。可是现在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不是吧!?哎,他到底去哪了——」
不过,只有静兰并不吃惊。
「啊——我知道了,难道是因为璃樱说的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唉?」
「璃樱不是石荣村的人。疾病爆发以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村里。他头脑很好,虽然总是会偷懒,但还算能帮忙照顾病人,所以就跟他在一起了。大家都很混乱,好象也有大人把他当成是这个村的人。他说过到了时间就会走。也许现在就是他所说的那个时候了吧。」
燕青和秀丽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
秀丽和燕青坐在马上摇晃着走出了石荣村的村口,往荣山走去。
朱鸾就跟回到村里的人们和医师待在一起。
第一眼看到的石荣村,与其说是个村子,不如说大到了像一个镇子的地步。……秀丽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感到一阵揪心。
——荒凉的村落。很多人都因为生病而死了。
可是,本应该有能帮助他们的人存在的。要是没有「邪仙教」散播那些奇怪的流言,事到如今,一定会有到虎林城去接受治疗,并恢複健康的人存在的。
每天早上就跟扔东西一样地扔掉尸体。
只不过是为了把秀丽和影月叫来,那些人就——(开什么玩笑!?)
真是让人火大。
不管是谁,都绝对不能原谅。
——今天就要全部结束给你看。
「……恩?那是什么啊?」
听到燕青的声音,秀丽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空蕩蕩的坑道的入口处。在那周围,倒着几个身穿白衣的男人。
「……燕青,你做了什么?」
「不可能是我做的吧。我今天为了慎重起见特地打扮成文官的样子,把棍子都收起来了。」
燕青翻身下马,简单查看了一下那些男人身上的打斗痕迹——揉起了额头。
「……啊。这个嘛,估计是龙莲少爷的笛子造成的……」
「啊!?你的意思是说他堂堂正正地正面攻击了他们!?」
「不管何时何地都是堂堂正正的——要说还真像是他的做法。不是很好吗。龙莲是绝对不会妨碍我们的。还替我们省了不少事。那么、我们走吧,小姐。」
对着回头说话的燕青,秀丽决然地点了点头。
※※※※※
——不久之前,还在担任丙太守的郡武官的朱温,在瘟疫爆发之前正处于头疼不已的阶段。
(都是因为那人说了一切都会进展顺利我才来的啊。)
郡武官的俸禄扔到赌场的话也就能打个水漂。在最近的一次赌局里,他本来打算尝试一下一博千金的滋味,也很有信心能赢,只不过,运气稍微差了点,结果落了个欠债累累。在这时,因为爆发了奇怪的疾病,他被派去了石荣村。
因此,在这里就被那些人吵着要他还钱。
原本朱温就认为女州牧简直是个笑话。堂堂一个大男人要在女人手下工作真是太没面子了。女人只要听男人的话做事就可以了。朱温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只有嘴巴厉害,好象小狗一样叫个不停,明明软弱无力还敢顶撞自己的自大女人。实际上,朱温到现在还真心相信会爆发这场怪病,就是因为女人做了州牧。
那些宣称能轻鬆赚钱的家伙们也只是在刚开始的时候表现得很大方而已。我明明已经认真做好了自己的工作,得到的回报却是每天难以下咽的饭菜。
(切,我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作为跑路时的路费,就让我顺走一些那个所谓的教祖收敛的宝物吧。
朱温知道那个「教祖」对某个地方的重视,甚至还要胜过放置村民们供品的地方。
到了最后一个四叉路口——如果往中间走,就到了坑道里最到的採掘场。往右走的话,是那个双手被直接钉在柱子上的怪小孩的监禁场所。然后是最后一条路——左边的窄小的道路。就是这里。
平时,在这条路旁一定会有某个「教祖」亲信的男人不动声色地站着,今天却一个人都没有。朱温什么都没想就往这条又细又长的道路走去。
正如他所想的一样,在这条本该没人行走的道路的尽头,摇曳着烛火。
朱温舔了舔嘴唇,往里面的洞穴走去。突然,他惊叫了起来。
「……那、那家伙怎么回事!?」
只见那里躺着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
※※※※※
「女州牧会来?」
「千夜」向从缥家那里跟过来的几个男人确认了这件事。
「东西都布置好了吧?」
「是的。在正中央已经布下了肉眼看不见的圆形阵法。」
「好。我只要把那个女人引诱到那里就算完事了是吧。那就是说真的已经没有问题了对吧?我觉得应该是时候让我回到原来的身体里去了。」
在面对着採掘场的最后的四叉路口,「千夜」恨恨地看着安置自己本体的左边的那条路。
「这具身体是为了对付杜影月才拿来用的。对付女人就没必要了吧?」
作为出生在异能一族却不会使用法术的「无能」的「千夜」,突然站住了,看着右边——痛向囚禁杜影月的监禁场所的坑道。
明明和自己年纪相仿,却被「母亲大人」认为是必要的少年。
