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全球第七大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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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有一张照片，是我的父辈和母亲——秋叶原@DEEP的集体合影。照片上最抢眼的是阿阳，一身瑞士军用迷彩服点缀着罕见的红色图案，其他几个人是清一色的T恤衫，而且好像洗过很多次，薄得如同透明胶带。照片上的六个人谁都没有看镜头，个个表情严肃地望着外神田的衚衕，12只眼睛里充满了些许不安和茫然。毕竟这是第一次接受计算机专业杂誌採访，而且又是第一次在大街上拍照，大家还不太习惯。照片的背景里，除了堆积如山的笔记本电脑包装箱以外，还有一块原色的告示板，上面显示着各种机型的折扣率。

那一天正逢星期天。每到周末，秋叶原的衚衕里都会有许多临时搭建的露天摊铺兜售二手电筒子产品和各种软体。有很多穿着打扮与他们几个人相似的网民与正在拍外景的六个人擦肩而过时，都在窃窃私语，似乎在猜测这几个人究竟是何方神仙。阳光穿过云端，如丝带般映照在中央大街电器量贩店的招牌上，闪着耀眼的光芒。面对镜头的父亲们和母亲正茫然地伫立在秋叶原这块故土上。

由于模仿人类思维模式的人工智慧型搜索引擎的推出，六个人一下子就被捲入了初次成功的大浪中。网路时代，成就名声的确易如反掌。不过，在网路世界获取的成功只限定在网路世界里。虽说每天访问量达到10万次以上，可是要在现实生活中切身感受到由此而带来的变化仍需滞后几个星期。

成功的徵兆是从曾为酒店的二楼小木屋办公室电话变成了热线开始的。而这才让大家切实体会到了现实生活中的真正变化。几乎所有的电话都来自素不相识的人，都兴奋地对这个搜索引擎讚不绝口，最后都表示希望可以和自己的网站建立链接。没多久，这样的电话一天就多达几十个，大家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最后，页面乾脆写好留言，阿阳把它录在录音电话上。想不到在读留言时，阿阳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动画片里那种动听的语调。

「您好!这里是秋叶原@DEEP，我们的网站将免费提供给各位，任何个人及网站都可自由建立链接。但是，如果是商业网站，则需与我们协商并交纳一定的费用。另外，有关业务事宜，请将简单的计画及联繫方式传真给我们，我们会再跟您联繫。祝各位享受完美搜索，缔造幸福人生。」

最后一句话是页面斟酌出的秋叶原@DEEP的宣传口号。文本框对录完音的阿阳讚歎道：

「行啊，你已经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了。」

阿阳耸了耸迷彩服下的肩膀，透过运动衫，那圆润的肩头隐约可以看见纤长而柔韧的肌肉线条。她坦然地说：

「这有什么，除了格斗术以外，我还特擅长模仿秀呢。比方说，像《卡里奥斯特罗之城》中的克拉丽丝公主啦，《天空之城LAPUTA》中的少女希塔啦，还有《机动战士高达》中的玛琪鲁达中尉等。」

大鼓摘下耳麦，说：

「那些几乎都是美少女吧。喂，我说阿阳，你不试试唱歌?凭你的嗓音，如果录一首说唱曲子挂到网上，绝对会有不少大唱片公司来找你签约。」

页面也在一旁笑着插嘴说：

「也……也许真……真行。我……我来给……给你写……写歌……歌……歌词，百……百分之百人别……别人爱……爱的那种。」

「再说吧。」

阿阳应付道，看不出一点儿兴奋。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马上投入工作。为了改进CROOK测试版，还有几万行的程序需要输入电脑。每个人都切身感受到了成功的喜悦，但是没有人就此放弃。儘管没时间洗澡，睡得也来越少，吃的都是盒饭和快餐，但大家都毫无怨言，心甘情愿。

我的父亲们和母亲每个人都沉醉在倾力开启了一扇通往成功之门的喜悦中。而从这扇微微开启的门缝中洒进的缕缕耀眼光芒，也预示着他们未来的前途光明一片。对六个人来说，艰苦的数字劳动其实只不过是一场认真的游戏，结果无所谓，只要全身心投入，就会获得最大的满足。如果在彻底打垮敌人之前游戏就结束了，那又有什么可懊悔的呢?毕竟整个游戏充满了刺激、愉悦了身心，这难道还不够吗?

