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乃纱衣
插画:由罗会理
翻译:黛黛希
——《前线小说》20期
放眼望去无边无垠的樱之森林,提花灯笼一直延伸到看不见边际的远方,夜樱在微白的玄幽中浮动暗香。
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有谁亭亭玉立地站着。
色如鸦雀湿羽般的髮丝随风飘动,看不清那张脸。不过却有另外一个人蹲在樱花树下啜泣——她正是年幼的秀丽。
「……吶,秀丽,好了啦。不要再哭了,笑一笑。跟我一起回去吧。」
年幼的秀丽泪水刷刷地往下掉,回过头来。
「不要,我不回去。我才不回去呢,我也笑不出来,因为——」
话语被湮没在卷着螺旋漫天飞舞的花瓣中,没有传递过来。
「秀丽,你怎么了?一直在发獃。」
父亲的话语让秀丽终于注意到自已竟然神情恍惚地眺望着庭院。刘辉给的那些樱花只开了三裸。
「不知为何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呢,在一片樱之森林中,明明没有任何人,却有连绵不断的提花灯笼一直延伸到远方……」
秀丽的思绪中还残留着不可思议的余韵。不过自己曾去过这种一望无垠的樱之森林赏花吗?
然而邵可却好像很惊讶似的,目不转睛盯着秀丽。
「樱之森林?之前你也说过同样的事情哦,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
「诶?我说过吗?」
「是的,就在你神隐的时候。」
「神隐?!」
邵可苦笑不已。
「果然是记不得了呀。小时候的你曾经在夜蝉山失蹤过。」
「真的假的呀?!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时可是引起了大骚动呢。你和静兰去山上采蘑菇,到晚上静兰神色惊恐地回来说你不见了,我和他到处寻了个遍,都没有你的蹤影,然而到了半夜你却突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那段记忆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有好多不可思议之处。小小的夜蝉山,明明搜遍了其中每一个角落,然而一不留神,秀丽就好像从天而降般出现在眼前。
「不知为何,你还带着一棵樱花的树苗,你着,就是后院中那棵不开花的樱花树。」
「诶,那个是我带回来的?!那棵奇怪的樱花树?!不过夜蝉山有樱花树吗?」
「没有,所以这不是让人觉得更加不可思议吗?我差点都认为你是真的被神明隐藏起来呢。」
秀丽是真的忘得一乾二净了,即便听父亲说完之后也完全想不起来。
「樱之森林呀灯笼呀,那个时候的你确实说过哦。之后你还说了很多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或许你做的就是那个时候的梦呢。」
「拜託你了!歌梨!要多少谢礼都行。」
这一日刘辉也一如往常追逐着号称当代第一的画师碧歌梨,点头哈腰地想要请她帮忙作画。难以想像作为一个帝王能如此低三下四,然而歌梨却完全不为所动。
「哦,你认为能用钱买我的画吗?请回到前天重新听听我是怎么说的吧,你这个笨蛋。」
第一百零一次恳求也被无情拒绝,然后被认作是笨蛋赶了出来,刘辉只能垂头丧气地折返。他没精打采地在池塘边抱膝而坐时,不知是谁也跟着坐在他身边。
「又被母亲欺负了?真不好意思,打起精神来,陛下。」
正是歌梨的儿子——万里(5岁)。在他温柔的安慰下,刘辉不知
不觉就向万里倾诉起自己的烦恼。
「……为什么歌梨不愿意为孤画秀丽的画像呢?她明明很喜欢秀
丽,所以孤以为只要去拜託她画,绝对会很乐意的说……」
「那个,母亲几乎没有画过我和父亲以外的人哦,别放在心上。」
虽然刘辉对那个传言早有耳闻,但他还是不想放弃。若是能够画一幅掌心大小的袖珍画,就能偷偷藏在身上,随时可以看到了。明明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而已!
「对了,万里,你怎么样?能帮我画一幅秀丽的画像吗?」
「我?嗯——但是……」
万里犹豫不决。儘管在玩耍时信手涂鸦过几次,但仔仔细细画人像图这还是第一次。
「对于你来说还太早了。」大概是母亲这样说过的缘故。不过看着陛下那满是哀怨和期待的双眸,万里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拒绝他。
「……嗯、嗯。那么我就试试看……吧。」
「真的吗!谢谢你,万里!我会水远记得这份恩情的!」
刘辉欢喜地抱起万里转了好几个圈。
「那么我画了去秀丽家的地图,你去吧。她正在闭门反省当中,现在应该一个人在家。」
万里忽然抬头望着刘辉。嗯嗯?难道陛下拜託白己画画的理由是……
「万里,让你这么孤单,真抱歇,皇宫里也没有小孩子。你叫朋友过来玩也可以哦。」
「我没有朋友,因为我一直都跟父亲、母亲在各地漂泊。所以不用担心。」
他那带有些许寂寞的身影并没有逃过刘辉的双眸,不过万里却又马上笑了起来。
「但是这里有陛下,而且能让我画画,我也不觉得寂寞,那么我走了哦。」
看着扬了扬手中的地图、蹦蹦跳跳离去的万里,刘辉不禁注意到一件事。
(嗯……今天也是一声不响呢,这株樱树!)