不,其实真正需要的只是存在于「杜影月」体内的「阳月」。
……只要有那「阳月」在,就会被需要。
「千夜」直直地盯着右边的坑道,突然向身边的男子问道,「……吶,能不能把我的意识转移到杜影月的体内?」
「……啊?」
「反正这个『杜影月"就快死了。等他死了以后就把我的意识转移到他的体内。如果运用法术的话个现状不会有很大的变化的,对吧?现在也只是把意识放到死去人的身体里,然后再使用他活动起来。只要把』阳月"封印住也就不会有妨碍不是吗?」
(如果是那具身体的话。)
——只要进入那个身体,就不再是「无能」。就会成为被需要的存在。
「与其只把有反抗能力的『阳月"留在里面,倒不如让我成为他的容器。这样不是更容易控制他吗?」
这次一定要让「母亲大人」注意到我。只要实现了那个——「怎么样?那样的话就算我把原来的身体扔掉也无妨了。呵,虽然我长得比较帅啦。」
白衣男子缄口不语——彷彿陷入沉思似地垂下了睫毛。
「……我知道了。让我考虑一下吧。」
「恩,拜託了。那我就暂时再用一下这个大叔的身体吧。要去等那个女人吗?」
「千夜」压抑着内心的放鬆,脚步轻盈地往中间的路走去。
※※※※※
影月的额头上汗流如注。跟香铃分别后,他一直费力地想要拔掉钉在手上的木钉,到现在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了。
(……不好……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虽然自己放话说会想办法解决,但是那个木钉完全没有鬆动的迹象。
到了最后的最后还是不得不被利用。无论如何也要在那些男人来之前把它拔出来。
再次忍受着把木钉从手上拔出来时的剧痛——在这过程中稍微喘了口气休息,肩膀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人生果然不是都能心想事成的。
(因为……比起那些英雄传说中的主人公来,我根本就是长着一张配角的脸吧……)
即使是影月,偶尔也会有不负责任或是自暴自弃的时候。
虽然也为了想要成为堂主大人那样的人,每天拚命地努力,但说到底自己还只是在修行的阶段而已。
特别是像这样自己一个人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不由得会冒出真心话来。
然后,影月不禁自言自语地低语着自己从来不会说出口的一些话。
「……啊~~可恶——……有谁能来帮帮我啊——……」
脑子又开始陷入朦胧状态。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彷徨徘徊。
……过了不久,不知道是谁用温柔的手像是在描绘影月的轮廓似的,轻轻地抚摸着他。
看到眼前的存在后,影月以为自己又进入了梦境。
像猫一样的眼睛。蓬鬆散落的捲曲的头髮。像猫科动物般的艳丽优雅。异常美丽的容颜。
是最初被叫做「千夜」的男人。
也是让影月有生以来第一次气到怒髮冲冠的男人。
不管是不是在做梦,影月认为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我啊,一直在想如果能见到你的话,要好好地教训你一顿。朔洵。」
那个人好象觉得不可思议似地慢慢地眨着他长长的睫毛。
影月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他那个人已经气到了就算是在梦中也无所谓,如果不好对说一番就无法平息怒火的程度。
不过说是大道理的话,更类似于迁怒,所以是梦反而更好。
「……听着,我并不打算对你那些自甘堕落放蕩不羁的生活多加干涉。因为这是你的人生。你喜欢怎么过就怎么过。」
无论是金钱、家境、才能还是容貌都得天独厚,从来不用为一日三餐而发怒。也没有家族之间的互相抢夺和残杀。在他的面前横亘着无数光明大道。是跟影月完全相反的令人艳羡的人生。
「在舒适安逸的环境下长大,什么都不缺。明明从来没有拿着锄头下地耕过田,却一脸什么都了解的样子,自私地把这些都认为是无聊透顶的事,兴緻勃勃地把那些在地里努力干活,靠土地生存的人的生命当玩具一样戏耍,玩腻了就扔掉。也完全没有顾及到为你担心的弟弟和鸳洵他们,就这样为所欲为。想玩弄就玩弄,从没想过要负责任。不过这没什么。因为那都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实际上,在我心里已经认为你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男人了,可是,这并不是我生气的原因。」
眼前的男人默默地看着钉在那里的影月。……还是觉得像在做梦。
影月稍稍抬头看了看,深深地吸了口气。
「……让我生气的是,你居然选择了自杀。」
抬着头,刚好能对上这个很高的男人的视线。
「你,真的明白自己扔掉的东西是什么吗?你知道你在途中毫不犹豫捨弃掉的生命,有人是多么的需要吗。堂主大人、在西华村死掉的人们,还有我——是多么想要啊。」
影月闭上了眼睛。想起了或短或长的——充满了他所爱的人们生命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