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败了……」
在和刑部尚书见过面的几天后,秀丽回到家里径直走向厨房,然后一下子趴到桌子上失望的叹着气。在旁边哼着歌正準备开始淘米的燕青转过头来说道。
「御史大狱不是延期到明天才知道结果吗?怎么大小姐现在就认输了?」
「我当然不会那么轻易认输啦!!所说的被打败了是指别的事。」
秀丽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一样,提醒正在爽快淘米的燕青要「节约用水!」「淘米水别扔啊!」「之后打扫卫生时候还能用呢」之类的。
秀丽用好似瞪着杀父仇人一样的眼光恶狠狠地盯着晚饭的材料,那时在回来的路上和燕青一起买的。
走这一路上买了很多东西,最后秀丽兜里花得只剩下一点零钱。
仔细算来并没买什么却花了这么多的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味精、酱油、甜料酒和白酒这些调味料的价格涨成这样的?所有的一切不如意汇聚到一起成为一个军团,对秀丽的精神与经济都造成了巨大的打击。被打击到一败涂地的秀丽最后只能买了些刚刚收穫下来的便宜小麦回家。燕青这时候已经把米淘完了。
「我和父亲是小麦也没什么关係,不过燕青你和静兰不太爱吃麦子吧?」
「谁说的!我才不会那么挑剔呢。只要能填饱肚子,我吃什么都行。」
骗人吧!!最近晚饭量是不够的时候,第二天我就会发现田里种的大萝蔔少了一个。燕青,一定是你晚上饿的时候偷偷拔去吃了吧!」
「呃呃……抱歉。」
燕青完全想不到事情会败露,真不愧是秀丽啊。虽然跟身为御林军一员的静兰一样拿着很丰厚的俸禄,可是这种节约的秉性却一点都没有变。
(如此说来,大小姐的俸禄究竟都用到哪里去了呢?)
府上的样子没有一点改变,家里的用品、家具也都还是以前那些破破烂烂,一点都看不出拥有万贯家财的模样。
秀丽在一旁边发着牢骚边看着燕青手法娴熟的将炉火烧旺。两年前燕青海狮「客人」的身份,所以秀丽多少还有些顾虑,不过现在她已经一点也不在乎了。
「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时候还连续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呢……?盐的价格没有上涨,味精和酱油却贵得离谱,到底是什么道理?」
大米的话等到水稻的收穫季节自然就便宜了。可是像味精和酱油这些调味品的价格难道也会随时间波动吗?修理挠了挠脑袋,越来越糊涂了。
等她回过神来,燕青已经把菜全切好了,秀丽急忙站起身。要是连最后这项炒菜的工序也交给燕青的话,那么所有的菜都将成为「过火炒一下再放点盐就完事了」的燕青流怪物野战料理了。
「谢谢你,宴请。帮了我的大忙了。——嗯。今天就用这美味的饭菜来养足精神,明天一定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就在秀丽挽起袖子準备大干一场的时候,门外刚好传来邵可与静兰回来了的声音。
「要回红州修养!?」
听到邵可的话,不只秀丽,就连静兰和燕青也都大吃一惊。
「父亲大人……等等,为什么?那样的话,工作怎么办?再说修养的话在蓝州不就可以了吗……」
望着表情狼狈的秀丽,邵可用和往常一样的沉稳声音回应道。
「啊啊,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这次我提交了正式的辞呈。」
「辞呈!?是,是说您要不干了吗!?」
「是啊。」
「为,为什么!?要是现在没了父亲帮助的话……!?」
秀丽意识到燕青也在旁边,所以话只说了一半。不过,父亲应该能明白话中的意思的。
在现在这个众人都纷纷离去的时期,如果连能够与刘辉推心置腹的父亲都辞官离去的话,那么刘辉的处境更愈发艰难了。
静兰第一次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平坦语调对邵可说道。
「……大人……莫非,是由谁对您说了让您辞官的话吗?」
邵可不由得在内心苦笑了一下。一提到红家提携上来的红姓官吏,首先想到的果然是这个吗?
