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在双脚跪地的同时这样想。就像轮胎爆胎那样,感觉有什么正要穿透我綳得紧紧的体内。
「……哪有这种事啊。」
我甩开把手伸过来的小令,握紧了拳头。
连指甲扎进肉里的那种痛楚也已经完全无所谓,我发自内心感到绝望,被打击到体无完肤。
已经不是脑子一片空白的问题了。
是身为我的支柱的那根柱子遭到砍断,甚至连那些残骸都被吸进黑洞里,脑中呈现一片真空状态。
「这种事情太过分了。」
从小花那边听到的真相,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她的每一句话都穿透我的身体,扎进我的五脏六腑。
因为小花为了拯救我,把命卖给雄三了啊。为了我而屈服于那么憎恨的父亲之下。每一件事都是我的错。明明要是那天我在五反田车站不等小花扣下扳机,率先行动的话,明明要是没有被那台机车撞到倒下的话……不,明明要是在那里死掉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笨妹妹。」
始终在一旁听着这些话的田篠,重重地叹了口气。
完全看不出他在担心小花,而像是打从心底傻眼,瞧不起她的样子。
「为什么不跟我讲炸弹的事……要是跟我讲,我明明能替你解除爆炸程序。」
「……因为我不希望你替我解除。」
田篠对于妹妹的答覆,似乎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
「为何不希望我替你解除?」
「因为要是那件事暴露导致羽奈出什么事的话,那就毫无意义了。」
小花态度坚强毫不动摇。
明明头里面装有炸弹,明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是在濒临生死的界线上徘徊太久,所以感觉麻痺了吗?为什么可以这么若无其事地谈论呢?我完全无法理解。总觉得小花、田篠和雄三,似乎活在跟我不同次元的世界。
「……你说没有时间了,是因为炸弹的关係吗?」
我回想起小花的言行。小花她非常在意时间,想让我逃到国外去。还有直到最后一刻都拒绝跟我同搭电梯。这全都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体内的炸弹会爆炸。
「你是想说只要让我逃走……就算自己爆炸死掉也没关係吗?」
「羽奈……拜託你,赶快逃吧。」
小花完全不回应我的问题,开口说:
「我不会再跟你一起逃了,所以拜託你。」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的死党脑子里有炸弹。
由于完全取决于雄三,所以不知道何时爆炸。「噢,是这样啊。那我就先逃走了喔,拜拜~」……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办得到啊。
「……反正都是一死,我想为了保护你而死。」
我打从心底对一直在自说自话的小花火大。
「你以为这样做我会高兴吗?」
「不高兴也没关係,你快逃!」
「小花,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假如你站在跟我相同的立场上,也会做跟我同样的事吧?」
小花完全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再不断重複同样的言语。你也会做同样的事吧——我今天一整天已经听那句话听到腻了。
「拜託你,带味田同学一起逃走。」
「……那种事可没得商量呢。」
雄三轻抚髭鬚插入我们的对话,似乎充满歉意地耸耸肩说:
「必须让黄金蛋完成自己的工作呢……」
伴随着他这句话,整个楼层隐隐约约亮了起来。
并不是点亮了灯光,而是周遭包围在蓝白的光芒之中。是雄三设置的吧,多台投影机在教室的墙壁、走廊和天花板到处投射出影像。
「……这是什么?」
眼前出现诡异的光景。
那里投射出的是多到数不完的年轻人们他们的脸孔、脸孔、脸孔、脸孔……
儘管服装跟年纪各不相同,但共通点是他们所有人都坐在大型巴士的座位上酣睡并且低着头。影像的一角记载着今天的日期与时间。多台摄影机似乎在实况转播身在某处的这些年轻人的样子。显而易见身陷异常状态的年轻人们的影像围绕在四周,我不知道双眼该往哪里看才好。每一个人都一动不动,我的脑中瞬间闪现最糟的状况。
「放心吧,现在只是用药让他们睡着了而已。」
雄三操作着手上的智慧型手机接二连三地切换影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戴上了眼镜。对他来说要操作智慧型手机眼镜似乎不可或缺。
从影像来推理,好像準备了很多台巴士的样子,连副驾驶座也全都用上,塞得满满的座位总觉得有些狭窄,光是用看的就觉得呼吸困难。
「腐臭的蛋就像装成一盒那样漂亮地排列在一起对吧?」
雄三望着他们说了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话。没有任何人对这个玩笑有所反应,就在沉默不语的时间持续之际——
「……咦!」
发出轻声尖叫的人是小令。
「小令?」
小令徐徐指向了某个萤幕。
我的双眼循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一看,有台投影机映出令人不敢相信的光景。
映在上头的是古寺正义跟久保贺大治。
我们一直想再见一面的对象,跟少女们坐在一起。令人吃惊的还不只于此。我定睛一看,另一台巴士有Bitch跟Rich——也就是濑绎舞香跟城野木叶。其他还有纸祖同学和班长等等这些同学们的身影。大家都被打散坐在不同的巴士里。其中还混有不认识的年轻人们,大家都昏睡着发出呼吸声。
咦,大家为什么会在巴士里呼呼大睡?
