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佑俐与黑暗对峙时,额头的徽标瞬间闪出了耀眼的光芒,那黑暗的轮廓立刻崩溃,像动物似的扭动着后退了一米距离,它胆怯了。
这使佑俐鼓起了勇气,她继续站稳双脚从丹田之处发声喝问。
「你找我有什么事?」
退后拉开距离的黑暗恢複了四方形轮廓,充斥了走廊的空间。跚眸注视,渐渐看清黑暗中还有物体在活动——扭来扭去地蠕动着,就像呼吸似的膨胀起来又瘪缩下去。
佑俐又提高了嗓门:「你是什么怪物?如有名字,赶快自报家门!」
不通过耳朵而是通过身体其他器官——对了,是直接传递到心中的应答,佑俐听到了。
——我是黄衣王的使者!
美智留似乎也听到了,她的手隔着法衣紧紧握住佑俐的胳膊。肩头上的阿久抖动着鬍鬚,搔扫着佑俐的脸颊。碧空仍然张扬着双臂。
——你是「奥尔喀斯特」吗?
佑俐横眉冷对黑暗,以此代答。
——你一个连额头徽标的真正价值都不知晓的小毛孩儿,还想当豪杰恢複「圈子」的和谐?这话我听过无数次了,可还是笑得肚子疼。
黑暗在颤动,它在笑!扭曲蠕动的速率开始加快。在四角形黑暗的正中央,有一个圆形物体开始旋转,就像特大的沙滩球——不,比沙滩球还要大。佑俐的视线被它吸引了过去。
「佑俐大人,」碧空简短地发话,「不要被它迷惑住!」
佑俐顿时清醒过来,使劲地摇摇脑袋,看看碧空的侧脸,他那双深紫色眼眸中并没有映出扭曲蠕动着的黑暗。
「既然是使者,想必有事要办!」碧空的嗓音也很平静。
「确实没错儿,这位正是『奥尔喀斯特』大人!『黄衣王』的使者啊,你有何贵干来到『奥尔喀斯特』面前?『黄衣王』为什么派你来?」
黑暗中央的旋转停止了。
「莫不是『黄衣王』早已因越狱而身心俱疲,希望回归『万书殿』了?」
突然,对面响起了雷鸣般的怒吼声:
——愚蠢的家伙,好不自量!
黑暗中央的圆形物体哗地打开——眼睛、是眼珠!眼白部分是深沉的金色,中心如同猫的瞳孔又细又尖,威吓般地瞪视着佑俐他们。
——搜刮「圈子」尘垢捏成的人形傀儡,你有资格直呼我家大王的名字吗?
那眼珠放出强烈的振波,使空气瑟瑟发抖。在振波的冲击下,佑俐他们左摇右晃。美智留被掀起来猛地撞在图书室门上,无力地瘫倒在走廊里。
四角形黑暗消失了,被浮在半空的金色眼珠吸了进去。那眼珠在呼吸之间退到走廊尽头,随即再次放出振波。佑俐低头抵抗,单膝跪地上身前屈,而碧空仍然张着双臂。
「佑俐大人,你带美智留阁下回图书室去!」
碧空呼喊时佑俐看到,远远退去的眼珠猛然伸出无数触手,尖端如漆黑箭镞般闪着寒光,撕裂空气朝碧空直射而来。
「危险!」
佑俐立刻猛推碧空,但迟了一步,那些触手像皮鞭一样缠住碧空,剎那之间把他悬吊在半空,他的光头快要触到荧光灯了。
触手缩回,金色眼珠又飞回走廊,与碧空一起飘在天花板附近。触手时而收紧时而放鬆,时而捲起时而解开,瞳孔中心在碧空鼻尖近旁舔舐般地徘徊观察。
金色眼球挤出混浊的白色黏液,滴落在摔倒的佑俐手边地板上。
「嗤」的一声,地板被腐蚀出一个洞。佑俐瞪大了眼睛——强酸!
佑俐急忙缩手,前倾上身想站起来,这时又一滴黏液落下,擦着她的脖子掉在了地板上。
碧空全身都被触手紧紧缠绕,只有脑袋和手指露在外面。
——呵呵!
金黄眼珠发出惊异的叫声。
——傀儡啊、你这小子!
碧空拚命地扭动脖子,他被勒得痛苦地呻吟着,挣扎着扭头避开金黄眼珠。那「眼珠」用触手将碧空时而举高时而放低,越来越凑近他的脸,并眨了一下,黏液随之溢出併流到缠绕碧空的触手上,可触手却丝毫没被腐蚀。
怪物眼珠像小孩观察抓在手里的虫子,格外专注地频频打量碧空,然后高声喊了起来。
——原来你就是「门」啊!