父亲去了府库之后,秀丽便来到后院那株许久未曾注意过「奇怪的樱树」旁。想来,这真是隔了好久之后,秀丽第一次认真地去看它。
它的奇怪之处在于与普通的樱花相比,树形完全不同,简直就看不出是樱花。不过把它称之为樱的正式秀丽。虽然年年见长,却从来没有开过一次花。好像有种仍旧顽固地认定自己还处于冬天之感。这院子中其他的花木本也开花,但在王位争夺战之后,便不再盛开。唯有这棵树,从始至终地贯彻着「自我主义」。
「说起来,好久没来看这株樱树了。」
以前倒是经常来这棵树嘟哝些怨言……难道是因为听了太多牢骚话才会扭曲到发育不良的?
邵可邸如今一片寂静。父亲和静兰都上朝去了,秀丽也没有外出的想法。洗碗、晾衣服、扫除,接下来已经无事可做了。和在茶州的时候还真是大有不同啊。
空气中轻轻飘蕩着春的气息,秀丽仰望着蓝天。此时静谧异常,就连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的莺呜也突然消失,周围一片寂然。在这在这鸦雀无声的寂静中,秀丽不禁感觉,彷彿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就在秀丽刚要打盹的一刻,从门外传来「不——好意——思」这样精神饱满的声音。
「想画一幅我的画?为什么啊?」
正在準备茶点的秀丽低头看向突然造访的万里,眨了眨眼睛。
「诶,那个,我想练习一下怎么画女孩子。」
万里慌慌张张撒了个谎。儘管他还很年幼,却不知为何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国王陛下想秘密地为秀丽画画。他虽然不清楚有什么理由,但一定是不纯洁的动机。
「哦,若是我可以的话就随便画吧。反正如今我时间多的是。」
秀丽沏好茶后,依万里所说的那样,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一想到王上露出那种欢快的笑颜,万里不禁暗自窃喜。
「要开始了哦,好,要加油!——」他意气风发地取出若干支小笔开始準备,然而不久他就歪起了脑袋。
(……咦?好奇怪啊……不知为何手居然半途中自己停了……)
无论画多少次,都无法继续。若是勉强画下去,就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转瞬之间已经浪费了数十张纸,万里果断地改变方法。对了!一定是勉强要她笑,才会觉得不自然。
「秀丽姐姐,你就像平时那样随意就好了,不用在意我。」
「……你说不用在意也……』
总之还是先收拾茶和点心吧。不过秀丽对于万里的视线非常在意,一直想着该怎么做才会自然,结果弄得反而更加生硬了。一开始还只是带着困扰表情的万里,然而直到傍晚又浪费了数十张纸之后,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森,秀丽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流着冷汗。
「……吶,不要再画我了。去试试其他的女孩子吧,肯定会更适合的。」
「不是的,我还要继续画,今天就此告辞了,不过明天我还会再来!」
——随后就像万里所宣言的那样,第二天以及接下来好几天他都在秀丽身边晃悠,既有拿着笔画画的时候,也有空着手一整天都在观察秀丽的日子。儘管尝试了各种努力,却始终不满意。明明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无可挑剔提、出类拔萃的画作,然而若是表扬他的话,就会更加不高兴,简直不可思议。
到了第五天,秀丽为了改变气氛。带着万里去了庭院。在一起慵懒漫步的短暂时间内,万里已经数次回头望向后院,倾着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怎么了?」
「……嗯,不知为何好像听到有人的声音……后院有谁在吗?」
「咦?没有哦,今天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不过万里还是屡次回头,看样子很在意后院。秀丽也渐渐开始担心是不是有盗贼进入,她拿起一把扫帚,同万里一起进人了后院。
……后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没有盛开的樱花树而已。秀丽安心地吁了一口气,万里却径直走向那棵怪樱。他目不转睛地蹲在地上仔细大亮。好几次不可思议般挠挠头思索着左看右看,然后朝秀丽回过过头来。
「秀丽姐姐,这棵树,没有开过花吗?」
「……万里……你没事吧?这棵树别说是开花了,就连花蕾都没有结过哦。」
「……说的是呢。不过好奇怪啊。明明没有开过花……我却能看到樱之森林。」
这样喃喃自语的万里猛然拿起笔开始在纸上游走。秀丽有些不安,听到了声音、樱之森林之类,万里怎么开始说这些奇怪的事情呢?难不成是因为画不出来,而想得走火入魔了?
