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邋遢遢,一副就是时下年轻人装扮的他,漫不经心地走在官厅里。
几个边走边閑聊的年轻官员擦身而过。
「听说红秀丽失蹤了?」
「喔,我也听说了。据说她出任务之后就没回来了,而且还是跟男人一起消失的呢。」
「什么,私奔!?」
「不对不对,和她一起消失的人,是个才十岁的小鬼啦!就是那位啊,总是背着羽羽大人的仙洞令君。」
「喔喔!那个有着非常俊俏长相的家伙?他散发出的气质十分独特呢。话说回来,是什么原因啊?」
「谁知道?原本是冗官的家伙们每天都轮流上御史台去问,但听说全都被挡在门外了。」
与这些人擦身而过时,又听到了其他的流言蜚语。
「她是敕使吧?连老家都过门不入,竟然就这样逃走了?」
从说话者充满嫌恶的声音,能够想像出他露出一副多不以为然的皱眉表情。
「原因应该还是那个吧?那个。」
「对吧?除了那个没其他可能了。」
说话的那两人一边「嗯,嗯」点着头,一边走过。
「原来是逃走了啊。她真的那~~~么不想嫁给国王陛下喔!」
一直边偷听,边走路的年轻人,只有在听到这里时露出沮丧的表情。
「新娘竟然逃婚了,国王陛下还真可怜。」
「如果是红秀丽,的确有可能这么做。感觉她就像是会说出『开什么玩笑!我是那种会乖乖答应政治婚姻的女人吗?就算要牺牲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啊!』之类的话。在风头过去之前,她大概会在哪个地方边流浪边工作,等到国王放弃才回来吧?」
「她真的很喜欢工作嘛,看她工作时那股劲,为了工作可以抛弃男人吧?就算对方是那位美形国王陛下也毫不让步,真不愧是红秀丽。要是我,如果能与美少女结婚,一定愿意抛弃工作的!」
「嗯,没错。红秀丽比男人更像个男人啊。国王陛下这次可在历史上丢了个大脸啰!」
装扮时髦的年轻人,闻言不禁搔了搔头。
(什么嘛,竟然被传成这样。)
维持着慢条斯理的步伐,他终于抵达了御史台。不论穿过哪道门,都会被起疑的卫士或官员盘查,每次都必须拿出自己御史身份的证明也费了他好一番功夫。当他好不容易来到御史大夫房门口时,不禁在内心怀疑起自己「说不定,我真的不是一位御史?」。
告知身份后,守卫马上放他通行。他虽然思考了一下,究竟该用何种表情与态度晋见,但仍不知该如何做,于是还是和从前一样,踩着轻鬆的脚步入室。
一面摇晃着从耳朵垂下的狸猫耳饰,他在上司开口之前,毫不客气的这么说:
「请问啊,为什么消息会泄露出去呢?是谁泄露的呢?长官。」
葵皇毅揉起太阳穴。一进门就问是谁。这男人完全没变,还是那么一针见血。
「首先,还是先听你的报告吧,榛苏芳。」
※
刘辉的办公房中,到现在还瀰漫着一股沉重又尴尬的气氛。
不论是静兰、楸瑛或绛攸,对于该如何安慰他全都束手无策。毕竟他们再聪明能干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三人互相推拖,一边用眼神争论,一边用手肘碰撞对方,一边互相踩对方脚的结果,由终于下定决心的楸瑛首先发声。
他小心翼翼地对刘辉开口:
「我说,陛下?不用这么沮丧啦!」
石头似的一动也不动。又像一尊百年前就被放在椅子上的摆饰,刘辉听了这句话后,髮丝才稍微晃了一晃。
「你说不用这么沮丧,是什么意思啊,楸瑛。」
听到他那彷彿来自地狱的恐怖声音,楸瑛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就是那个,秀丽逃走的事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只是这次逃走的方式比较夸张一点而已嘛。真不愧是秀丽,这么一来,众人的同情票都集中在陛下您身上了唷!以全国规模被逃婚的国王,听起来真是雪上加霜,大家一定会觉得很可怜又有亲切感的!」
「啊!你是笨蛋啊,楸瑛!」
绛攸来不及阻止,楸瑛已经漂亮的踩到一颗大地雷了。
要是被得知,秀丽是在出敕使任务途中失蹤的话,怎么看都是她弃敕使任务于不顾,。而这么以来,舆论批评又会再次集中到秀丽与刘辉身上,明明都已经做好这样的心理準备了。
却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传言,真是没有人能事先预料得到。
以全国规模被逃婚的国王。
在敕使任务途中失蹤的秀丽,在众人眼中看来并不是弃置任务,而是被传成了不愿意嫁给国王所以展开逃婚行动。而且很快的,这个谣言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席捲整个朝廷了。
(为什么啊!!)
