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筍子神，降臨？

1

阿丽雅做了一个梦。

很悲伤，很沉痛，很令人生气的梦。只晓得争执的人。就连在阿丽雅最重视的人临死之际，也只想着自己利益的人。丑恶、低贱的人——这些，是她最讨厌的。可是，那个人却说：

就在年纪轻轻的他，就快要病逝的前一刻，他对阿丽雅——对自己的妹妹说：

——千万不可以，说大家的坏话喔……阿丽雅。

——为什么！哥哥病倒之后，他们不是都露出了骯髒的嘴脸吗！

——是我不好，我没有尽到身为国王的责任。

——哪有！

——抱歉，我是个不够资格的王，之后的事情……「就烦劳你」了。

所以——

所以，她才会一直忍耐。

直到决定性的「那件事」发生为止。在「他们」在她的心中彻底幻灭之后——

她就再也无法忍耐了。

「——雅，阿丽雅？」

身体被人摇啊摇的，阿丽雅醒了过来。在被窝当中，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眨了眨，眼泪就流了下来。她似乎是边睡边哭。记得好像做了个梦，但想不起来了。她用着因睡意与泪水而模糊的视线，看着不安的小铃。

「对不起……」阿丽雅开口，然后慢慢爬起。

「你还好吗？刚刚你一边睡一边呻吟耶。」

「没事的，我很好。」

阿丽雅笑着回答。「……是喔？」小铃的脸上还是一副担心的样子。

「我真的没事。」她又强调一次，然后将脸转向面对缘廊的纸门方向。

应该已经中午了。虽然说昨晚又太晚才入睡，接连两天睡到中午才醒，还是让她相当不好意思。自己简直像个没教养的小孩，看到小铃已经换好衣服，更让她觉得穿着浴衣的自己很丢脸。阿丽雅忸忸怩怩的，想要遮掩自己的身体。小铃没查觉到内心如此微妙的变动，只是用爽朗的声音说：「午饭煮好了喔！」

（唉，我本来还想要帮忙的……）

感觉到了蓝兰岛后，自己就什么事都办不好。想着想着，阿丽雅突然竖起耳朵。房子里面不见行人的蹤影，也没听到他在院子里挥木刀的声音。

「请问，行人先生呢？」

「呃，他跑去小弥家帮忙了。好像是要煮什么……『鸡蛋糕』？」

「原来如此，那小铃呢？」

「其实，也有人找我帮忙啦。」

小铃抓抓自己的脸颊，一边说。

「原来如此……」阿丽雅懂了：因为自己在这里。自己到蓝兰岛才第二天，所以行人与小铃才会觉得不能放着自己不管，才会留其中一个下来照顾自己的。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这么用心啊。

「我没事的，小铃小姐你也可以去帮忙——」

说到这里，阿丽雅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呃，可是……」就在小铃开口时，阿丽雅说：

「对了，我也想要帮忙，帮其他人家的忙。」

「啊？」

「不行……吗？」

自己确实是个笨拙的女孩，连一样菜都不会做。在这个视自给自足为常态的蓝兰岛上，被当成一个没有价值的人也是难怪的。可是……不，正因为这样，更得找个自己能做的事。就算是小事也好，得从一开始累积嘛。

「拜託，什么事我都愿意做！我不会丧气的！」

她的脸愈贴愈近小铃。

小铃感受到她身上的气势，迟疑地说：「是、是吗？」

「——是的。」

阿丽雅重重地点了个头。

「嗯～～好吧，我知道了，那就……」

「是，要去帮哪个家庭？」

「我记得阿婆她们好像说过，家里缺个人手……」

「哦，长老婆婆的宅子是吗，我明白了！」

回想起那个老婆婆，心想这可能有点棘手，不过她还是乾脆地点了头。

况且老婆婆的孙女小满，待人接物相当和善，似乎挺好相处的。更重要的是，比起去素未谋面的人家里，这个家庭自己拜访过一次，更能安心。既然都说定了，为善就须及时。在被褥当中坐起上半身的阿丽雅，随手将棉被一掀，气势十足地站起身。

「我这就换衣服，然后马上——」

说着说着，她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

「在去帮忙前，先吃顿饭吧☆」

「是、是的！我都忘记您的饭已经煮好了。我真是的……」

看着笑嘻嘻的小铃，阿丽雅顿时满脸通红，显得有点畏缩。

这样下去真的会开始讨厌自己。自己应该还是在紧张吧……得打起精神。

因为，此后……

（我以后——得住在这座岛上，成为岛民啊。）

胸口一阵刺痛。

阿丽雅忽视了这阵疼痛。

2

海龙神社主办的缘日，由村内各家庭提供摊位。

当中大多是由实行委员长麻知指定分配的内容。不过有些家庭，倒也强烈主张要摆自己想做的摊位。像长老阿婆家就是这样，而麻知也同意了。

蓝兰岛的村庄属于自给自足，每个家庭几乎都负责一种，比方说「製盐」或是「牧羊」等等。彼此将收穫的作物拿来交换，让村子也能维持一个集合体的机能。既然机制如此，长老家自然也有该扮演的角色。她身为长老，自然出了不少力在统整村内的共识，除此之外，阿婆似乎也是一个技巧高超的调药师。