因为我那时候应该有向她们请求「在饭店的房间里等待救援到来」啊。分明按照时间她们应该老早就得救了也不奇怪,然而为什么她们没有回家,投影在我眼前的萤幕上,我实在无法理解。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救了她们吧?」
不知道哪里投射出的影像照在他身上,雄三歪歪头说。
他看着我的视线,如果要举例的话就是那个。
都在游乐园的舞台上盛大地跟吉祥物跳舞,进行了公开求婚,但是「咦,讨厌,这样好丢脸,别这样,真的饶了我吧。」却遭到对象拒绝且逃之夭夭,偶然目睹到那壮烈成仁的求婚者那样地充满同情。我清楚了解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评价从聪明的猴子降级到眼虫或水蚤了。
「你们的想法还真是相当乐观呢……以为我会让腐臭的蛋从饭店里逃脱吗?」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所谓的他们,指的是坐在这里投影出的十三台巴士上的五百七十四名腐臭的蛋吗?」
五百七十四名腐臭的蛋?
咦,那么这里投影出的人们……莫非全都是捲入「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的人?
仔细一看,零零星星也确认到了「黄金蛋的生存斗争Royal Game」里战斗过的丸子头女、超短髮女和一直嚼着口香糖的那女孩。
我回想起方才出的题目。
虽然有想像过,但实际上亲眼目睹那数量时有种压倒性的震撼力。居然有这么多的人历经过那有如地狱一般的时间……实在太恐怖了。我脑中不断重播着雄三直言不讳的「五百七十四名腐臭的蛋」并感到胸口一阵抽痛,雄三那可怕的企图,随着谜团像剥洋葱皮那样一层一层剥开,逐步接近真相。
「……黄金蛋,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你做什么事了吧?」
雄三转了一圈,手也跟着向周遭指了一圈,他望着投影在画面上女孩们的表情说:
「你会成为他们的首领,发起革命喔。」
「……羽奈当首领?」
站在我身前阻挡的小花开口问道。
「你还不懂吗……是不是你脑子变得不灵光了?」
「是啊,我完全不能理解你的思考方式。」
小花神色自若地顶撞主宰自己性命的雄三。每当她讲一句话,我都觉得心脏像是要破裂了。拜託你,别跟雄三顶嘴。我会受不了的。我不想见到小花的头炸飞啊。
雄三没有按下炸弹开关,而是咧嘴一笑。
「你知道最强的士兵是怎样的士兵吗?」
雄三再次开始玩智慧型手机,他周遭投影出的影像接二连三不断变化。
「是拥有强韧肉体的人吗?不是的。是擅长武术的人吗?是拥有能创造战略的脑子的人吗?不,不是的。」
雄三停下手指,接连变化的影像也随之停止。
那是被多辆巴士环绕的饭店。是电视杂誌经常报导的东京都内某间高级饭店。
「……不知道害怕的人,才能成为最强的士兵喔。」
雄三轻轻地指向我。
「你懂吗,黄金蛋?」
雄三向我搭话,我的头左右直摇。
什么「你懂吗,黄金蛋?」……开什么玩笑啊。谁要去理解你那什么「最强士兵论」。我分明固执地摇头,雄三却还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你猜今天是谁在这间饭店里举行餐会?……是这个国家的顶点——修正,是站在一群老不死的顶点的男人喔。」
这个国家的顶点……换言之是这个国家的内阁总理大臣之类的吗?
继革命之后我又再次目瞪口呆。毕竟总理大臣什么的,可是只会在无聊的新闻节目中播放,或是出现在政治经济课程上的名词吧。姑且不论偶像、歌手或搞笑艺人等等,普通的女高中生普通地过日子的话,会对什么总理大臣有兴趣吗?我可从来没在午休时间听过「欸,昨天的国会实况转播你看了吗?」之类的词句喔!
不仅仅是我,就连成绩优秀的贵族女校「圣阿蒂蜜丝女学院」的人们,大家也都是那样想的。
因为是原本绝对不会说上话、不会见面、也不会擦肩而过……跟我的人生毫无关係的人嘛。
「不光是老不死的顶点,我还把对老不死鞠躬哈腰的人们也聚集在饭店的一个房间里……一个人要价好几万的豪华餐点他们可是吃得津津有味呢。」
我想否定脑中隐约浮现的答案,于是开口问他:
「……所以说那又如何?」
雄三用一副想说「你明明知道」的样子瞥我一眼,然后将萤幕从饭店再次切回沉睡的女孩们。他操纵智慧型手机投射出Bitch跟Rich的脸部特写。
「……只要是你的命令,不管是怎样的事他们都会唯命是从。」
「所以说那又怎样!」
雄三望着焦躁的我似乎觉得很有趣,刻意继续用拐弯抹角的讲话方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