似乎是因为比起红秀丽放弃任务,这个说法还比较有真实性,所以在谣言传遍朝廷之后,刘辉每天过得日子就是,当他在朝廷中露面,诸位重臣总是会用温暖同情的眼光注视着他;而回到后宫之后,女官们好奇的视线又让他无处可逃;到最后,他甚至收到单身官员们送来邀请他加入「没人要男人同盟」的信笺。
而其中最让刘辉一蹶不振的,莫过于连静兰他们也没有出来否定这个谣言。当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个谣言时,刘辉还亲眼见到不管是静兰还是楸瑛或绛攸,都露出「也是有这个可能性」的无言表情,眼光一直从刘辉脸上移开的模样。
(过分,好过分啊!!)
眼中含泪的刘辉朝楸瑛猛烈抗议。什么叫做不用这么沮丧啊!?
「你很啰嗦耶,楸瑛!孤才不想被给珠翠甩了的你这么说呢!!」
「什么?我、我才没有被甩!我可是连告白都还没告白欸!」
「连告白都还没告白就被甩,哼,你不觉得自己是死鸭子嘴硬吗!」
这时,绛攸与静兰两人同时在内心吐槽了一句「原来被珠翠甩了啊」。两人还是第一次得知这件事,看来楸瑛会蓝州时也发生了不少事呢,这对主僕还真像。
刘辉用力敲打桌面激烈反驳。
「孤、孤才没有被逃婚!应该没有啦!听好了,孤拜託秀丽进入后宫的那天夜里,我们两人可是像悲剧中的男女主角那样凄美感伤耶!要是当时有观众在场,见到那副光景一定也会掬一把清泪的。『秀丽……抱歉』,『没关係的刘辉』就像这样喔!!所以,她怎么可能跟小璃樱私奔呢!真要说的话,十年后或许还有可能吧!」
十年后就可能发生喔?三人心中这么想着,反而觉得更可悲了。的确,等小璃樱年过二十,一定会成为一位不论外貌或内在都十分出色的好男人。
「怎么听起来,那感人的悲剧性求婚,都像是一场不管多么努力经营,最后还是会成为不幸的婚姻咧!」
「什、什么啊,是谁!」
朝着来人的声音转眼看去的每个人,看到站在眼前的青年之后,无不惊讶地睁大了眼。
最先发出声音的是静兰。
「看那对狸猫耳饰,是獃獃!?」
「竟然用狸猫来判断,我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虽然比起最后一次见面时的肤色晒黑了一点,但他毫无疑问是榛苏芳。
「其实,我从哥哥就在这里了。如果你们还要谈很久,我等一下再来好了。」
苏芳一个转身就要离开,下个瞬间,静兰、楸瑛、绛攸三人已经八爪章鱼似的扑上去抓住他,用几乎要勒住他脖子的其实将他拉到刘辉面前。
「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快说啊,你这个獃獃!」
「只有你一个人来?燕青人呢?」
被三个人压在身上,名副其实被紧紧缠住的苏芳,当真以为自己快没命了。
「等等……我说我说,先放开我啦!!不然我要回去了喔!!」
听到这句话,他们才一齐放开手臂。苏芳一屁股跌坐在地,连眼泪都呛咳出来了。
「我这么久没来,一回来就这样对我!呜呜,我果然不该待在贵阳。」
一碗水递了过来。反映出拿着的人内心之激动,碗中的水面也些许摇晃着。
抬眼一看,原来是国王。与在九彩江见面时一样,那张脸看起来还是这么爱哭。
「就算只有你回来,能够平安无事还是太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大家吧。」
苏芳笑了笑,接过碗。
「不过,不是什么好事喔。」
该从哪里开始说呢?苏芳口中如此轻声低喃。
噗通,碗中的水最后激起了一阵小水花。
※