阿久「唧」地叫了一声从佑俐头顶跳下来,它用前爪钩住触手迅猛地向上爬去,一边爬一边撕咬触手。
「快放开碧空!你这个怪物眼珠!连手脚都没长出来,太目中无人了!」
虽然话说得有些粗野,但威慑力蛮大。
再爬几步就到碧空脖子边了,这时怪物眼珠从后面伸出另一只触手很轻易地就把阿久打掉了。阿久像小石头一般摔了下去。
「阿久!碧空!」
佑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恐惧感使她几乎窒息,心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大脑中一片空白。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战斗!怎么战斗?
「奥尔喀斯特」如何战斗?
对手是这种不可理喻的怪物!
突然,佑俐听到耳边响起了风声。另一只触手?从哪边来?
才十一岁的少女佑俐拉开了架势。从侧面窗口飞进某种物体,像疾风一般从根部斩断了几只触手。怪物眼珠痛苦愤怒地咆哮起来,像人眼似的紧紧闭住。
又一轮攻击开始了。这次佑俐也看得清楚,不是直线射击,而是划出一条弧线掠过。那是旋镖!一只钢旋镖环绕金黄眼珠一周,把触手齐刷刷地斩断。缠绕着碧空的怪物瘫软了,碧空只踢蹬了几下就倒栽葱摔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
怪物眼珠失去了多半触手,眼珠睁圆了又浮上天花板。斩断的触手落在地板上涌出强酸,顿时沸腾翻滚起来。
一只漆黑的手套抓住了侧面窗框,那手的主人像巨型乌鸦降落般从窗口俯冲进来。
他飞向昏厥的碧空并把他抱了起来。佑俐仰望着巨型乌鸦,她确实不得不仰望,大得惊人的鸟——不对,应该是人,相貌怪异的人。
这是个大汉,一个老人——他的头髮——披及半截脊背的长髮在脖颈处扎成了一束.几乎全是白髮,简直就像兜头撒上了白灰。罩裹全身的漆黑披风也沾满了白灰,不,应该是灰尘。厚厚的领口护着咽喉,双肩缝着垫肩,拖地的披风处处是破绽。
大汉翻卷着披风下摆,厚底长靴发出沉重的金属音踏过学校走廊,刚刚腐蚀的破洞发出可怕的吱嘎声。大汉阔步来到佑俐他们面前,不屑一顾地随脚踏碎地板上蠢动的触手,并把这些碍事的东西踢到一边。
「黑手套」迅速把飞回手中的钢旋镖藏在披风内侧,旋即抽出时手中已紧握两柄长剑。剑柄是银白色的,剑体如同玻璃般透明闪亮,刃长超过佑俐的前臂。
大汉把双剑架在脸颊两侧形成倒八字,耸了耸肩向大眼珠发话。
「我还没有资格自报家门!」
镇定而低沉的嗓音,与佑俐以前听到过的所有成年男子都不一样。
「我与你相同,不过是个跑腿儿的而已。」
听到嘲讽的语调,金黄大眼珠露出兇相吼叫起来,就像动物咆哮中叠加了故障机器的金属音,令闻声者魂飞魄散。
——你在戏弄黄衣王的使者!
这个怪物眼珠也敢放肆咆哮!不过它也确非等閑之辈,因为它在空中骨碌一转,瞬间就从大眼珠变成了长着无数獠牙的血盆大嘴!
佑俐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
丑恶的「大嘴」扑了过来,大汉双手舞蹈般优美地挥动双剑,但却劈空了。闪过第一剑的「大嘴」顺势转身,却被第二剑劈中,它又咆哮着撞在墙上跳到天花板那么高。
佑俐仰头望去,某种物体碎屑劈里啪啦地落在额头和脸上。那是獠牙,被砍断的獠牙撒落一地。
「大嘴」忽然一闭,整个儿全都鼓胀起来,紧接着像机枪扫射般喷「獠牙。大汉猛地翻卷披风躲开獠牙,随即轻捷地上步突刺。「大嘴」勉强闪躲并在空中翻滚,旋即突然张开,猩红的长舌蹿出来缠住了大汉的右手腕,大汉毫不迟疑地左手挥剑将其斩断,血水噗地四处飞溅——黑色的血!
