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大地轻微的摇晃了一下。
「喔……搞什么,又是地震啊……」
工部尚书管飞翔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刚才的地震虽然不大,甚至连身体都没有晃动,但因为到贵阳这么久都与地震无缘,最初发生地震时,还真的是吃了一惊。也因此虽然不大,但最近的地震毕竟太过异常,连向来不拘小节的管飞翔都难得的为此颦眉蹙目。
那种摇法,简直就像大地之下有人兴之所至,便对着地面敲两下似的。总觉得每次发生地震,朝廷里的气氛便微妙地凝重起来。
「——悠舜,我有话跟你说,我要进去了。」
毫不客气的大步走进房内,瞥了室内的情况一眼,飞翔马上朝卫士鼻子甩上门且迅速上锁。面对门外卫士的抗议,管飞翔嫌烦似的一边挖着耳朵一边回应:
「别吵了!我和宰相有要事密谈!你先待在外头等等。」
用一点也不避人耳目的大嗓门朝门外狂吼一阵之后,飞翔回头瞪着悠舜看。对方则抬头望着他,苦笑了起来。
「……被你看到我这狼狈的样子啦。刚才的地震把手杖给震掉了……」
「别嘴硬了。我走过去之前,你就先这么坐着吧。」
见友人压低了嗓门这么说,悠舜也只好闭嘴点头。
飞翔走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捡起悠舜的手杖。或许手杖真如悠舜所言,是被刚才那场地震给震掉了——如果只是手杖。然而,他脚再怎么不方便,飞翔都不认为,刚才那种程度的地震会将悠舜整个人从椅子上震得跌坐在地,抱着膝盖站都站不起来。
捡起手杖随意放进篮子里,接着走过去捡起这位友人。悠舜乖乖的任由飞翔摆布,飞翔默默抱着悠舜的肩膀让他站起来,这才发现他瘦得不像是正常的三十几岁青年,简直就成了一截枯木。单薄的身体令人无法联想到那位在朝议与重要会议上,精力充沛、霸气十足的宰相大人。原本他就不是肌肉男没错,但如今消瘦的程度,似乎连构成生命的重要成分,都已从他体内流失。像个空壳子,只靠细丝般的精神拚命地维繫住生命。
飞翔察觉房间对角摆放了一张长椅。长椅的宽度勉强可当床睡,上面也确实叠了一床上等的毛毯和枕头。但这是什么时候开始就放在房里的呢?春天来访时还没看到。长椅摆放的角度,只有从悠舜坐的办公桌才看得见,并巧妙的用屏风遮住。小圆桌上放有水壶和药包。看起来像是有人硬塞给悠舜,并说服了他乖乖服药。
(……是谁呢?)
虽然内心越疑,但也幸好有这些东西,现在才能让悠舜勉强躺在那里,帮他盖在毛毯。
才刚躺进去,悠舜便从毛毯里探出头来。飞翔随性地在悠舜身旁坐下。
「……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啊?」
「……不想说。你倒下了我们会很伤脑筋的——这种话我哪说得出口。虽然也想对你说,就什么都别管了,好好调养身子吧……但就连这也说不出口。」
——旺季不在朝中的现在,整个朝廷等于就靠悠舜一肩挑起重担。
当然,朝中还是有其他重臣。不在的其实只有临时被任命派往碧州担任州牧的欧阳玉,以及赶往红州的旺季而已。然而——明明六部尚书,门下省凌晏树,御史大夫葵皇毅都各司其职,也彻底完成工作,但落在悠舜头上的工作却依然有增无减。就连不需要宰相用印的案件,官员们仍然前来请示悠舜,这种事比从前增加了许多。众人为了消除心头说不出口的不安,前来敲尚书令室的大门,而这简直跟为求心安而去请示巫女没什么两样。
真的很想要他别管那些,然后好好的休息。但是,说不出口。即使看见他单薄的身体与苍白的脸色也一样。飞翔真恨这样的自己。或许应该像黎深那样,硬要求他辞官才对。唯有那样,才能帮悠舜减轻负担。然后凭靠我们这些尚书的力量。不过,那样太自私了。
「……你……早已是个真正的宰相了……」
平民出身的宰相。明明是国试状元及第,但有十年的时间却都被埋没在偏远的茶州,以州尹的身分度过。春天时,突然被拔擢为宰相时,暗地里不知受到多少中伤与毁谤,也引来许多高官的不满。然而现在,就连那些高官都带着不安前来寻求悠舜的帮助。悠舜已成了支撑众官内心的力量。
不过半年,悠舜宰相的实力与地位已经不容置疑,成为一位无可取代的宰相。
飞翔将手放在悠舜渗出一层薄薄汗水的额头上,掌心马上感觉到悠舜发烧的热度。悠舜伸手握住飞翔的手,像是想确认手掌的存在。飞翔原本还以为他要挥开自己的手,没想到悠舜就那样握着他,低声的说起话来。就像掌心里握着飞翔的心一样。
「……我也是……没有想到,会有像这样需要你的时候。」