抵达预定汇合的关塞时,老实说,苏芳不敢想像自己的眼睛。
被带到室内之后,见到的是衰弱得令人不忍卒睹,倒在地上的秀丽。她只是衰弱地转过头来,目光涣散地看着苏芳,和夏天才分手的秀丽判若两人。似乎是高烧让她意识模糊,眼光虽然望着苏芳,却没有马上做出反应。
一会之后,苏芳看看璃樱,又看看燕青,然后拉拉燕青的袖子。
「来一下。」
苏芳不只将燕青拉出房间,甚至将他拉到整个建筑之外。正逢夕暮十分,虫鸣声吵得震天价响。两人走到室外一棵孤立的松树后,苏芳便瞪视着燕青质问:
「燕青,那是怎么一回事?」
燕青一脸肃穆的抓了抓头髮。苏芳还是头一次看到燕青这样,从他的态度就知道秀丽的身体状况有多差了。
「在出贵阳之前,她都很正常。但是当我们一出城门的瞬间,小姐的身体就开始不对劲了。说她不舒服,而且还头晕目眩。如果让她躺着休息一下,就又会好起来。」
「啊,这应该是『贵阳晕眩症』吧?」
苏芳含糊的点点头。这种情形并不罕见,常听人说,离开贵阳时,身体状况会出现一时的不适,特别是感觉比一般人敏锐,或是比较纤细的人更容易如此。苏芳也记得曾听人说过,这是因为「习惯贵阳的体质」产生了一些负担的缘故。
「可是前往蓝州时,小姐却无任何异状啊?再说,如果是『贵阳晕眩症』,我听说只要休息个一两天,身体就能恢複才是。」
燕青望着寄放行李的关塞,粗鲁地抓着头髮。
「獃獃,接下来我要说的,是璃樱的说明加上我的推测。」
苏芳露出不解的表情。的确有听说仙洞令君被任命为协调者,一起出这趟任务。
「你说的璃樱,是那边那个小不点吧?怎么,这是怎么回事?那家伙难不成知道些什么?」
「应该吧。重要的是,他说因为这是连小姐也不清楚的事,所以还不能告诉我们。看起来,小姐似乎是太勉强身体了,她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
苏芳的表情起了些微的变化。的确没错,这半年来,秀丽应该没有好好休息过。那非同小可的工作量,是苏芳也亲眼见证过的。
不知是否从苏芳的表情读出了他内心的想法,燕青在一旁点了点头。
「小姐在茶州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了。所以,应该已经一年多了吧?前几天,小姐才在仙洞省连睡了三天三夜,就是璃樱照顾她的。那时,璃樱也要我们让她多休息,所以我本来打算在事情告一段落后,就要强迫她好好休息的。」
「可是,这次她却又被任命为接触经济封锁的敕使,所以才会毫无休息却又得立刻出发。」
在苏芳离开贵阳之后接二连三发生的那些事——吏部尚书与侍郎的落马丢官、红姓官员集体拒绝上朝、经济封锁一案等等,苏芳也都在途经各关塞时获得了消息。他也料到,既然是事关红家的案件,秀丽必定会参与,而光是这些事情,就已经是很不得了的工作量了。
「喂,该不会,她人还在贵阳的时候,身体就已经是这个状况了吧?」
「这倒没有。当时从旁观察,她只需要好好睡一觉就能恢複平常的体力,真的是在我们一踏出贵阳城的瞬间,才突然如此憔悴的。据璃樱的说法,是因为贵阳乃『清静之地』,所以虚弱的身体处在其中,只要好好睡一觉就能恢複正常。」
「喔?那相反地,在离开贵阳的瞬间,所有的负担就一口气袭来,可以这么说吧?」
「是,璃樱他就是这么说的。我想,这话应该有一半是真的。」
