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三称我为「黄金蛋」。
身穿三件式西装的他,露出一副完全虚伪的笑容,缓缓扫视了我们这边。
「我原本想更早跟你说上话,却有重重阻拦呢。」
所谓的阻拦,是指小花他们吧。
小花始终牢牢瞪着父亲不开口。她就像是一只随时要飞扑上身咬断脖子杀了他的狼……却强压下那个念头似的。由于杀气腾腾,难能可贵的可爱脸蛋扭曲成恐怖的模样。小花还是适合天使一般的笑容。我模仿她把嘴巴拉上拉鍊,跟雄三面对面由下往上细瞧他的身影。
擦得雪亮的皮鞋,碳灰色的暗色西装上能看见笔直的细线。黑色的窄领带。背心的扣子是深藏青色,看上去比西装更显得高雅。髭鬚修得整整齐齐,还有黑框眼镜。纤瘦高挑的他全身上下都打扮得十分优雅。
虽说由于是亲子因此理所当然,但他的表情与说话方式酷似田篠。
就像是跟四十年后的田篠面对面,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因为跟我们靠得太近,跟在雄三身边的那群黑衣人意图制止他——
「没关係。」
雄三却抬起手责备他们。
雄三接连缩短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像是在表示一点都不怕我们。除了逃生出口亮着绿色灯光,周遭相当昏暗。
儘管雄三身后的那扇窗不时会射入月光,但不知不觉间天空丛云密布,周遭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
他现在人在我只要伸出手,似乎就能摸到他髭鬚的距离。
然而就算是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还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毕竟有那么多男人举着那把枪瞄準自己。只要稍有轻举妄动,脑子马上就会被射穿了吧。不论是倒地的小令、小花或田篠,没有任何人动,大家只是一味地瞪向雄三。
「你给我适可而止。」
咬着下唇的小花徐徐开口:
「……你打算还要继续犯下多少过错?」
「过错?」
雄三一脸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他用好似衷心感到不可思议,像要问这孩子究竟在说什么那样的浅色眼眸望向小花。
「少在那边假惺惺!」
一跟雄三视线相交,小花就别开视线。不加掩饰地表露出不希望髒东西进入她视野的那种厌恶感。他似乎不在意女儿的态度开口询问:
「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犯下过错了?」
「你脑子没问题吧!」
小花嗤之以鼻地说:
「就是你想出来的那个蠢翻天的养成计画啊。」
雄三脸上浮现呆然的神色。就好比是悠哉地看着没有字幕的外国电影那样,儘管知道有什么事在进行,却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意思。雄三用指尖顺了顺髭鬚后,发出「嗯~」的一声。
「女儿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雄三仍旧满脸呆然地再次歪头。
「没有失败喔,只是变更了计画而已。」
变更计画?
这次轮到我们傻眼了。
「高速养成计画改变形式还在持续当中喔。」
他把眼镜往上推。那也是田篠常常做的习惯动作。
在一尘不染的镜片上,投射出我跟小花不知所措的脸庞。不晓得是对于眼镜的位置不满意,还是接触到鼻子的部分会痛,雄三摘掉眼镜收进西装口袋里。
「……不如说变更计画后成为了『更加稳固的计画』也不为过呢。」
「……骗人。」
我再也无法对他莫名其妙的发言保持沉默了。
面对雄三「分明在微笑却好像很冷漠的双眼」让我背脊发凉。
儘管不由自主感到害怕,但我心想怎么能输给他,于是强忍下来拚命地开口说话。
「因为田篠在涟女子高中说过!」
我用眼神向站在身旁的田篠确认。他不知是否没察觉到我的目光,继续径直盯着雄三。
「田篠说『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失败了!『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只不过是纸上谈兵!」
田篠在广播教室那时曾对我跟风直言不讳。
为了培育优秀的领导者而选出黄金蛋,但是选出的「黄金蛋」却没有採取如他们所想的那种行动。
田篠他说她们沉醉于自己在「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中获胜的事,傲慢且令人不快。身上的气质与其说是领导者,更像是个独裁者。
「那时说了反覆进行这么多次实验还看不见成果,那也没办法了对吧?……所以要以那次的失败为基础,今后要脱离领袖政策,执行青少年平均养成计画对吧!」
每当我追问时田篠都点点头,并且在最后说完「是,一切如你所言」以后,终于望向了我这边。
「我听说已经中断高速养成计画,改为青少年平均养成计画了。」
田篠用手指将眼镜向上推。
那个动作实在是颇为刻意不自然。他大概是想学雄三才故意做了那种反应吧。
「但在经过『黄金蛋的生存斗争Royal Game』之后,你在病房里告知我那个计画也中断了。」
田篠做出在空中书写文字的姿势,振动喉咙深处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还说得为了早晚会复活的『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先製作面试题目,把纸跟笔交给我呢。」
「……即使如此你还打算要主张没有失败吗?」
小花像是要当我的盾牌那样站立着,紧紧抓住长长的双马尾,细细地抚摸着。是希望自己不要感情用事吗?彷彿是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缓缓地说出每一个字串连成言语。
「因为失败两次所以无计可施了?国家的大人物终究对你厌烦了吗?」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她的侧脸上似乎露出带着嗜虐心的微笑。跟在五反田车站以雄三为目标那时不同,比起决心更像是充满憎恨或愤怒的神情。
「……我的笨女儿啊。」
雄三眉间隐约多了几道皱摺。他双手抱胸,右手配合着他的焦躁在左上臂咚咚地敲个不停。
「你没在听我说话吗……我应该说了只是变更计画而已。」
雄三似乎完全不打算改变态度。我们渐渐地了解到,看来他的言行举止并非「只是在逞强」。
好似尖锐的针逐渐逼近鼓胀的气球,又好比坐在船上前方开始乌云密布,心中开始冒出那样不安的感觉,使人呼吸困难。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吓人。我无法顺利吞咽口水,于是喉咙发出咕噜一声。
「辞去议员的工作,也是因为变更了计画的关係吗?」
对于田篠的问题,雄三答了句:「当然了。」
「我相当厌烦那群安于现状不喜欢改变的老不死呢……所以我放弃了,就让他们坐享其成吧。」
不喜欢改变的老不死?坐享其成?