飞翔不经意地低头望向悠舜。他那句微弱的话里,有着与平日不同,微妙的抑扬顿挫。似乎有一点困惑。真难得。或许是因为太累了,让他连精神都放鬆了吧,所以飞翔认为他说的应该是真心话,
「……飞翔,好香的味道啊……令人怀念的气味,是玄圃梨……?」
从悠舜口中听到怀念两个字,也令飞翔感到惊讶。这十年来,或许还是第一次听到悠舜说出与过去相关的字眼。悠舜一向对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的。
飞翔无言地取下挂在腰间的小布袋。打开袋口,酸酸甜甜的浓厚梨香顿时飘散开来。然而从袋中取出的,并非圆圆的梨子,而是一堆小树枝。不过对此,悠舜一点也不意外似的,眯起怀念的眼睛,口中低喃着:「玄圃梨啊……」接着便捻起一枝,闻起那浓浓的梨香。
「你也知道这个啊?明明散发的是梨子香气,外表却是小树枝的模样。小时候一直以为这是梨子味的树枝,直到有一次因为肚子饿了而拿来吃才知道被骗了。我还以为这是我个人的秘密呢。」
「玄圃梨树并不多见哪……明明掉落了许多果实,却不知怎地几乎不再发芽。而且会掉果实的,也都是树龄超过四十年以上的……我虽喜爱梨花,但只有这玄圃梨的果实让我更为喜爱……秋天时,经常捡来吃呢。」
悠舜将那看起来像小树枝的果实放入口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咀嚼后,微微一笑。
「……嗯,很甜。这些都是你一个一个捡起来的吧?」
「因为长在树上的,不知为何都很难吃啊……」
「没错。玄圃梨要从树枝上掉下来之后才会变甜,原因不明。」
「你多吃点。」
「在被蝗虫吃光前啊。」
飞翔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悠舜横躺着,又吃了几枝玄圃梨。飞翔有些犹疑地低声说:
「……事情能……有办法吗?阳玉和……红州。」
「不至于演变成最糟的事态。差不多该找到那东西了。」
「那东西是?」
「储藏库。在旺季大人还是御史大夫时,一边巡察各地一边指导当地官员设置的。每隔几年,就会重新替换掉储藏库内的物品。由于是隶属御史台直接管辖的储藏库,就连州牧在没有御史的许可之下也不能擅自打开。过去的蓝州州牧孙陵王大人,碧州州牧慧茄大人,想必都曾在旺季大人指示下设置了这样的储藏库。对了,在上次的会议里不也提及过,慧茄大人应该在某处有所準备的事吗?」
「可是,这储藏库……阳玉也说过吧,不管是石制还是木造的仓库,飞蝗大军照样会入侵,好不容易找到的储藏库,打开来里面只剩下蝗虫……」
「别这么悲观嘛。你难道忘了前几天,你们工部的技术官才和凛合作,花了数天的时间,连日赶工特製货物马车以及其他种种器具的事吗?」
「你是说那些整个用南栴檀打造的马车?」
「没错。飞蝗绝对不敢接近南栴檀。从纪录中可以发现,即便是一草一木都被蝗虫啃蚀殆尽的荒野,还是能发现绿叶青青完好无缺的南栴檀。所以用南栴檀木打造的马车,想必也不会遭到蝗虫侵袭。根据相同的理论,储藏库若也是用南栴檀打造的话,你认为会是如何?」
「……啊!这么说来,那些储藏库都是……?」
「没错,全都用南栴檀盖成的。除了食粮之外,也存放了其他东西,这些储藏库不只碧州,其他尚未遭到蝗灾的各地应该都有。而且应该都完好无缺。当然,红州也不例外。现在,欧阳侍郎应该已经找到一部分的储藏库,正鬆了一口气吧。至于碧州那边,希望之后不要再发生什么奇怪的地震……只能这么说了。此外,过去有许多事例证明,蝗灾这种灾害有时会因天地变异而瞬间消失,或许原先预测明年会发生在碧州的蝗灾,说不定不会出现。红州则靠着州郡团结的力量进行人海战术,加上从某个管道传来的捷报,将会成为影响结果的关键……飞翔,之后白州一定也能获得粮——」
「你很罗唆耶,我才不是来这边打探消息的。真是害我白担心你了。」
飞翔拿起一枝玄圃梨塞进悠舜嘴里。代替道歉,悠舜只得乖乖的把那给吃了。
「……旺季大人一定会顺利解决的。」
悠舜嘴里传出咔啦咔啦的咀嚼声。吃到一半时,听见飞翔这么说,却又发出叹气般的声音回答。
「……大概吧。」
「那么,到时王都会变成如何?国王和你的未来呢?」
悠舜将那最后一小截梨子送进口中的手停顿了一下,将梨子咽下后才又说道:
「飞翔,你果然还是有话想问吧?……说吧。」
飞翔的表情扭曲了起来。捡拾梨子时,的确是真心希望悠舜能暂时休息一下才来的,当初也是真的只想看看悠舜好不好而已。只是,现在是否还是这么想,却连自己也不确定。
带来的梨子和体贴的态度,难道不是自己的藉口,这些其实都只是用来证明自己不同于为悠舜增加负担的官员而已?
