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在怀中的扇子,如静电般劈啪、劈啪地散发出热气。
考虑了三下,不,四下,终于忍不住了。
实在是太想问、太想问了,但仍拚命忍着这想问出口的冲动。
可是,终于忍到极限了。
「~~~~抱歉璃樱!!我知道或许会被骂,因为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可是无所谓,我想要问!我要问了喔!等一下你要怎么骂我都行,但你说珠翠姑娘她平安无事,这是真的吗?」
在那之后,迅一直没有出现,到处都没看到他。楸瑛虽然挂心,但只有笨蛋才会去担心迅的安危。可是珠翠不一样。
「是啊,她应该平安无事,而且珠翠她偶尔会在我们身边走动啊。」
楸瑛惊讶地睁大眼睛。偶尔会在我们身边走动?虽然怀疑璃樱是不是脑袋坏掉,可是一想到这里毕竟是缥家,楸瑛脸都绿了。
「……难道?虽然已经太迟了,珠翠姑娘已经变成鬼了!?她究竟在哪里飘来飘去啊?」
而且璃樱竟然看得见,自己却看不见!如果是秀丽就算了,璃樱耶!!
(等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十年的心意她完全没有接收到吗!屈辱啊!)
璃樱一阵无力,秀丽也好、楸瑛也好,对「外面」的人来说,缥家似乎被当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但关于这一点却又无法矢口否认。
「笨蛋!不是那样的。不是有一只白老鼠经常在我们身边走动吗?那就是她。偶尔可以看到她出没啊。」
「什么!?白色的老鼠,那就是她?」
的确,有时会看到一只白色的老鼠出现,是一只不同于普通老鼠,散发奇特氛围的老鼠,所以楸瑛也曾注意过,还观察了好一阵子。
但这么一想,楸瑛马上断言道:
「不,那不是珠翠姑娘。」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啊?你分明就是个普通人。」
「凭直觉。那只老鼠确实散发出女性的气质,但却是个更高傲又高贵的美女啊。」
「你以为你是谁,老鼠博士吗!光凭直觉哪能知道这么多。」
「不不不,我精通的不是老鼠,而是女性唷。骗不了我这双眼睛的。」
楸瑛竟如此断定。在这个男人的地位比老鼠还不如的缥家,璃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勇气的男人。璃樱打从心底希望,瑠花以及全缥家的男人都能听到他刚才说的话。
「璃樱你也算是普通人吧,你又为什么确信那只老鼠就是珠翠姑娘呢?」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自己曾亲眼见过那只老鼠使用雷法术令秀丽复甦。再加上破解司马迅幻影的。似乎也是那只老鼠。它不可能是一只普通的老鼠。
(……可是,的确那只老鼠也没承认过自己就是珠翠,连我问它时,它也没点头。)
噗通、噗通。璃樱胸中突然不安地鼓噪起来,全身的寒毛也随之竖立。
(……喂,等等。万一那只老鼠不是珠翠?那么其它,还可能会是谁?)
高阶的术者与巫女几乎都被派出去,现在仍在缥家会使用雷苏生法的还有谁?