「嗯,画好了。就是这样哦。」
秀丽胆战心惊地瞄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樱之森林与提花灯笼。儘管整幅画只用黑墨勾勒出浓淡,却给人一种错觉,彷彿真的会迷失在这繁茂的樱花之中似的。
而秀丽真正在意的是这副风景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时旁边的万里却出人意料獃獃地仰望这棵树,秀丽也随之目光移上——顿时呆住了。
——樱之风暴,两人就好像立于常开不败的樱之森林中。
随后,一个没有听过的少年之声愉悦地响起——「欢迎到来」。
那一日刘辉也在工作间隙见缝插针,搞起了自己的秘密行动。他独自一人偷偷地躲在庭院的深处。差不多快完成的作品让他不禁莞尔时,身后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哇!是、是是谁?!诶呀,是欧阳纯啊。」
突然偶遇的人也好像受到震惊般,眼睛睁得圆圆的。不过随后浮现出的柔和微笑,怎么都难以想像他就是那位强势的歌梨的丈夫。
「原来是陛下……请恕臣下失礼。那个,请问您知道犬子万里的去处吗?」
「万里呀,孤想他应该去秀丽家了吧。」
刘辉把拜託给万里的事向他说明之后,欧阳纯理解似的苦笑不已。
「哈哈哈……难怪每天都像是要去决斗般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万里会感觉苦恼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大概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吧。」
「……孤拜託的事有那么难吗?」
「对于拙荆与万里来说,给人画像还真是很难哦。该怎么说呢……不想使用技巧把人画得很漂亮,换言之就是不能对画撇谎。」
「嗯嗯?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没有特别要求要把人画成美女呀。」
「很难解释清楚……只是,拙荆曾经断言过,想要画好秀丽小姐很难,再者很难画出陛下所要的感觉。所以儘管很想画却又画不出来。」
「孤想要的?哎呀!决不可能画不出孤想要的画的。」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秀丽的画像呀,想要得不得了。
刘辉还是不甚明了地摇了摇头,随后他又重新看向欧阳纯,二人很少有独处的机会,刘辉的好奇心早已被挠得痒痒了。
「说起来,欧阳啊,你能与歌梨成为夫妻,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故事呢?她是一相情愿单相思,然后自己送上门来的老婆吗?还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来追求你的呢?一定是这样的吧?」
「陛下……您是从哪儿看出来我有这种被追求的品质……」
「但是,那位可是比起一日三餐来说更喜欢绘画的碧歌梨哟,若不是爱得很深,『我才没有结婚组建家庭的时间呢,比起男人,绘画更加重要!』她肯定会这样说的吧?」
「啊哈哈,不愧是陛下,歌梨确是这样的人。」
「是吧是吧,果然是这样的……莫非是你求的婚?!」
欧阳纯目不转睛看着刘辉,不知为何露出了怀念的微笑。
「……歌梨就好似为了绘画而诞生的人,为画而生,为画而死。如同巫女般的存在。除此之外的人生都是不需要的。更明确地说,情爱与恋人都是没有用的东西。若是在达到自己的梦想与上天赋予的使命之后,非得加入什么的话——即便情爱呀结婚呀,也无所谓。」
刘辉突然抬起了头。欧阳纯看着这样的刘辉,如同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般。
「我过去一直以为,若是歌梨所希望的话,那就这样吧。这和自我选择道路的别人是一样的。」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却再也不能忍受选择孤独的歌梨。
「明明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却那么痛苦。就像削木一般,渐渐便会发觉,那木在不断变小。儘管她本人觉得这样也无所谓,我却难以忍受。」
欧阳纯时常会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眷恋蔷薇公主、或是爱上天女而把羽衣隐藏的人间男子。明明她们只是心血来潮才会来到地上,有应该返回的地方,然而人类却将她们强行留在自己身边。
这或许是一件罪孽深重的事。不过无论思考多少次——最后欧阳纯都不会后梅。
「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总算还是达成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