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皇毅没经过通报,径自走进尚书令办公室。
刚踏进一步便停下来,动作迅速地关上房门,令卫士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他迅速靠近筋疲力尽伏倒在桌面上的悠舜,以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之后,皇毅的脸色马上铁青了起来。
很快的将悠舜从椅子上扶下,用自己的衣服做铺垫,让悠舜躺在上面。
「你这个笨蛋,如果你三分钟之内还无法起身,我就叫看护医了喔。」
皇毅低声地这么一说,悠舜就抬起沉甸甸的眼皮。
「别这么做,皇毅。我只是贫血而已,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皇毅很快的端来温水,从悠舜怀中取出药包,掺入温水中搅拌均匀。抱起悠舜,一点一点的喂他喝下去.悠舜喉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缓缓咽下,他看起来连吞下温水都很吃力。
不过,总算是把葯全部喝光了,惨白的脸也恢複了一点血色。皇毅这才放下心来。
「你要是倒下了,我会很困扰的,自重一点好吗?」
「好、好,我知道,我又不是自己想倒下才倒下的。」
「要叫尊夫人来吗?」
「是啊,见到她或许就会有精神了。不过,还是不了。」
「因为不想让她操心?」
「因为会让她难过,我不想见到她难过的表情。」
一阵沉默之后,户外传来虫鸣的声音。
「我听说,刚才国王来过?那家伙来做什么?」
「嗯~为了很多事而来。他正是烦恼最多的年纪嘛。其实我也在想,他差不多该来了。」
「很明显的,他在怀疑你吧?茈静兰也开始到处调查,真是没有比这更碍事的了。你也真悲惨。努力工作的都倒下了,竟然还得不到自己人的信任。」
「没办法。比起从不烦恼的以前,他现在这样还好多了。而且他的怀疑也是合理的,不是吗?」
皇毅让悠舜继续枕着他的手臂,同时伸出自己冰冷的手,按压他的额头与脖子。
死人一般毫无生气的脸。
「我说你啊,还是收手别做了吧?」
「啊?拜託,不要连你都说出和黎深一样的话好吗?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做。丑话说在前面,你是绝对做不来的,你不是会背叛的人吧?让你扮演这种角色太不适合了,你只要乖乖跟随旺季大人就好。至于晏树,那家伙不能以常理论。」
「那家伙只说自己想说的谎话嘛。」
「所以我才要回来的,不是吗?」
是啊,皇毅如此低喃。
「只是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悠舜淡淡地笑了。
「是啊,我也是。不过,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我想赌赌看。我是这么想的。」
「甚至做到这种地步?你不是说,不想见到尊夫人难过的样子吗?」
「你还不是一样,即使失去最爱的人,还是选择了重要的事物,并且就这样一路走来?老实说,见到小璃樱时,我大吃一惊。实在和飞燕姬太相似了。」
「…………」
「你也好、旺季大人也好,都放弃了重要的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想,我之所以会回来,就是因为感觉到这一点吧?既然都做到这个地步……只有去实现它了。」
闭上眼睛,雪白的梨花在眼前散开。
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深爱那个地方。
已经不存在的,遥远的故乡。
「第一次和旺季大人见面时,与其说惊讶,不如说难以置信。虽然曾听说过他的事,但我根本不信。没想到,真的有这种人。况且,那还是在见过黎深与戬华王之后的事,因此旺季大人在我眼中看来,便更伟大了。」
「别把他们相提并论。」
「他让我提起了想活下去的念头。」
其实,就算死了也无所谓的。但还是活下去吧,再一下就好。
如果能在那个人身边活着,一定不会为任何人带来困扰。
「一开始……根本没打算要当官。唉~唉!」
「旺季大人说过,你最害怕的是你自己。」
悠舜灵活地睁开一边眼睛,然后又闭上。接着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自己总是被那个人看透呢?