顿时响起闷声闷气的哀嚎,就像一百个醉汉同时把胃中食物反呕出来。獠牙与肉块开始盘旋,碰到天花板、墙壁、走廊和窗户又反弹回来。怪物的血液散发出臭味——太臭了!即使一千个醉汉反呕都不能与之匹敌。它盘旋着碰撞着喷洒血液,獠牙与肉块迅速萎缩变小。
「你——」
「大嘴」闭住了,然后返回大眼珠。它在天花板一角停下猛地睁开,白眼球变成了血色。
这时,身裹披风的大汉翩然跳到佑俐身旁,用牙咬住右手脱下黑手套,随即把大手伸向佑俐面前。来不及躲闪,佑俐已被男子的手掌捂住了脸庞。
旋即,男子向猩红色大眼珠高举手掌——触摸过佑俐额头的手掌。
从那里迸射出一道光芒,受到猛烈打击的大眼珠发出惨叫,就像被喷洒了杀虫剂的苍蝇一头栽下走廊。在落地瞬间变成了浑身长满獠牙的丑恶血块,同时将所有的獠牙发射出去。
大汉毫无惧色,挥舞双剑和披风把獠牙全都打落,并沖向摔在地上的大眼珠。他轻捷地弓下身躯,先右后左相继把双剑刺向肉块。此番连尖叫声都没喊出,只发出泄气似的噗嗤声。
接下来静寂无声。
大眼珠怪物一点点地溃烂,彷彿渐渐风化变成了漆黑的尘埃迅疾消失。当怪物彻底消失之后,走廊上显露出倒插成V字形的双剑。
大汉拔出双剑站起身并回过头来,黑色披风下摆忽地鼓起。佑俐瘫坐在地板上,紧紧地抱着昏迷不醒的碧空。在她身后,横卧着伸直了胳膊、腿的美智留。
大汉俯视着佑俐,四目相对,佑俐猛地缩了缩脖子。
从正面看去,他比背影的印象年轻。但也有三十五六岁——不,近四十岁。
一张长脸,鼻子和下巴都尖尖的,曾在故事中几次读到「削尖的下巴」之类描述,却是头一次看到真人。
眉毛浓密,半数以上都是白色。瞳眸是黑色的,眼皮犯困似的耷拉着。一只耳朵上戴着耳饰,长达下颚的银制链条。
披风里子也是黑色。黑色立领衫上面是缝着多片黑皮革的坎肩、夹克衫。腰间系着两条粗皮带,近似工装的黑裤上有两三处烧焦的漏洞。仔细察看,长筒皮靴上系着好几根纽带,牢固地绑在腿上。
大汉仍然双手提剑,觉察到佑俐的视线就被吸引了过去,他手持宝剑玩了个花式插进腰带上的剑鞘中。
佑俐长舒一口气。
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爬上来,佑俐以为是怪物獠牙的余党,忽地蹦了起来。原来是阿久。
「佑、佑、佑俐,你没事儿吧?」
被摔在地板上似乎变成肉片的阿久看来并无大碍。
「啊!太好啦……」
阿久话说了半截,它看到了面前的黑衣大汉,「这家伙,是谁?」
这时,大汉放鬆半边脸颊笑了。被太阳晒成褐色的脸膛,彷彿鞣皮一般的肌肤。
「抱歉!我还没有自报家门。」
他抬起厚厚的靴底,一步、两步,渐渐走近佑俐。佑俐禁不住向后退缩,她本来并不想这样做。儘管如此,她的目光还是离不开大汉的倒三角脸。
大汉单腿跪在佑俐面前,抬起右手用食指指向佑俐额头。
「那玩意儿,可以像我刚才那样使用。」
他说的是徽标。
「我看你还不会用,是个新手吧?」
「奥尔喀斯特阁下啊!」他又用半边脸笑着说道,「你没受伤吧?」出乎意料的和善语调。
「是的。」
或许……
碧空没事儿吧?
「那个无名僧和这只老鼠,」大汉看到阿久皱起了眉头,「你是辞典吧!既然化身,怎么也不变个帅点儿的?」
阿久抖动着鬍鬚。
「你太没礼貌了!这是佑俐给我的化身!」
「原来如此!到底是女孩子情调。」
「唉呀唉呀!」大汉轻轻叹口气嘟囔道,「你跟着女孩来啦!」
听到这种语气,佑俐反射般地发起怒来,那大汉似乎嫌她是个女孩太麻烦。
「女孩有什么不好吗?」
大汉平淡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你的僕从……也该让他醒醒了!」
这时佑俐突然惊慌起来,觉得自己太不近人情了。
「怎、怎么做?」
大汉用没戴手套的右手摸摸自己脑门,看到佑俐目瞪口呆,他又叹了口气,随即把佑俐的右手掌拿起来贴在脑门上。
「跟刚才一样。你看,这样一按,徽标的功力就传到手掌上了。」
真的!手掌上出现了与徽标相同的淡淡光圈。
「你把手贴在僕从的额头上试试!」
佑俐如法行事,碧空轻轻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他刚刚睁开眼睛猛地跳了起来,差点儿跟佑俐头碰头。
「佑俐大人!佑俐大人你没事吧?」
碧空如同魔术箱中跳出来的傀儡(这样说对不住碧空),但他惊恐的喊声令佑俐忍俊不禁。
「我没事儿,碧空。」
随后,佑俐抱起美智留刚要把额头徽标贴上去,黑衣大汉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个女孩不是僕从吧?」
「嗯。」
「那就让她再躺会儿吧!等我们谈完自己的事情再说。」
「我感觉到附近有书,」大汉瞅了一眼图书室门,「那是图书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