我根本搞不懂他在说什么。在我死命想了解他在说什么的期间,雄三依然接二连三地继续说下去:
「你们来五反田车站见我的时候,我便想到把这拿来利用了呢。多亏有你们,计画应该能顺利地进行变更。不用藉助那些老不死的力量,就凭我一个人。」
跟雄三在言语上的传接球,没有半次能顺利完成,有好几颗球在我的脚边滚呀滚的。可是我很害怕,没办法弯下身子拿起滚动的球。去理解雄三在想什么事令我害怕得不得了。此时勇敢捡起球的人是小花。
「……你究竟在想什么?」
雄三对她说的话露出贼贼的笑容。一副就在等她问这个问题的样子。
「这还用说吗?要『革命』啊。」
……格命?
我的脑子需要几秒钟时间,才能把他所说的话变换成「革命」。
咦,等一下……革命,是那个没错吧?
打出同样数字的四张扑克牌,把大富豪note这游戏搞的乱七八糟的那个吧?是《凡尔赛玫瑰》里让奥斯卡放弃加入法国侍卫队参加的那个吧?
……对不起,照理说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了。
因为就算让我的脑子全速运转搜寻「革命」这个字眼,也只能想起那些了嘛。即使是对于至今被牵扯进比普通人多一点离奇事件当中的我来说,雄三脱口而出的话语仍然太过不切实际,我根本搞不懂他指的究竟是什么事情,感觉虚无缥缈。
「别用什么革命的字眼来逃避,给我彻底说明清楚。」
雄三随即收起方才的笑意,显露出难以想像是对着自己亲生女儿那样冷酷的视线长吁一口气,接着又深吸一口气。
「别什么事情都要我一一说明啊。」
他严厉的声音响遍校园。
「……连动脑子想这种事情都不懂的愚蠢年轻人们啊。」
感到烦人的他稍稍后退,用亮晶晶的皮鞋轻轻踹了踹倒在地上的小令的侧腹。
「住手!」
就算我大吼,雄三也不打算停止踹人。
「如果真心讨厌,那自己去跟『讨厌』对抗就行了。」
他没有用力,但一直在踹侧腹。
小令只是轻声发出「呜」的哀号,并没有做出强烈的抵抗。看来是因为没能见到久保贺,意志十分消沉的缘故。雄三用无趣至极的神情俯视她。
「好好想想看吧……谜题的碎片,都已经齐了吧?」
雄三放弃踹小令,再次摸起自己的髭鬚。
「谜题?」
我竭尽全力想要跟上与雄三之间对话的传接球,于是复诵他的话语。
「来吧,我在想些什么呢……就用你拿手的推理游戏来回答看看。」
「我没打算跟你玩游戏!」
像是要答覆小花所说的话语,雄三悄悄地望向一名黑衣人。
他似是听从雄三的指令,迅速用枪口对準小令。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叛逆期,但对父母顶嘴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喔。」
「呼、呼、呼……」被雷射枪指着头,使得小令的呼吸变得紊乱。她的脸上混杂着汗水与泪水。脑子要是再一次被射穿,就会像田篠那样精神崩溃。又会再次失去好不容易恢複的自我。那样的恐惧令她不住颤抖。
「假如目的只是要抓你们,我随时都能抓。但你们觉得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大费周章的事?」
我的脑中响起谜之声。从扬声器听见的那个令人不悦的声音,频繁地重複说着「实验」这个字眼。
「……是为了革命所做的『实验』?」
在我回答以后,雄三刻意拍手说出「太优秀了」。
「不愧是黄金蛋。脑子运转的速度比我想像中要快呢。」
很显然是在小看我的那副模样,令人怒火中烧。
从用的是「黄金蛋」那种称呼方式也似乎能明白,他肯定没把我当成人类,而是有一点点智慧的猴子,不对,是仓鼠……糟一点搞不好是水蚤那类的吧。
「既然你们是不陷入危机就激不起斗志的类型,那我就替你们安排一下吧。」
雄三言毕猛然用力抓住小令的黑髮。
「呀!」
儘管她发出惨叫,雄三却毫不在意。
他就这么抓着她的头髮举起手,把横躺在地上的她整张脸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