姑且不论那些传到飞翔耳里,甚至是蔓延到整个朝廷的谣言背后有什么问题。那些关于妖星啦,凶兆等的无聊谣言,究竟有什么必要来告诉尚书令?自己究竟想确认什么?王座上的国王一天比一天寡言,臣下看国王的眼光越来越不屑。打从旺季离开朝廷之后,这些情况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嫌恶的眼神像是会传染一样地慢慢扩散开来,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官员越来越多,将朝廷里混浊的空气搅和得更闷了。似乎听得见某个渐渐接近的脚步声,飞翔闭上眼睛。
不用说也知道,那位年轻的国王确实犯下了许多错误。即使如此——
「……不,没什么。不好意思,当我没说吧。」
勉强装出的笑,和过去的管飞翔不同,那是世故的笑法。悠舜往口里再放进一枝玄圃梨。最近完全没有食慾,但这梨香如此令人怀念,很久没这么吃东西了。日益乾枯的身体像是注入了一点生气,悠舜自己也安心了些。一边啃着梨子,突然发现时间流逝的速度好像变慢了。就算只有此刻也好。有多久没像这样了呢?对了……和燕青一起,还在茶州时就像这样。回想起来简直像是一百年前发生的事了。
看悠舜一枝不剩的吃光了梨子,飞翔满意的点点头。这次他脸上浮现的,是再熟悉不过,属于朋友的微笑。那个飞翔,竟能完全不插手。
「谢谢……飞翔。」
「嗯?」
「你呢,打算怎么办?」
虽然是个抽象的问题,但他想问什么,飞翔心知肚明。
即使人家都是同梯,想法却大不相同。刑部来俊臣的想法是最接近旺季的,不过话说回来,来俊臣那人的思考迴路原本就很独特。曾问过他,唯一不可动摇的信念是什么,他是这么回答的:
『我所追求的是一个法治之世。在有生之年,希望能为国家完成司法体系。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什么以人治国。』
他所崇尚的,不是换了国王,治理方式就会有剧烈改变的「人治」,而是一切都以公平法律为前提的「法治」。这就是参加国试以来,来俊臣坚定不移的信念。有国王也没关係,但就算是国王也得遵法、守法。就算即位的是愚王,只要有一套扎实的法律体制,就能确保拯救苍生最低限度的安全网。这就是他的愿望。
所以对来俊臣而言,国王是谁都一样。他就像是地狱里的判官,只分是非黑白,冷眼判断一切。理所当然的,若要选的话,他会选比较好的那个王。但飞翔却不同。
「……悠舜,我上次说过,直到最后都会站在你这边对吧?这句话,现在还是不变。」
接下来,飞翔抚着那道留得半长不短的蓬乱鬍鬚,好长一段时间,都只是沉默着。
悠舜像个影子,安静而有耐性的等。终于,飞翔再次开了口。
「……老实说,我没法像杨修或来俊臣那样,一切都用道理去解释,从中选出最合逻辑的结果。也无法像那些旺季的跟随者一样,毫不怀疑的全面相信谁。我只选择我相信的。当然,我也希望能因应不同场合,尽量选择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可是我还是无法改变重视内心直觉与情感的个性。假设叫我从杨修和黎深之中选一个好了,即使是现在,我还是会选择黎深。儘管那家伙又蠢又没用又幼稚,但到死为止,他都是我的好兄弟。要是那家伙垂死路边,我一定会马上飞奔去救他。就算是手中的工作堆积如山的状况下,我也会硬塞给别人——像阳玉那样——当天就开溜去救他。明明知道这样是失职的行为,但也没办法。」
「…………」
「这很糟吧?很不负责任吧?与其去管黎深那个笨蛋,做好尚书份内的工作更有意义吧。比起当黑道老大,当好官员是我一直的梦想。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会丢下工作去帮他。不管别人怎么说,那就是我。我会选择眼前最重要的事,纵使那是个笨选择。悠舜,我站在你这边。不过我可没堕落到把人生最重要的选择责任赖到你头上——我就说了。我也觉得那个笨国王很笨,知道他干了很多蠢事,更明白他现在的处境必须要承受许多非难与挞伐。不管背地里被说得有多难听,我也认为他应该完全去承受,不能找藉口。可是……」
停顿了一秒,飞翔再次说了「可是」。
「可是,那家伙就算低垂着头,就算只会铁青着脸,说不出半句有用的话,他还是坚持每天出席所有朝议。坐在你身边,毫不逃避。即使蓝楸瑛、李绦攸和秀丽都不在他身边了,即使他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了,即使如坐针毡的坐在王座上,日复一日,他还是坚持出席。自己一个人。虽然哭丧着脸,却不逃避,勇敢的去坐那张椅子。日复一日。」