人类和我们这些永生的程序不同，人类终将面临死亡，但却拥有一种特有的圣洁。我的父亲们和母亲都还年轻，一无所有。也正因此，他们不必患得患失。他们也很稚嫩，会天真地相信美好的明天在等待他们。但只要具有一种坚强——面对失败坦然接受的坚强，就无所畏惧。

作为CROOK的第一代成员，我为我的父亲们和母亲骄傲自豪，同时，我也为不能参加他们以生命为代价的冒险而深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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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初的一个傍晚，达摩从外面跑完业务回来，刚把打湿的雨伞立在走廊上，就兴沖沖地朝办公室里喊道：

「大家快来看哪!」

页面正在读着一本神经生理学。他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达摩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秋叶原@DEEP名头的银行存摺，高高举向天花板。坐在转椅上的文本框用力一转，向达摩搭话道：

「哟，有钱进账了?」

达摩立刻打开存摺放到会议桌上，其余几个人见状蜂拥而上。大鼓念着数字：

「模型玩具店『岭南堂』，15万日元；同人软体『猫咪摇篮』，15万日元。太感谢他们啦。噢?怎么回事儿，这个中込威商社是什么呀?」

年长的达摩不慌不忙地解释说：

「是数码城的总裁——中込威的私人公司，据说是个控股公司，除了数码城以外，还有旗下700多家分公司的控股权。」

阿阳瞪大眼睛吃惊地问：

「啊?!给了300万?!这不是咱们一年的广告收入吗?」

达摩点头说：

「是的，以后每个月中达威商社和数码城本部都会分别给咱们网站支付300万的网路广告费。」

因为刚才摸了存摺，文本框一边换手套一边疑惑地说：

「数码城在秋叶原开了几十家店铺，找咱们做广告并不奇怪。可那个总裁也利用咱们网站，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葯呢?」

戴着太阳镜的泉虫淡淡地解释说：

「咱们网站一天的访问量达10万人次以上，一个月就是300万人次。平均算来，一个人还不到一日元，这个广告成本和电视、报纸的高额广告费相比可不算贵。」

大鼓两眼闪着兴奋的光盯着存摺上数字的位数，不禁尖叫道：

「10万、100万、1000万!哇，咱们的存摺已经突破8位数了。喂，我说，页面，要不咱买点什么纪念纪念吧。反正，以后每个月都会有钱的。」

页面深呼吸后说：

「嗯，说……说得是……是啊。应……应该很……很有意……意义。大家觉……觉得怎……怎么样?」

文本框戳了一下大鼓厚厚的背部，说：

「这家伙肯定早就活动心眼儿啦。不过，电子合成乐器呀、编曲用的机器之类的可不行，得买大家都能用的。」

阿阳突然前后活动了一下肩膀，说：

「喂，买个沙袋呢?可以挂在办公室正中间。敲键盘时间一长，肩膀、后背就发木，还能增加大家的运动量。」

五个小伙子谁也没有同意，他们可都是文科出身，又都是室内派，不擅长运动。最后，还是大鼓建议说：

「还记得吗?在秋叶原百货公司三楼的模型玩具店卖的机动战士，那以后，我又去了一次。」

文本框说：

「不过，那是非卖品吧?」

「嗯。当时的红色彗星机动战士是特别定做的非卖品。不过，这两天又出新款了，是批量生产的绿色机动战士，定价19.8万，现在买优惠，便宜两万呢。怎么样?」

大鼓的话让所有的人都眼前一亮。通常这种时候，有共同价值取向和兴趣爱好的团队反应最为敏捷。阿阳马上爽快地说：

「我的沙袋就下回再说喽。」

文本框把脚上的凉鞋换成运动鞋，问达摩：

「达摩，雨还下吗?」

达摩摸着短短的络腮鬍子释然一笑，说：

「毛毛雨，差不多已经停了。」

于是，为了第一个战利品，六个人迫不及待地沖向秋叶原站的车站大楼。机动战士高约一米五左右，他们没有要求送货，而是六个人轮流扛着。大家兴高采烈地走在街上，毛毛细雨中，六个人的脚步是那么的轻盈欢快。