「没错,正是如此。所以我们这一族才会隐居山中喔。因为只要一下山,总是不会干出什么好事。不过,如果只是一次倒是还可以,我是这么想的。」
只要一次,用尽自己的一切,为了某个谁认真而活。试着这么做也不错。
总是过着随时都可能会死的生活的人,如果能帮助这样的他继续活下去的话。
「现在我不做的话,总觉得那个人好像就快死掉了。」
皇毅瞪了他一眼。这家伙从以前就这样,总是用不在乎的口吻说着讨人厌的话。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再说,看起来像快要死的人,是现在的你吧?好不容易当上尚书令,难得旺季大人都为你关心呢。」
「没问题,其实我还蛮耐操劳的。不会死的,还不会……」
「还不会」。听起来就像早就决定了什么时候会死一样。
「就算被怀疑,我做的事还是不会改变。如果他们自取灭亡,那就表示只有到此为止的实力。不过话是这么说,要是被察觉到太多事情也很难办事。所以,就继续这样下去,不需要客气。」
「什么?托那几个老是扯你后腿的笨蛋之福,我们可是一直赢得很轻鬆好吗?」
「是啊。说实在的,我也没想到竟然会一次凑齐这么多笨蛋,这点倒是我的失算。我本来还以为可以再轻鬆一点呢。不,这样也好,反正我很习惯笨蛋了,看着他们还挺有意思的。是呢,就当作我让你这么多步棋好了。」
「脸色惨白的这么难看的人,你嘴里是在唠叨什么啊。催眠自己也无法改变现实喔。话先说在前面。我可是最讨厌笨蛋了。谁会客气啊,我才不打算承认笨蛋国王是国王呢。」
悠舜嘻嘻的笑了。邵可说的没错,三人之中,继承最多旺季资质的,的确就属皇毅了。
「那么,皇毅。碧州有联络了吗?」
「还没。太慢了,或许发生了其它什么事。」
「该不会是地震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吧?最近这一阵子,微弱的地震频频发生,让人很挂心哪。在统计上,贵阳本是地震罕见的地区啊。」
「最近接获不少御吏的报告。各地都发生了异象发生前的徵兆。碧州的幽门石窟那里好像也发生了异常。顺便一提,仙洞省的情形也怪怪的。」
悠舜露出一副现在就想去死,什么都不想听的表情。
「这应该是那边的家务事吧。喏~不如放着别管了?」
「哭着求情也没用。」
「是是是。我只是讲讲看而已,讲讲也不行吗?反正我只要像头拉车的马。一直工作你就满意了吧?」
「干嘛自暴自弃啊。仙洞省和缥家的事情该怎么办?需要御史台派人手帮忙吗?」
「不需要。你那边对这些事,倒是真的放着不管就可以了。」
「喂!」
「现在的御吏台哪里还有人手或者时间可以分给别人?缥家那边,就让自作主张的閑人去就行了。既然连你都收到御吏报告了,羽羽大人那边应该早就察觉到异常才是。缥家门下神社的工作,就是随时收集异常气象或灾害相关的情报,然后送到仙洞省。茶州发生疫情时,之所以比我们州府还要早察知状况,就是得力于这样的情报收集能力。仙洞省没有联络的话,就表示他们已有对策。更何况,我们管辖的本就只有政事,而不是神事。管神事的不自己想办法,我们也会很困扰的。」
「你认为他们会有所对策吗?」
「谁知道?请去问缥家那位大婶吧?如果没有,缥家的历史也将完全终结。实际上,若真是神事方面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也帮不上任何忙。这边的工作就是应变防灾而已。要我们事前制止不明原因的奇怪地震发生,那是不可能,不可能的。毕竟我们只是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平凡人,光是飞蝗就让人忙不完了……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不,我还以为如果是你,说不定真的会使几招仙术呢。毕竟你可是『凤麟』。飞蝗改变体色这件事,要不是你告诉我,我根本无从得知。」
皇毅一脸认真的说着,看来似乎当真这么认为。悠舜不禁拍着额头,叹了口气。
「我和『龙莲』不一样,只是个普通的平凡人喔。只不过是家乡里的祖先为打发时间而做了统计调查,代代累积下数量庞大的研究结果,所以我才会拥有比一般人更多稀奇古怪的知识而已。要是会使用仙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条命去了快半条。总而言之,需要政事力量介入的话,羽羽大人自己会来跟我们说的。我们还是不要插手太多比较好。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
这时传来卫兵飞奔而至的脚步声。现在都已经是半夜了。
——急使。
悠舜与皇毅交换了一个眼神。皇毅无言的搀扶起悠舜,
「……来了啊。」
「是啊。」
悠舜按压眉心,闭上眼睛。
刚才还一身冷汗、像个半死人的模样,渐渐换上了「平日的表情」。其改变之快,令皇毅不禁佩服,这也难怪周遭的人察觉不出悠舜的异常了。
传报之后进入室内的卫兵,首先见到的是与平日一般沉稳的悠舜,与表情冷峻的皇毅。一见到这两人,卫兵不由得鬆了一口气。
「报告尚书令!来自碧州府、紫州府的急使现正抵达!封蜡印为显示紧急事态的正红色!十万火急,请尚书令与御吏大夫过目!!此外,同时也接获红州州境关塞确认升起狼烟的报告。似已快马加鞭出发!」
悠舜缓缓地点头说:
「下让我喝杯水,然后请急使过来,由我和御史大夫先听取报告。这段时间则去请陛下,并召集四省六部各长官,于政事堂举行紧急朝廷会议。」
*****
听完九彩江时的事情之后,秀丽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像确认了所有事情的环节是相连的。
楸瑛与璃樱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秀丽大人,你该不会只凭这些,就已经明白缥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咦?不,当然不可能。我和蓝将军你们一样,顶多只知道『缥家有什么事发生了』而已。只是……为什么瑠花大人会将我放置不管,我大概已经知道原因了。」
「咦!?」
忽然间,秀丽以探询什么般的谜样眼光凝视着楸瑛。只见她脸上的表情宛如现在才发现楸瑛的存在一样。
「对了,蓝将军。事到如今我才问这个也于事无补,不过,你不回去没关係吗?」
「还真的是事到如今才问。如果你叫我回去,我就会立刻回去。不过在那之前,我会一直待在这里。」
楸瑛原本就不是为了传达什么指令而来。虽然担心国王,但他也想见见秀丽,在确认她平安无事之前,陪在她身边。特别是,当他知道缥瑠花企图佔据秀丽的身体之后,更不可能放着秀丽不管而回去。再加上,还有迅在此。
「还有,因为现在处于纵使想回去也回不去的状况?」
被秀丽带着谜样眼光的双眸注视着,令楸瑛一阵狼狈。秀丽究竟想从楸瑛这边打探出什么?
