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下起了寒气森森的雪。
悠舜尝试着想拿掉腕上的手铐,但才试了一下就立即放弃了,靠自己是绝对办不到的。
「黎深……你拿得下来吗?」
黎深随意摆弄了下手铐。
只要轻轻一拉,悠舜的右手就会被拉过来,看见这个情形的黎深露出了面带微笑,相当愉悦的表情。
看来是非常中意……这究竟是为什么?
「只要让你离开视线範围,你就会自己一个人做出任性妄为的举动,所以还是应该铐在一起,像现在这样才好。」
「……竟然被你这样说,真是一大冲击……」
感觉自己身为人的某样东西已经彻底没指望了。
悠舜失去了读书的心情,于是开始眺望起下着雪的室外。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注意到黎深正盯着他看的事。
于是,悠舜也试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回去。
和态若自然地望着对方的悠舜完全相反,黎深看起来吓一跳,似乎想隐藏自己的惊慌失措,开始用力地瞪着悠舜看。
不过,没多久他就放弃,移开了视线。
(……真是有趣。)悠舜忍不住偷偷窃笑。
虽然人称黎深是『无法解读』,但对悠舜而言,他就像没有底的水桶一样,彷佛不停漏水般地好懂。
「有什么事吗?黎深。」
黎深很不高兴。
冷静不下来的只有他一个,悠舜却是悠然自在得不得了,情况总是这样。
这样的『他人』对黎深而言是第一次遇到,而能够毫不在乎地回视他双眼的人也是第一次遇到。
即使黎深一直沉默,悠舜也毫不介意地等待着,终于,黎深开口说话了。
「……我不讨厌你手杖的声音。」
「……?啊、那真是谢谢你?」
黎深的『不讨厌』,也就是非常『喜欢』。
不过实在听不懂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就像猫的铃铛一样,非常方便。」
「……喂,这有点……」
「在见到面之前就知道是你,所以很棒。」
悠舜突然看向黎深,黎深还是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其他的方向。
「因为你走得慢,所以想追你很方便。脚的情况不好的时候,会比平常更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忙,这点也不错。再说,脚也不会干扰你泡柚子茶。所以你的脚好不好,和我一点关係都没有。」
要是让凤珠听见了,可能会大发雷霆也不一定,但是悠舜却用手撑起自己的脸颊。
所谓的『不讨厌』,指的应该不是手杖的声音吧。
都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真没想到他还在认真思考。
「不过,放任那些不知道哪来的无名小卒畅所欲言,我非常讨厌。」
「……为什么?」
为什么?
黎深蹙起了眉头。
至今为止,别人的感觉什么的,他怎样都无所谓。
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对悠舜说那些话。
——到底为什么?
因为在意吗?
因为听到悠舜被人痛骂,自己就会觉得非常生气吗?
「那当然是因为喜欢的关係啦。」
说出这句话的人并不是黎深。
「黎深会为了某人拚命想办法安慰,真是了不起的进步呢。吓了我一大跳。」
子美突如其来地,站立在窗口之外。
「第九栋宿舍北侧的最边间……就是那里了吧!」
「你说那里……可是完全没有人在的气息啊?!」
不管凤珠再怎么东张西望,再怎么认真搜寻,明亮的地方和人类就是一个都找不到。
脚底不断响起喀嘎喀嘎让人不舒服的声音,这里简直就是栋废墟。
「为、为、为什么第九栋宿舍一个人也没有啊?!」
「听说大家一个不剩地都逃走了。」
「逃走?!」
「大喊着会被作祟……看样子他们好像『看见』了。」
「拜、拜、拜託你,可不可以用更开朗的声音说话啊,文仲大人!」
这感觉简直就像和鬼怪一同参加试胆嘛。
爬上背部的寒气,究竟只是单纯因为现在是冬天,或是有其他原因,凤珠根本就分不清楚了。
文仲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反覆咀嚼着凤珠的要求。
「开朗的声音……那我试着笑笑看好了。俗话说充满笑声的家庭会招来福气。喀喀……喀喀喀……(PS.这是笑声)」
那张『狞笑』的脸,被蜡烛这么一照……真是恐怖到连幽灵也会被吓跑。
再加上那让人汗毛直竖的笑声的迴音,就连飞翔也用尽了全力才把口水和尖叫声给一起吞下肚子去。