——有的,只有一个人。
确实,若是那个人的话,不会希望秀丽死去。正确来说,是不希望秀丽的「身体」死去。
(不会吧,那只老鼠是——)
秀丽现在正一个人留在房内,是璃樱要她留下的。因为璃樱认为那个人还没对秀丽出手的原因之一,是因为「静寂之室」的缘故。在「静寂之室」中的人,原则上将受到缥家所有力量的守护。这也是当初璃樱选择了那间房间的理由。或许所谓的原则只是名义上的,但只要瑠花还保有身为缥家人的自尊就不会出手——而刚好白老鼠在那时出现,让璃樱认为即使楸瑛与讯不在秀丽身边,至少有珠翠在,有个万一时,起码还能保护秀丽。
那时……秀丽一反常态,顺从的说「明白了,你们快去吧」,便留在房里了。
和那只白老鼠一起。
璃樱咬紧牙根。
「明白了,你们快去吧。」
秀丽并非说「你们快去吧,我等你们回来」。简直就像她已经知道接下来,房里即将会发生什么事。
璃樱的耳朵里,彷彿听得见心脏发出的不祥鼓杂讯。
「也就是说,只要有我的身体,瑠花大人就能够活下去了,对吧?」
算我求妳,千万别这么做啊!我可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带妳回来这里的。
求求妳了。
「璃樱?怎么啦?」
「——没什么。」
璃樱没有回头。
「顽固紧闭的缥家之门,必须他们愿意从那边毫不保留的开放,你们才能够归来。」
璃樱选择了,完成缥家应尽的责任。
*****
秀丽独自一人,屈身往床边坐下。她併拢双膝,两手重叠在一起。
白色的老鼠轻巧蹦跳着,来到距离秀丽相当近的地方,面对着秀丽停下。
不知为何,秀丽从一开始就看得出,这只白老鼠是一位女性。
既像一位少女,又像一位高龄贵妇人,有着火炉中黑炭般双眸的美人。
白老鼠,是家中的守护者,神仙们的小小御用使者。
既然如此,她必定就是那位一直守护着缥家的人。
老鼠的鬍鬚微微颤动,漆黑的眼瞳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知从何处传来犹如波涛声,但却是树叶摩擦的声音。
剎那之间,秀丽彷彿看见一棵摇曳着树梢的巨大槐树。
才惊讶地一眨动眼睛,树叶的沙沙声与巨大的槐树树影就瞬间消失了。
「哼,你这小丫头倒是挺有勇气的,竟然选择单独面对我。」
秀丽记得这个少女。
暗夜般乌黑的头髮,雪般的肌肤,如血的双唇。
萧然洒下的深青色月光中,出现在秀丽枕边的那位少女。
——缥瑠花。
瑠花无声无息地朝秀丽伸出纤细优美的指尖。
秀丽没有逃避。
手腕处,瑠花的指尖传来一阵不切实际,但又并非虚无的确实触感。
有股无以名状的什么,如电流般由瑠花指尖注入秀丽手中。像被什么吸了进去——才正这么想,下一秒,眼前就出现半迴转的错觉,扭曲了视野。
强烈的晕眩与耳鸣。
眼前出现又是红又是青又是黑,乱七八糟的颜色。
耳边传来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
*****
秀丽身边,被十数来个大约十几二十岁的少女包围起来。
少女们都嘻嘻哈哈,天真烂漫地欢笑着。
秀丽因为头痛而皱起了眉头,一方面却觉得奇怪,好像,不大对劲。
以十几二十岁少女的年纪来说,她们未免太毫无防备,就像是幼童。只是嘻嘻、呵呵的笑着。
而在她们包围之下的秀丽——她们低头看着的秀丽,却比她们更年幼,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少女当中的一人,彷佛等不及似的拉扯秀丽的衣袖。
——大小姐,我们的大小姐。
秀丽察觉到,虽然听得见声音,但少女的嘴唇却动也不动。
——今天也讲很多故事给我们听吧。
——拉好好听的二胡给我们听吧。
——请唱夕阳的歌给我们听吧。
沙沙,传来树叶摇晃的声响,那是温柔的令人眩目的微风之声。
少女当中的一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伸出手指触碰秀丽的脸颊。
——你为什么在哭呢?有什么让你难过的事吗?
