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十三栋宿舍前的森林里,发现了被吊在树上的考生尸体。
而在那天夜里,子美并未出现在第十三栋宿舍,原本约好的试胆游戏也没办法举行下去。
不论隔天,再隔天都是一样的状况。
从那一天起,子美就从预备宿舍里消失得无影无蹤了……「……听说又出现死人了喔。」
「又出现了?这到底是第几个了?」
听了飞翔的报告,凤珠竖起了眉毛。
自从子美消失之后,已经连续出现了十多名以上的死者,但至今都尚未引起严重的骚动。
一方面是因为国试在即,岂有閑工夫管他人死活的气氛;另一方面,为了竞争对手减少而暗自窃喜的人也不在少数。
事实上,和往年的死亡人数相比,十多人已经算是少的了。
悠舜抬起头看着飞翔。
「负责警戒巡逻的官差呢?」
「现在正要过去察看喔。」
「……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飞翔和凤珠不用说,就连黎深,虽然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但还是跟在后面一起过来了。
现场的气氛冷冷清清,似乎完全没有看热闹的人前来围观。
悠舜跪了下来,开始调查躺在地上的尸体。
尸体身上确实没有外伤,但——「紫州的榜首大人调查得如何呀?」
一个极度阴郁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毫不在意回过头去的飞翔和凤珠,瞬间发出尖叫向后跳了开去。
「这什么面如土色的脸!真是有够没精神的啦!是恶灵吗?一大清早就出现还真有骨气嘛!喂、等国试结束以后我会陪你一起喝酒,听你发牢骚的,你现在立刻成佛吧,好吗?想找人附身的话,到了阴间会有更凄惨的遭遇喔。老子可是会用我的拳头把你强制送回阴间去啊!」
这话说得都让人听不出他到底是好心还是歹意了。
一旁的凤珠慌张了起来。
「笨、笨蛋!不要说那种离谱的话!这一定是冥府的官吏啦!是带着生死簿来引渡这个男人的!惹他生气,要是连你也一起带走的话怎么办!」
『冥府的官吏』并没有生气。
生气的话,脸上应该不会……浮现出加倍阴沈忧郁的冷笑……凤珠和飞翔两个人都僵住了。
要被带走啦!两人打从心底这么想。
冥府的官吏翻开手边的账簿,开始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冰冷声音朗读起来。
「喀喀喀……(这是笑声)管飞翔,白州人士,十五岁起以暴力行径在白州为所欲为,之后被扭送官府数十次,因为讨厌以贿赂的方式获得释放,所以一年里有半年在吃牢饭。」
飞翔一听跳了起来。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生死簿里什么都会记录唷。而我正是负责白州的冥府官吏呢。」
「哎、真的假的!?惨了惨了——!」
管飞翔突然开始用起敬语。
「……不可能有这种事吧?你这笨蛋!」
冥府的官吏一边想着是不是该狠狠来个双眼放光,一边捲起手中的账簿朝飞翔的头上敲下去。
「管飞翔,你以为因为你的缘故害我这个新进官吏有多辛苦啊?整天到处和人打架,可是一经调查,不是被冤枉的,就是在保护别人替人出头、因为官吏渎职而生气发飙之类,每次都是为了证明你无罪而让我辛苦得不得了啊!就连这张脸也都是你害的!一不留神和你扯上关係,我真是走了霉运!傍我负起责任来,你这臭小表!」
霹哩啪啦、气势十足的连续打击,的确能让人感受到他心头的怒气。
飞翔一边按着头,一边睁大了双眼。
「哎、难道你就是老爸指名『专门负责我』的官吏吗?老爸亲自出马十次向你低头也绝对不接受,被一百个小弟包围住处跪地磕头,威胁好话都说尽是顽固地拚命拒绝的,那个二十岁的青年才俊?!」
「当时是!」
飞翔自己连一次也没见过负责他的官吏,不过倒是曾经听过姓名。
「姜文仲?!你、你是长这副模样的吗?」
「啥?你脑子里的螺丝坏掉了是吧?我和你已经见过几百次面了不是吗?」
「哎、哎————真的吗?!」
「……竟然记不起来……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我是个把自己认定直到来世都是大恩人的对象给忘记的最低级的混蛋吗?!」
凤珠拉了拉飞翔的衣袖,悄悄地低声说道:
「喂、喂,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没错啊。」
「是没错啦……可是对方是幽灵耶。」
姜文仲的太阳穴跳了一下。
「那家伙啊,总是在牢房外面晃来晃去,摆出一副阴气沉沉的脸,慢慢地冒出来,说些『你又进来了啊』之类讨人厌的话,不断问些这次又怎么啦之类追根究底的问题……啊——」
啊─-虽然所有人都领悟到了真相,但没有人觉得能替飞翔辩护个一言半语。
飞翔沙沙地抓了抓头,露出了一副像是看见十年不见的好友的笑容。
「唷。好久不见了啊,文仲!」
「给我老老实实地道歉!」
完全没有人打算帮飞翔说话。
不久,来了几名武官,姜文仲一脸阴沈地目送着武官和完全没经过仔细调查就被搬走的尸体。
「不是意外死亡的吧?郑悠舜大人。」
文仲看着悠舜握起的拳头,里面是尸体被搬走的前一刻,悠舜迅速捡起藏在掌心中的东西,小小的红色颗粒。
「你还真能注意到『那个』啊。」