「……凤珠……你这家伙别做多余的事!」
「对、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实在太失败了。
不论笑还是不笑,文仲的脸都一样恐怖,而且,是比幽灵还要恐怖。
总之,凤珠开始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仍然正常,或是被附身了。
「还是应该叫那个在寺庙打过杂的人一起过来的!」
听见这个名词,文仲看向凤珠。
「在寺庙打过杂的?这样的话——」
「等等!你们没听见什么吗?」
三人停了下来,中断吵杂的脚步声。
从建筑物的深处,确实有什么声音正传过来。
「呜喔……是从北边的角落传来的耶。」
凤珠感觉背部更加地寒冷了。
的确听得见,而那个声音错不了,绝对是——「人的声音。」
文仲侧耳听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但那不是对话的声音,就像单独一个人,正在低低地、毫不中断地、像在地上爬行一样的——「……呻、呻吟声……?!飞翔!快点把避邪物!盐!最终兵器文仲大人!全部都拿出来啊!」
「你冷静点,凤珠!啊、这么说来你从来没有试过胆嘛。」
虽然平常自认为是可靠的人,但果然还是里面年纪最小的。
大概黎深在场的话,凤珠就算逞强也不会如此吵闹喧嚷,但是和年纪比较大的两个人在一起,就不禁展现出本来的面目了。
家里要是有其他兄弟姊妹在的话,凤珠无庸置疑一定是老么没错。
就连文仲也忍不住喀喀喀地笑了起来,结果吓得凤珠更加不停地放声大喊『寺庙打杂的——!』。
「不过这到底是真的假的……要是正牌的幽灵,我就没什么兴趣了。」
「啊?你不是来击退幽灵的吗?」
「不,我其实是来找人的。就算是我,也不会在赌上人生的考试前夕,纯粹因为好玩,就跑来干些击退幽灵之类的閑事吧?就算不干这些閑事,我也已经是全州试最后一名的了呢。」
文仲叹了口气。
同样是白州出身,又往来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有关这件事他也略有耳闻。
「……听说你和令尊约定只参加唯一一次考试,如果落榜,就要回去继承家业。」
一直战战兢兢走在最后面的凤珠,陡然间忘了心中的恐惧,发出了『哎』的一声大叫。
「这是真的吗?飞翔。」
飞翔举起小指头掏了掏耳朵。
「就是这样啦。帮派老大的儿子却想成为被帮派视为仇敌的官吏,这可是件断绝父子关係的大事呢。」
「要是落榜的话怎么办?」
「我可不会破坏约定喔。就回去继承家业啦。」
文仲揉了揉眉心。
「……可是你却在这么重要的考试前夕,悠哉悠哉地搅和在这种愚蠢的骚动里啊你。」
文仲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再这么拖拖拉拉,就要陷入非得奉陪飞翔不可的窘境了。
有事最好马上解决,这就是诀窍。
「……我觉得那不是幽灵。」
「哎——?」
「你们还不明白吗?他念的是什么?」
凤珠和飞翔转头看着彼此的脸。
「完全听不懂。不是呻吟声吗?」
「怎么听都像是在施放诅咒啊。」
「是在诵经啦。」
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什么?诵经?」
很仔细很仔细去听的话,这种低流而过,充满诅咒味的感觉的确像是——「……喂、这年头的幽灵会自己诵经了啊?」
「如果不是幽灵诵经的话,那就是活生生的人了吧。虽然我是不清楚你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啦。」
凤珠和飞翔都加快了脚步。
但就算知道是诵经,心情也完全轻鬆不起来,不舒服的感觉反而越来越严重。
为什么会诵经呢?
一走近第九栋宿舍的尽头,诵经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接着,叽——的一声,最里头的那扇门就像在对他们招手一样自顾自地打开了。
飞翔和凤珠僵立在当场。
「喂、文仲!那个真的是活人吗?!」
「…………」
「不要闷不吭声!」
于是,三个人战战兢兢地向房门内窥探。
虽然手中蜡烛的亮度不足,没办法完全照出里面的情况,但可以看出有某种不吉祥形状的东西就摆在房间里。
「……是棺材吧……」
「没错。就跟传闻中一样。」
里面有棺材,但却看不见半个人。
「喂……那刚才诵经的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