* * *

绿色的机动战士被安放在了楼梯口，脖子上系着条红围巾。自从机动战士买回来后，阿阳的粉丝以及CROOK的迷恋者常常洪水般涌进办公室，机动战士的护肩和头盔上早已写满了纪念留言。竹叶鱼糕、明太鱼子等来自全国各地的土特产也挂满了机动战士手持激光枪的枪口处。

不久，杂誌採访也从与网路相关的专业杂誌逐渐扩展到普通的周刊杂誌。由于採访次数增加，六个人分成两组，轮流接待。不过，几乎每家杂誌採访的角度都大同小异，对页面和泉虫来说，对方的问题总是缺乏深度和新意，每次都不太尽兴，但是，大家还是非常认真地对待每一次採访。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迎来了首次电视採访。是一档傍晚面向家庭主妇们播出的综合信息节目，长约三分半，那期节目还将一同播出地下商场知名品牌的副食品、城市宾馆推出的女士优惠一条龙服务等内容。节目录製的秋叶原@DEEP有两个看点，一个是写满各种留言的机动战士，另一个是身着迷彩聚精会神地在电脑前工作的阿阳。公司的六个人再加上电视採访的七个人，小小的办公室显得更加拥挤不堪。

泉虫在强烈的灯光下坚持了近两个小时，耐心地解释人工智慧型搜索引擎的特点，节目录製结束后，他嗓音嘶哑地说：

「这样的採访不可能有什么惊人之举，标题无非都是些『秋叶原衚衕诞生惊人搜索引擎』啦、『CROOK开发小组的网迷创业者，平均年龄22岁』之类的。」

文本框终于抽空儿换下外层的手套，说：

「那个导播简直是个糊涂蛋，泉虫说的他连一半也没听明白。哎，最近忙得一塌糊涂，连手套也来不及换，真是的。」

这时，电话铃响了。一旁的大鼓拿起话筒，连连点头，回应着对方，接着按下了「等待键」，对阿阳说：

「喂，是一家没听说过的出版社，说是想给阿阳出写真集，可以是半裸的，怎么办?」

阿阳依旧面对着显示器，沖后面摆了摆手说：

「我才不愿意呢。」

大鼓数完五个数后，对着话筒说：

「对不起，别的公司正在给做呢，实在抱歉不能与您合作。」

文本框哼着鼻子，开玩笑说：

「不就是半裸吗，有什么呀?和你在搏击赛场上穿的也差不了多少。大鼓也是，你怎么不明确告诉对方当事人不愿意呢，真多嘴多舌。」

电话铃又响了。文本框不情愿地拿起了话筒，穿着凉鞋的脚尖正搭在垃圾桶上。他用一贯的开场白说：

「这里是秋叶原@DEEP。」

一听到对方的话，他立刻挺直上身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捂住话筒喊道：

「怎么办?是那个中込威，真的。说是要和负责人说话。」

页面沖达摩迅速点了下头，文本框见状赶忙对着话筒说：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我请我们的业务主管接听您的电话。」

其余几个人在达摩接电话时都屏住气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前后也就几十秒，放下电话，达摩说：

「他说明天下午来咱们办公室看看，一是要祝贺新的搜索引擎取得成功，二呢，说是有生意要谈。」

页面深呼吸后，说：

「啊?!你……你是说那……那个中込威吗?」

阿阳不解地问：

「那个人不就是数码城的总裁吗?他有那么厉害?」

达摩说：

「两年前他一直是世界排名第七的大富豪，还曾上过美国《福布斯》，杂誌的世界富豪榜呢。」

页面点头说：

「机……机会来……来了。快……快，用……用咱们的CROOK检……检索一下中……中込威。大家分……分头用……用自……自己的，快……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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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大家分头用自己的电脑登录到偶像网站开始检索中込威。网站的首页依然是阿阳在格斗赛中眼睛被打得青肿的那张特写照片。画面的右下角为CROOK开了一个小窗口，大家各自输入「中込威」的名字后按下了回车键。零点一秒后画面上立刻出现了与中込威相关的网页信息。文本框说：