再加上她的孙女小满喜欢吃刨冰。那么，长老家要準备的摊位会是什么呢——

「……『中药口味刨冰』？」

在长老家的起居室内正襟危坐的阿丽雅，目瞪口呆地重複一次。

在阿丽雅正前方并肩坐着的小满与阿婆，同时大大地点了个头。就连自豪地说「是的！」「是啦！」的声音都同步了。所幸「中药」与「刨冰」都是阿丽雅听过的名词。

可是，这两个东西组合起来，竟然有种在听未知语言的感觉。

「呃，那会是怎么……」

「就是说，刨冰上不是会加些糖浆吗？」小满说。

「是。」

「虽然就算不添糖浆，光吃刨冰我就觉得很好吃了……」

「是。」

「然后啊，我们不加糖浆，改加中药就是啰！」阿婆说。

「是。」

「这不光好吃，对身体也好！是个『耐斯·矮地亚』吧？」

「……是。」

「我觉得加点糖浆也是不错的。」小满再度开口。

「啥啊？」

这段对话中，阿丽雅始终似懂非懂「是、是……」地点着头。不过终究有其极限。坦白说，她完全听不懂。于是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用语尾上扬的音调说了句「啥啊？」真是太不得体了。

阿丽雅连忙用手遮住嘴巴，彷彿在遮掩什么，露出暧昧的微笑说：「没、没什么……」

她歪头想了想。摊位的内容已经明白了，但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既然阿婆表示人手不足，自己该做的又是什么？……其实，她依稀有点预感，一种不妙的预感。阿丽雅心中不断祈祷这预感不要成真，一面发问：

「那、那我该做什么……」

「试吃呀（啰）！」

这对祖孙俩用着「当然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好让你做的？」的口气，一口回答。

（我居然猜对了……）

阿丽雅肩膀一垮，十分沮丧。

她心想，之所以会人手不足，多半是因为每个人都闻风而逃吧。不过，是她自己强烈坚持要帮忙的，所以也不能摆出厌恶的表情。事实上无论什么工作内容，她确实也都想要帮忙就是了。她小心翼翼地，避免让阿婆与小满两人察觉地，双手握紧拳头——不会有事的，她们又不是要我服毒！不只如此，听说还对身体很好呢。

中药……那是一种非常苦的天然药物。这是阿丽雅脑中的知识内容。

不过只是天然药物，没什么好怕的。

没问题的。要笑着说「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帮忙。」

要用一种随波逐流的感觉，流畅地说出口。

「煮、只要我能力所及，我一……一定帮忙！」

开口第一个字就咬到舌头，在说完前嘴巴居然还无意识地抵抗，搞得一句话说得零零碎碎的。

我真是不够成熟啊！阿丽雅自我劝诫。不过对方没注意到她内心的纠葛，小满双手在胸前拍了一下，开开心心站起来说：「谢谢你D」

「那我们这就开始吧。呃——一共有三十种，先试试看五种吧——」

（……搞不好会太补，补到我没命啊。）

阿丽雅已经做好心理準备了。

3

对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总算，平安，活下来了……）

成功吃完了三十种『中药口味刨冰』，身体从内冷到外，于是她正在喝小满泡的茶来温暖身体。坦白说，吃到一半她的舌头就失去感觉了，连味道也不太清楚。也没有吃了中药让身体充满精神的感觉。

效果大概明天左右才会显现吧。

「嘶嘶嘶……呼～～」

喝茶时发出声音是很没有礼貌的，不过她现在也开始不怎么在意这种事了。

（我是不是开始习惯这座岛上的气氛了？）

午后，凉爽的风从缘廊吹了进来。

蓝兰岛的气候很温暖，不常下雨，据说一年到头的天气都很宜人。

她就在宽阔的长老家里，悠閑地度过了一段时光。

「嗯～～要摆摊位，首先得想办法减少种类……」

小满靠在大大的矮桌上，拿着笔，满脸烦恼的样子。她正在考虑摊位的菜单。阿婆则是出门视察村庄。她表示，光是交给麻知让她有点不放心。阿丽雅心想，应该不只「有点」而已吧？可是她没说出口。

叮铃、叮铃……风吹得风铃叮铃作响。阿丽雅凝神听着这清脆的音色。

有好一会儿，她就这么悠哉地发着呆。

（对了！）

阿丽雅突然想起。有件事情想要问。

「小满姐？」

「什么事？」

「我可以……跟您聊聊吗？」

「可以啊。」

「我也正準备休息一下，透透气呢。」小满笑着说。

「我去泡点新茶过来☆」

「不用……不用麻烦了。」

「是我自己想喝。虽然我喝的是冷冰冰的冰麦茶就是了。」

「这样啊……」

陪着阿丽雅一起试吃的小满，也吃了无数杯刨冰。但是她身体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或许她体质原本就如此吧。阿丽雅听说过「手掌冰冷的人内心会很温暖」这句话。再想想小满的为人，她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小满站起身，走出起居室，然后过了片刻又端着盘子回来。先将温温热热、还在冒蒸气的茶杯递给阿丽雅，再将冰块叮噹碰撞、光听就觉得很凉的杯子放在桌上。然后坐正姿势，用认真的表情看着阿丽雅。

「好，请说，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