或许因为燕青过去曾追随南老师,在银狼山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比起一般人,他的感觉更是敏锐,也常目睹妖怪魔物,对于贵阳的特殊性更是敏感。他也曾见过秀丽口中的小白小黑变身为其他模样,特别是他们的气息,非常类似银狼山那匹名唤银次郎的狼。所以秀丽的身体在离开贵阳时出现变化,燕青也能够理解,而且燕青觉得有其他的原因。
「一开始只要服用璃樱给的葯,好好睡一觉之后也能大致恢複体力。可是随着离开贵阳越来越远,她的身体状况也跟着走下坡。璃樱的药效也越来越小,现在只能短暂消解不适,虽然秀丽还有意识,却几乎无法进食了。」
「喂。在这样的状态之下,你还把她带到这里来吗?」
「璃樱多次要小姐回到贵阳,说那样对身体比较好,但每次这么说,都会被小姐严厉拒绝,只是要我马不停蹄的朝红州前进。事实上,在我们到达距离红家比距离贵阳近的地点的前几天,小姐的身体才陷入目前这么差的状态。那时就算想要返回贵阳换其他人担任敕使也已经太迟了。与其那么做,不如快马加鞭前往红州,到那里再接受看护比较好。」
苏芳不悦地将身体靠在树榦上。可以想像得到,这的确很像秀丽的作风。身为敕使,就表示自己是国王的代理,而且解除经济封锁又是刻不容缓,十万火急的案件。
「可是,可是啊,看她那样,现在已经不能顾及敕使的事了吧!?连我都很清楚,要是一个弄不好,可是会——」
「这我都知道,所以我才火速驱车前来此处。身为御史台见习生的我,要代替敕使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是由獃獃你来担任的话,应该比较有可能吧?你不是升格为御史了吗?」
苏芳露出惊讶的表情。等一下!
「我!?你的意思是,要我代理敕使去说服红家!?我来这里的是有别的任务,那件事我办不到啊……不,对不起。当然,叫我做的话,我还是会去做,但可不保证做得到。」
苏芳想起秀丽的身体状况,话说到一半又改了口。看到秀丽那快要昏倒的模样,就算是苏芳也说不出拒绝代理这种话。感到惊讶的倒是燕青,要是之前的苏芳,就算改口也一定会坚持自己绝对办不到。
「可是这个提案是燕青你想出来的办法吧?我想,小姐大概不会答应的,不是吗?」
燕青露出「正是如此」的苦笑。不愧是獃獃,很了解秀丽。
「是啊,实际上,小姐会被任命为本次的敕使,就是因为身为红家直系的身份。换作其他人,恐怕连红家大门都进不去吧?所以才把这任务硬是交给小姐的。而小姐也明白这一点,特别是邵可大人也正好回乡,趁着现在,透过亲爹的关係与红家宗主见到面的可能性比较高。所以才会如此焦虑啊,要是不赶在冬天来临前解除经济封锁,疏通穀物的运输,白州与黑州可会陷入生死交关啊。所以才会拖拖拉拉,今天才走到这里。」
苏芳看着燕青,然后小声询问: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我听说小姐她在这个任务结束后,就要退官,进入后宫了?」
真是的,苏芳总是如此单刀直入,他的直觉也是一等一的好。
虽然可以含混带过,但燕青选择了诚实以答:
「好像是这样没错啊。看到坚持不完成任务就不回贵阳的小姐,我不禁觉得,她似乎不想回贵阳,或许也因为这样我才没带她回去吧。」
停了一拍后,苏芳也用力搔起头来。
似乎听到有人拉开椅子,在身边坐下的声音。
秀丽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原来是苏芳。璃樱和燕青都不在。
苏芳撑着下巴,正盯着秀丽看。已经好久不曾见到苏芳这副模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