眼泪不断不断地流着,随着呜咽,沿着脸颊滑落濡湿了手。
有个人回答了。那是尚未变得年老,夹杂着呜咽但仍美好清透、银铃般的声音:
「没有难过的事,都结束了……都结束了。那些畏惧父亲大人而逢迎谄媚,为了金钱与慾望捨弃自尊的愚昧亲族、术者、巫女,今天我都将他们一个不剩的杀死了。所以,已经可以放心了。你们再也不用担心会被父亲召唤。父亲大人也已经被我关起来了,我将他关进那个,让他脑袋变得奇怪的『蔷薇公主』塔中,那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还封了难以破除的封印,再也不会有人见得到父亲大人了,因为连我都无法进去那个地方。所以,可以不用再见到他了,再也不需要见那个变得奇怪的父亲,也不用恨他了。所以,已经没有任何难过的事了喔。所有事情都结束了……」
少女们歪着脖子,听到最后一句话后一齐微笑了。像是在说,那太好了呢。
全身上下沾满鲜血的她,最后低喃地说:
「『主君』就是父亲大人,只要没有人类男人前来,那个地方始终都会维持这样。除非有谁杀了他,代替他成为『主君』。但那种人是不可能存在的,能够破除我的封印、找到父亲的人,不可能存任,能够杀掉父亲大人的,除了我之外,没有其它人。」
——除了诞生于弒父星宿下的自己,没有其它人能。
眼前景色突然一变。
视野所见的景物,忽然变高了。
「什么,英姬逃到『外面』去了!?这个笨丫头!就算追到世界尽头,也要将她带回来!!」
轰雷灌顶般暴怒的声音,听起来约莫三十几岁。
眼前忽然一阵摇晃,膝盖一弯跪倒在地。像鱼上了陆地般难以呼吸,痛苦地抓着胸口。
周围响起悲鸣,以及飞奔而来的脚步声。
「……力量,使用过头了啊。呜,那个,笨丫头……我就知道会这样,大概差不多要到了,所以才会培育她成为我的继承人,她却……等等,等一下,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诞生,唯一有着足以担任我继承人神力的巫女啊。却偏偏跟着那个,选择追随满脸兇残国王的三流贵族跑了,真是笨得无可救药。」
生命如滚滚河流般发出不断消逝的声音。这种感觉,秀丽也曾有过。
「至……至少,在英姬回来之前,我得活下去——否则,谁来守护……」
没有人,没有任何巫女或术者拥有足够的法力,能够做瑠花的继承人。
然而,无论是生命还是身体——由于一直以来的过度操劳,全都已经不堪使用了。
驱使强大神力的喋血女皇。当她的生命开始流失时,那速度也不是一般的快。
即使如此,却没有人可以取代自己,还有需要完成的事,还有需要去做的工作。她根本没有余力去关心自己的生命与身体。
以这双手去守护那些必须守护的众多弱者。这就是缥家的尊严,也是瑠花的尊严。
如果放开这双手,那么瑠花就不再是瑠花了。
「我的大小姐」,多么令人怀念的声音,已经十年以上没听过这声音了。
——让我们于黄昏时再相见吧。
在那之前,请千万不要逝去,请等待我的归来。就算必须让羽羽爷这样的心愿落空,但瑠花与那疯狂父亲不同的,只有这份尊严了。
如果会失去的话,那不如死了更好。
怦怦,秀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近在耳边。那实在是太——
知道自己正在流泪,却不知道究竟是懊悔还是生气,是惭愧还是哀伤,或许全部都有吧。複杂的情绪交错着混在一起。只为了那个独自哭泣的身影。
「还有堆积如山的事,等着我去做。」
沙沙,如落叶一般轻柔的脚步声。有人到了身边。
脸上挂着始终不变的无邪微笑,但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女。
——大小姐,听我说,听我说,用我的身体吧。
——我的身体,请你拿去使用吧。
——所以,请你不要再哭泣了。
——因为你说了好多好多的故事,也唱了好多好多歌给我听啊。
——让我回报妳吧。总是保护我们的,我最喜欢的大小姐。
——和其它姐妹一样,将会一点一点变白,总有一天会陷入沉眠而死去的我们的身体,请大小姐你佔据使用吧。这么一来,我们也会很高兴的。
——而且,这样就能和大小姐一起长命百岁了啊。一点都不会寂寞的。是吧?
所以。
*****
——有种整个人被「咚」地丢进一双巨大手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