悠舜抬起头望着文仲发獃似地低喃。
文仲的表情十分淡然,彷佛只是在一边听故事一样。
「你虽然很年轻,却好像知道的样子。」
「……文仲大人才是。」
「因为我是地方上的小吏啊。不但听过传闻,也曾经亲眼看到过。但要说知道,还言之过早了。请小心点,全州试的榜首大人,你确实具备了最可能遭到『幽灵』袭击的条件。……待在那个臭小表身边吧,他只有腕力是货真价实的。」
文仲就这样带着阴沈的表情离去了。
悠舜突然走近茂盛的南天竹。
和最初与子美一同观看时相比,红色果实的数量已经减少了很多。
「……子美他……到底在哪里呢?」
悠舜将目光投向了流泪般低语着的凤珠。
凤珠正注视着南天木的枝桠。
「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消失了呢?这样子……就好像幽灵一样……」
第六栋宿舍的子美房间,满室都是蜘蛛网,连一样私人物品也没有。
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存在过的痕迹,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子美就这样消失了,而死者则是接二连三地增加。
每当确定死掉的不是子美的时候,凤珠就会安下心来,但却又一脸的无精打采。
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在想些什么,悠舜可说是一目了然。
「……不论子美是『谁』,你都想见他吗?」
凤珠在沉默后点了点头。
他之所以毫不迷惘,想必是早已在内心反覆思量过了吧。
「如果对方做错了什么,就阻止他;如果有任何的理由,就儘力帮助他,这才是……朋友对吧?子美并没有对我们做什么啊,还约好要去试胆的。」
悠舜露出了微笑。
凤珠的话是正确的,完全挑不出错误之处,能真心诚意说出这种话的人真的是十分稀少。
悠舜伸出手指触摸红色的南天竹果实。
「……凤珠,你知道吗?南天竹的果实会一天一天地减少,明明没有掉落,却会一颗接着一颗逐渐地消失掉。」
凤珠有些疑惑,轻轻地歪了歪头。
「……因为被鸟给吃掉了吧?」
「嗯。然后呢,当红色的果实全部消失的时候,就会有好事发生喔。」
「好事?」
「没错。对我、对你、对子美都是。」
最后的那个名字让凤珠睁大了眼睛。
当他正想开口询问悠舜的时候,突然间传来了某人『反正都要杀的话,杀死郑悠舜不就好了?这样能上榜的名额就多出来了嘛。』
这样不屑的低语声。
凤珠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到底在说什么?
「头脑再好,不过是个平民,两脚又有残疾,反正本来就当不了官的嘛!」
「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好好过生活不是很好吗?」
这已经超越嘲讽或说坏话的程度了,彷佛是诅咒般的声音,认真地在说『死了最好』。
凤珠心想着要说些什么,但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来。
手脚不由自主地颤抖,头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因为太过害怕,连要看着悠舜都没办法。
就在他低下头来的剎那,从眼角流出了温热的泪水。
悠舜吓了一大跳。
「凤珠……没关係的,我早就习惯了,你没有必要哭的啊。」
从模糊了的视界彼方,凤珠看见了递向自己的南天竹树枝。
悠舜肯定正像平常一样微笑着吧?
早就习惯了……这真是让人悲伤、让人——好不甘心。
悠舜的脚确实是不方便,也会有需要别人帮忙的地方,但需要帮忙这点谁都是一样的啊,悠舜根本没有承受这种恶劣态度的必要。
只要一想起悠舜一直听着这种没有同理心的话直到现在,就非常不甘心,眼泪怎么样都停不下来。
如果被欺负的对象换成自己,明明是绝对不会哭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凤珠已经紧紧地抱住了悠舜。
「我讨厌这样。简直比死还不甘心……」
悠舜极慢极慢地眨着眼,深深地呼吸。
不甘心。
那种感觉他明明早就忘记了的。
自从双脚不良于行以来,一直摆在远处仅止于眺望的某种东西,现在不经意地被动摇了。
在凤珠身后,悠舜看见了黎深。
他并没有像平常一样跳出来反击干扰,只是带着奇怪的表情就这么呆站着,彷佛明知该有比还以颜色更重要的事,但他却不明白那是什么似的,就这样一直站着。——那天一整天,凤珠的情绪都十分地不稳定。
即使正在念书,也会因为突然想起那件事而扑簌簌地流下泪来。
「我绝对要比那些家伙考到更好的名次,把他们全都踢下去!什么名额的绝对不留给他们!」
多了一箩筐烦恼的凤珠,对于自己长相的事,似乎已经无暇关心了。
「我们一起上榜然后出任官职吧!悠舜。」
悠舜遭到这出其不意的一击,剎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承诺的只有参加国试而已啊,没错,就只有这样。
「呃、对啊,如果能那样就太好了。」
那天的黎深,脸上一直摆着奇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