「不,是我本人的意愿。」
「您自己一个人告老还乡吗?」
「不,我打算和弟弟一起。」
秀丽虽然不知道静兰话里的意思,但是对于「和弟弟一起」还是明白的。
「弟弟……是指那个前吏部尚书吗?一起回去?虽然这样也好,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有事情要做。」
「有事情?」
秀丽觉得自己就好像一直鹦鹉一样,只知道像个傻瓜似的重複别人说过的话。
邵可微微一笑。那是一种秀丽从没有见过的不可思议的笑容。虽然看起来还是很温柔的表情,可是里面似乎隐藏着深不可测的秘密。不对,父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虽然表面看起来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却拥有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坚定意志。秀丽走到父亲的身旁。「抱歉,秀丽。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虽然知道父亲不会回答自己,可是秀丽依然低声地重複着。不过究竟是否要问「为什么」,就连秀丽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不也是一样吗,对于吏部尚书那件事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和父亲说过,而且海拔父亲扔下一个人去了蓝州。甚至都没有和父亲商量过。所以对于现在父亲的选择,自己如果不能理解的话就显得有些太不近人情了。秀丽心里明白。……实际上,自己就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只是单纯的不希望父亲离开而已。秀丽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只问了一句。
「咳,还会……回来吗?」
邵可放下筷子,把手伸过去抚摸着秀丽的脸颊。如此唐突的分别,上邵可不由得回忆起以前很突然的去世了的母亲,邵可心中一紧。
「我还会回来的。别担心。」
只有这份约定是绝对不能打破的。
「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已经托百合姬替我照顾你,如果你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去找她想办法。」
「啊,那就是说……叔母大人会留在贵阳了?……嗯,我明白了。」
秀丽紧锁的眉头终于稍微舒展开一些。虽然秀丽同百合併没有太多的接触,不过百合依然给秀丽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对于身边即将没有一个可靠亲人的秀丽来说,能够有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在自己身旁自然会感觉非常的安心。
「静兰,燕青,秀丽就拜託你们了。」
邵可不在,让三个没有任何血缘关係的青年男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怎么看都是很不靠谱的事。对于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拜託了」的邵可,静兰与燕青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就在他们这样想着的时候。
「拜託你们可千万别给我惹出任何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静兰和燕青忽然在邵可的笑容中感觉到一丝寒冷的杀气。两个人不由同时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异口同声的答道「……是。」
邵可充满爱惜地望着旁边正一个人无精打采吃饭的秀丽。对于邵可来说,即将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而且邵可也知道,在这段时期内秀丽的生活绝对不会是风平浪静的。显得秀丽不管自己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她已经身不由己成为王与贵族两派之间权力斗争的一枚棋子了。
而现在邵可所能做的只有作为父亲给女儿留下几乎忠告。
「……秀丽,我回红州之后就无法再帮你打点这边的事了。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最后都得靠你自己一个人来作出决定。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那就是不管你最后作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支持你。」
秀丽不由得停下筷子。
「父亲大人……」
「其实不管什么事都是一样。做出最能够解决自己烦恼的选择是没有任何错误的。如果是不合自己心仪的选择,即便那结果如何圆满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请一定要尊重自己的意愿。……这一点千万不要忘了。你以前做过很多让自己烦恼的决定,这一点我都看在眼里。今后希望你可以做出让自己不会后悔的选择,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你,我也会永远支持你!」
此时的秀丽,对于父亲的话还不能完全理解。只是内心深处想到父亲真的要离开这件事情就不由得生出一股寂寞与不安。秀丽最后小声地问道。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御史大狱你要加油哦,秀丽!」
真是走得太匆忙了。秀丽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你,我也会永远支持你的决定!」
晚上睡觉的时候,秀丽迷迷糊糊地想起父亲的话。
无条件的,发自内心对自己说出这种话的人,只有父亲。
秀丽从铺着新褥子的床上一下子坐起身来。
……睡不着了。
最近这段时间—特别是从蓝州回来之后就是这样。似乎一下变成了不需要睡眠的体质一样。不,如果现在催促自己「不睡觉不行」话,还是会有一些困意。虽然如此却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觉。如果整不睡的话第二天身体应该会感觉到非常疲劳,而且似乎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一样,但是只要头脑里给身体下达「这样不行」的指令,整个人便马上没有那些感觉了。实际上「这样的话,很奇怪吧」。
……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和过去有些不太一样。秀丽不由得思考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去蓝州之前?还是从蓝州回来之后呢?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明明连狸狸都晕船晕成那样了,自己却还一点事都没有。可是,自己分明没有受过燕青那样的特别训练啊。
「拥有这样深不见底的酒量。你真的是人类吗……」
——你真的是人类吗?