「大鼓，你那儿搜到了多少个?我的刚过七万条。」

CROOK是可以根据用户的兴趣和需求自主学习的搜索引擎，六个人的CROOK已经非常了解自己主人的特点，可以很快检索到他们各自所需要的信息。大鼓说：

「我的搜到了5.5万条，页面你的呢?」

对于擅长文字表达的页面来说，有声的语言总是来得那么艰难。他费劲地回答道：

「九……九……九万七千条……条。」

泉虫不断地从这一页跳到下一页，自如得如冲浪一般，他接过话茬说：

「我的都突破10万了，不愧是电脑业的巨头啊。不过，好坏参半呀，怎么办?」

页面在满屏的网页信息中点击了第一个网页，说：

「那大家先……先各自检……检……检索二……二……二……二十分钟，然后互……互相交……交换信……信……信息。」

时间一到，页面就嗒嗒地敲着桌面，提醒大家打开他的专用窗口。接着，页面开始输入信息。

下面我把查到的有关中込威的信息总结一下，如果大家各自的CROOK也搜到了什么值得一提的内容，就请随时补充，行吧?

文本框嘟囔道：

「咱加入的超生物宽频也和中込商社有关係呢!当初也是因为网费包月优惠才毫不犹豫加入的，真没想到现在还成了关係户。」

页面把自己总结的有关中込威的信息传送给每个人。

「1990年23岁的中込威大学毕业，之后他开了一家小型出版社，名字叫『数码城』，主要是製作计算机硬体和软体方面的说明书。随着电脑热的到来，数码城迅速崛起，中込威积攒了雄厚的资本。之后，他开始涉足软体和网路行业，收购、投资了大量相关企业，事业上连获成功。」

泉虫不屑地说：

「其实，20世纪90年代后期，不管是什么破烂公司，只要是和互联网沾点边儿，股价就会暴涨到10倍甚至上百倍。中込威也只不过是运气不错赶上了好时候，让他佔了天时和地利。」

页面的手指奏着音乐般的旋律。

泉虫说的或许没错，在股价暴涨的势头下，中込威不向银行贷款而是通过多次大量发行公司债券来筹集资金，这种方式曾被誉为「时价总额经营」或「账外资金经营」。20世纪90年代中期，曾一度成为各大商业杂誌的封面人物。

达摩举手示意说：

「我来补充一个。数码城在1997年从店头市场转到东京证券市场一部正式上市，原始股价是每股2900日元，而三年后每股暴涨到30.2万日元。」

页面边点头边继续敲打着键盘。

「在20世纪的最后一年，中込威迎来了事业的顶峰。每股突破30万日元，据说他的个人资产达十几兆日元。同年年初，他被评为世界第七大富豪。然而，自2000年的春天起，中込威的人生屏幕开始暗淡，事业急转直下。」

大鼓耸了耸肩说：

「噢，我知道啦，那一定是世界性的IT泡沫经济崩溃喽。」

页面的手指下传来了些许忧郁的声音。

「嗯，数码城的股价在10个月里跌到了五十分之一。大家嘴上都在说IT泡沫崩溃，而实际上可能都没有什么切身体会，这也许是因为当时日本的IT企业才刚刚起步，受到的冲击不是很大，而欧美企业则几乎遍体鳞伤。受此影响，欧洲有的大型媒体企业面临破产，有的美国公司出现非法财务问题。当时的欧美，新型IT企业和日本的企业一样，彼此之间相互持股，这在当时被认为是非常明智的投资渠道。所以，有很多银行和大企业也大量买进高科技股。这样，如果股价下跌至几十分之一，不论资金多么雄厚的公司要么等着破产，要么做假账，此外别无选择。况且，网路相关的公司几乎没有获得什么实质收益，所以，这个泡沫早晚都是要崩溃的。」

文本框撇着嘴讽刺道：

「那些外国佬还耻笑日本落后10年呢，他们也没高明到什么地方嘛。」

「我还有一点要补充。」

达摩没有转过身，他沖着墙说：

「根据评估报告得知去年数码城股票的损失达2000亿日元，把所持股份卖了1400亿来弥补亏损的部分。今年3月份出现了上市以来第一次当月赤字，赤字总额高达990亿。」

阿阳正前后活动着肩膀，听到这儿不禁失声道：

「呜呼，真是了得!那，中込威是怎么闯过这个难关的?」

页面的双手重新回到了键盘。每当这个时候，平时苦于开口难的页面总是判若两人，活力四射，10根手指胜过任何人的雄辩，实在令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