「可是,蓝将军,你该不会连回去的方法都不知道,就贸然前来吧?」
「不,我还是有问到啦。羽羽大人说,请这边的人打开通路就能回去了。」
「这边的人?可是,即使是璃樱,不是也说了回不去吗?为什么羽羽大人送你过来时会说,要请这边的人打开通路呢?」
秀丽的眼神随着这段话越来越犀利。那副表情,就像正用尽全力拉起钓钩上钓到的东西。反而是楸瑛说不出话来。
(等、等一下!为什么只有那样就……)
别看楸瑛一副弔儿郎当的样子,他说话的时候也是很小心谨慎的。绝对没有说出不该说的话,语气也自认对答如流,就像一般的对话。
(难道我应该回答「不,我不知道回去的方法就跑来了啦」才对吗?)
没这回事。那样回答反而更容易引起秀丽的疑心。秀丽一定也很明白刘辉现在的状况。知道楸瑛现在离开会对他造成多大的损失。楸瑛也是确定了至少有迅的那句「有办法回来」。和羽羽爷的「请缥家的人打开便回得来」两个方法之下,才来到这里。如果当时羽羽大人回答「没有办法」,他也有心理準备去把办法找出来,即使必须要去问龙莲。
所以楸瑛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可是为什么?
「蓝将军,难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某种很严重的事?」
璃樱一脸惊慌地望向楸瑛。
楸瑛没辙地拍着额头,不懂为什么自己才说了「羽羽大人说,请这边的人打开通路就能回去」这一句就会被钓上?眼下若回答「为什么这么问?」就等于承认朝廷徵发生大事。如果回答「不,什么都没有」,秀丽大人一定还是会察觉到什么。现在光是一句话,她就已经知道这么多了。
「或许发生了蝗灾」楸瑛实在不打算说出这句话。秀丽有多么虚弱,自己是亲眼看见的。更何况,一直以来过度依赖秀丽,到最后却又逼迫她放弃官员身份的,就是楸瑛他们。事到如此,要是在这里说出蝗灾的事,让秀丽又枉顾自己的身体跑去追查,那他们就真的是亲手杀死秀丽了。
「还有,就算撕裂你的嘴也不准你说出『还是需要秀丽』这种话。」
十三姬这句话说得没错,已经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了。所以楸瑛才会小心翼翼的选择遣词用句,好不让她察觉一丝异状。然而,现在就算说谎也一定会被秀丽大人识破,既然都被识破,只好诚实以对了。
「可以先告诉我。我说的话是哪里让你起了疑心吗?为了不重蹈覆辙,请你告诉我吧。」
秀丽睁圆了眼。本来还以为楸瑛的回答若不是「为什么?」就一定是「什么都没有」。在这个瞬间,秀丽彷彿看到,楸瑛面对自己的态度正起了某种变化。
「璃樱明明是『这里的人』,却连他都说即使想回去也回不去,但羽羽大人却要你『请这边的人打开』?再说,如果只要请求就能打开这么简单,就不会出现『想回去也回不去』的状况了吧?换句话说,要去拜託的是璃樱出面请求都未必会答应的人,否则就会回不去。而连身为缥家少爷的璃樱都不买账的人,可不是那么多吧?」
楸瑛直愣愣地盯着秀丽。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只要有一点线索就能如此神机妙算了?如果说这是在御吏台培养出的实力,那她已经有超越一般官员的优秀实力了。
「若说是从内侧关闭阻断,所以要请这边的人打开,那很容易理解。这是当然的嘛。可是那意思是不是说,要由关上的人才能打开呢?」
「……」
「从听到的线索来推断,这个人就是瑠花大人的可能性相当高,如果不拜託瑠花大人,或是与她同等级的人物来打开,就不能回去了吧?」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你会认为『那边出事了』呢?」
「璃樱现在人在这里,表示仙洞省目前由羽羽大人代理长官职务吧?」
楸瑛眼神大变。秀丽钓到的鱼,显然是从比他预期要深的地方钓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