这是第一次,似乎看见了除去所有虚饰,最真实的「紫刘辉」。
飞翔认为这一点很重要。重要的不是指外表的行为或忍耐的决心,而是其中更深层,更重要的东西。没错——只要紫刘辉继续坐在那张王座上。
国王就会是悠舜的盾。
正因为所有批判都朝刘辉而去,现在的悠舜才能如此自由行动。以前的他,总是依赖悠舜解危,现在却不一样。而这也是现在国王唯一能做的事。不管国王是不是知道这一点才这么做,他确实正默不吭声的埋头做着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当然,他还是毫无是处。在旺季离开后的朝议上,众官无视刘辉存在的程度几乎称得上残酷无情。他不只被当作幽灵,那些关于妖星与凶兆或术者的穿凿附会,更是没有一天不传得沸沸汤汤。在这样的情势下,他每天一个人来上朝,又一个人独自离开。连一天都未曾逃避,日复一日,持续而孤独的坐在王座上。和三年前的国王判若两人。
「逃进后宫的那家伙确实是个昏君,然而现在不一样。我……我一直看着垂着头,每天孤单地坐在你身边的他。有天突然脑中浮现一个念头,心想真拿他没办法。真是个麻烦的家伙,但是能让我追随到最后的却会是他,而不是旺季大人。」
风吹来进来,捲起一屋子酸甜的梨子香。
「……我不想把一切责任都怪罪到他头上。三年前,我已经是尚书了。就像之前你说过的,是我放弃了足不出户的昏君,对他弃之不顾。当时的我根本不想管那么多,所以现在怎么能说责任都在他身上,又怎能责怪李绦攸。其实眼前这一连串的麻烦说起来都是报应,是我们这些对怠惰国王视若无睹的文武百官所该承受的报应。事到如今,我可做不出把一切责任丢给那个笨蛋国王的事。这并非出自罪恶感,而是在看到现在的他之后,我内心做出的决定。儘管他真的又笨又呆,毫无疑问地没用又靠不住。但只要他一天不逃离王座,持续承受那千夫所指的非难与批判——我就会帮那个鼻涕小鬼到底。」
「很像你会做的决定啊,飞翔。」
「都这把年纪了,就算想变成杨修那样也不可能了啊……你从那个笨国王还没露馅之前就未曾动摇过。所以我想你之所以当宰相,一定不是为了那个国王吧。」
悠舜没有回答……没有回答。
「为了什么都无所谓。我真的很讨厌看到在这半年,你变成了这副模样……所以我很欣慰。」
「……咦?」
「如果是平常的我,一定会像黎深一样,要你在把身体搞垮前辞职。因为你是我重要的好兄弟。可是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活得这么不要命。要是能像黎深那个娘娘腔一样,哭喊着要你别这样该有多轻鬆……但我办不到。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好兄弟啊。」
听见飞翔从枕边站起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起身,缠绕在他身上的梨子残香也跟着飘散。飞翔惊讶的发现,悠舜竟伸手抓住了飞翔的袖子,要他留下别走。
悠舜更是吓得瞪大了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举动,很快的放开了手指。接着伸手遮住双眼,好长一段的空白时间里,只有淡淡的梨香浮动。好不容易,悠舜才低低地说:
「……飞翔,我……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回来,是因为有我必须去完成的事。」
「……嗯。」
「既然要做,就只有做到底。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冷酷无情的贯彻到底,赌上我的希望。可是……可是啊,飞翔,真是不可思议。人一旦认真了,自然而然就会去面对自己的心。和过去茫然眺望着雨下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不同,世界的轮廓变得确实而鲜明了起来。就连我那冷酷的心,都被滴答的雨声撼动了……」
梨香。梨花。唯一能令悠舜想起故乡的理由。
为什么飞翔会带梨子来呢?悠舜甚至觉得有些可恨。如果他带来的是其他东西,就不用说这些话了。如果来的不是飞翔,更绝对不用说这些话。