就连苏芳都是战战兢兢地登上九彩江,自己却连大气都没喘就轻鬆搞定了。
「……真是体力惊人啊。就连王都累得筋疲力尽呢!」
……自己的体力比苏芳好倒是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如果比刘辉还有体力则是不可能的。
而且就算被大雨浇成落汤鸡,浑身上下全都湿透,秀丽也从没得感冒。以前的自己明明非常体弱多病的……如此说来,最后一次得感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有,从蓝州回来的时候还有一件突然消失的东西。
「……小黑……不见了呢……」
秀丽喃喃地嘟哝道。
在蓝家别邸的时候就发现哪里都找不到小黑了。因为是宋太傅的东西,所以还跟燕青与狸狸一起去找了好几圈,不过一直都没有找到。可是为什么秀丽没有发现小黑丢了呢?甚至一直刚才为止还以为小黑就在身边。为了绛攸的案件奔走的时候明明还意去了宋太傅与霄太师那里道歉,霄太师还温柔地摸着秀丽的头安慰「别在意」呢。
秀丽忽然想起父亲刚才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掌心的温暖。同时也想起葵长官掌心的温度。
稍微迟疑了一下,秀丽轻轻地把自己的手贴到脸颊上面。
——手掌令人惊讶的异常冰冷,连秀丽自己都吓了一跳。
有稍微了一会儿,掌心依旧没有任何温度。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自己的手一直都是暖暖的。当然小孩子的体温是要比大人高那么一点点。不过即便如此,秀丽还是发觉这段时间自己的体温正在逐渐下降这一事实。
自己正在不断地发生着什么变化。指尖的温度好似沙粒一样——甚至连流动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便滑落不见了。就好像隐藏在千里之堤下而的蚁穴,不知不觉使整个大坝完全崩溃。
因为父亲明天就要走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使自己感到不安吧。
手指只要紧紧地握住就会变得温暖起来。
……所以没问题的。
就在秀丽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忽然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接着,她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倒在床上。剧烈的头痛和强烈的眩晕使她感到一阵噁心,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刚才还感觉那么寒冷的肌肤,此刻却渗出巨大的汗珠。耳鸣的声音几乎要使人昏死过去,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乐曲的声音。
(……什……什么声音……?……琴……?)
秀丽听到一阵琴声。不,怎么会听到呢?
但是那确实是琴的声音。就好像琴弦在耳朵旁边拨动一样。
那是和贵阳非常相符的声音。没有任何妖孽的都城,所有不凈之物都被强制排除,完全的圣洁之声。
——又好像是在九彩江听到的二胡一样。
(……?……我……听过二胡……什么的吗……?)
她的记忆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秀丽忽然闭上了眼睛毫无徵兆地啜泣起来。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似乎有人温柔地将手抚在她的额头之上。就在那一瞬间,刚才的耳鸣一下子全都消失来了,而她整个人也完全陷人沉睡之中。
「我们一族的话……也许什么都可以做到……」
就在秀丽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之前,耳朵里忽然响起璃樱的声音。
看到紧张感从秀丽的脸上完全退去之后,霄太师才把抚在她额头上的手拿起来。他的手并不是老人的手,而是变成了拥有光滑肌肤的青年的手。
刚才秀丽所听到的琴声井不是真正有人弹琴,而是霄太师所结成的琴音结界。
霄太师的剑光一闪,在贵阳清凈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闪光。
「琴中琴……」
彩八家以及缥家都有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神事用乐肠。缥家的二胡,蓝家的龙苗,红家的琵琶,还有王家的琴中琴。这些对于羽羽之体应该都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可是对于红秀丽确实相反的效果。就好像瑠花所说「很快便会无药可救」,秀丽的身体正在不断地变化着。即便是霄太师也只能暂时控制住她的病情。
霄太师抚摸着肩上的小白。如果不是因为把黑子放进去的话,恐怕在九彩江的时候,她就已经因为承受不了珠翠的二胡和蓝龙莲的龙笛而陷人永远的沉眠了。
现在只要她呆在贵阳,身体状况便会一天天地变化。贵阳城内本身就是不允许异物存在的绝对神域,所以对于体质特异的秀丽也会自然的产生抗拒。就连小白和黑子都无法变为原形,只能保持着这种毛茸茸的可怜模样。
「被称为红仙最强侍从的你们两个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真是凄凉呢。是不是啊,风伯。」
风之神?风伯的化身小白在霄太师的手里挣扎着,全身的毛髮都竖了起来,不过霄太师却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本来八仙之间的关係就不是很好,各自的侍从对于除自己主人之外的其他人态度都很恶劣。
「那么随便地就把雨师风伯封印在茶州的祠堂里面,真是太愚蠢了!」
看到被称为红仙最强侍从的二人变成这样圆滚滚的毛绒模样时,就连黄叶都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给他们两个取名叫做小白与黑子这样贴切的称呼对于宋隼凯来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现在正是小白与黑子守护秀丽的关键时刻。而且在守护的同时,黑子甚至化身为秀丽。现在身处贵阳而逐渐发生着变化的「红秀丽」,体内正隐藏着作为人类生存的黑子。因为将她作为人类的部分用非人类的东西弥补上,所以秀丽才会出现那些「奇怪」的地方。这对于聪颖的秀丽来说,或许多少有些残酷,就连霄太师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使她稍微的休息一会儿。
就算有小白与黑子在她身边,命运也是无法改变的。
「……红哟,你明明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为什么?」
霄太师无法理解。明明你所爱的是身为人类的男子。
「……为什么,还要生下孩子?又为什么为了换取孩子的性命而死?」
为什么你不选择同邵可二人终老,却非要选择生下孩子而长眠呢。和「蔷薇姬」的预言一样。
——稀薄的生命力,流逝的生命,时刻变化着的身体。
「……你所给予她的这仅有的一点犹豫,又有什么意义?」
对于那些活着的人的悲伤,你明明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