简直就像现在不说的话,就不会留下只字片语似的。至今从未泄漏的过去,那些深埋已久的心事,现在都纷纷乱乱的掉落一地。简直就像在交待遗言似的。
「我……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今天这样。我知道自己该做的事。为了那个,我明明随时都能笑着背叛的。」
飞翔什么都没问。光是从悠舜那平静的口吻,就足以知道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悠舜和飞翔不一样,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再犹豫。也不会再回头。
所以飞翔只是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既然如此,至少哭着背叛吧。为了能让你心动至此的对象。」
悠舜深吸了一口气,总是温柔笑着的嘴角紧抿了起来。
「……你不劝我别做出背叛的事吗?」
「背叛重要的人事物,等同于削下自己心头一块肉。即使如此都必须背叛的话,为的一定是更重要的东西吧。我们当官的,多多少少都是这样活着的。明明没有什么是真的不得已,处理政事时却还是必须抛弃点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样的切割。如果非这样不可,倒还不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做出背叛的决定。你,是这个国家的宰相啊。」
悠舜没有回答。飞翔默默的将自己的手掌放在悠舜盖住眼睛的手上。悠舜感觉到自己冰冷的手,灌注了来自飞翔的温热。当苍白而冰凉的脸颊开始有了血色时,一行清泪也沿着脸颊静静落下。就像一个冰冷的人偶,在那一刻忽然被打动,而拥有了生命。
悠舜开口,似乎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地震突然来袭,打断了他的话。这次的地震比刚才还大,应该有中度规模。远处传来近乎哀号的呼叫声,
一瞬之后,悠舜从飞翔掌中抽出手,坐起身子。此时悠舜的侧脸,已经恢複平日的表情了。
……这是飞翔最初也是最后,看见悠舜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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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州牧,听说旺季大人将一军分为十小队派遣到红州各郡了。」
在满地蝗虫尸体的州牧室内,志美对着副官喷出一口烟代替回答。
志美用来製作烟草的那种树,经过查明后知道,是一种原产于蓝州,名为南栴檀的树。在各地调查的结果,虽然是零零星星的,不过也发现在不少山林里都找得到这种树,于是马上命人一一砍下,丢进香炉与火钵。焚烧南栴檀的地方果然飞蝗就不敢靠近,但南衔檀的数量并不足够,没有南栴檀可燃烧的地方依然是漫天有着黑压压的蝗虫大军,成群结党,渐渐逼近。
「听说军队所到之处,蝗虫都左右四散逃逸,让出一条路供他们通行耶。搞得现在整个红州都在谣传,说旺季大人一定受到彩八仙的加持。」
「是吗?那到底是什么伎俩?」
「果然靠的还是南栴檀。王都工部的技术官们彻夜熬煮南栴檀树,从中抽取树液,然后前往红州的军队,从盔甲到马具,只要暴露在外的部分一律被下令涂上提炼出的树液,所以飞蝗才会见了他们就躲。」
「原来如此。那,粮食呢?」
「连一辆载货马车都没看到。似乎在行军途中全掉头转往碧州去了。」
志美挑起右边的眉。碧州?之前已从浪燕青的报告中得知,运输部队早已和前往红州的一军分头行动,原来是转往碧州了啊?志美不禁皱起眉头。旺季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他的策略也都很完美。然而这是第一次,因为太过完美而让人甚至觉得不满。旺季想趁此机会,不只笼络红州,更一口气收买碧州。这个摆明了的事实令人不甚愉快。当这边光是应付现状都来不及的时刻,他已经看穿事情的发展,提早走下一步棋了。面对这件事,志美内心充满複杂难言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