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出真相对艾琳娜来说是个赌注。
其实也有在那个场面下,对大臣主张自己的正当性这个方法。
但是没有可以证明的东西。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管艾琳娜一个人怎么叫喊,也只会给对方反击的理由:克菈凯雅没有做出任何行动的理由恐怕也在这里。要是在那场面下引起骚动,那才真的是不明智——
不过,这件事已经是足以让民心浮动的丑闻了。克菈凯雅才十五岁,没有任何实际的政绩跟经验,年轻貌美的少女帝王虽然受到人民喜爱,可是还没有到会受到尊敬的地步。
然后,这个国家的国王,任何时候都有可能会被推翻。
艾琳娜为了整理思绪而站上阳台的时候……
碧蓝的天空出现了一个黑点,她正试着仔细观看的时候,那团越来越大的黑点变成了一只鸽子,降落在阳台的栏杆上。
「耶纳!」
那是拉斐尔送给她的传信鸽。它前几天刚从这个阳台带着艾琳娜託付的希望被放出去,带着一封写着自己被冤枉的信。
「公主殿下,信上写了些什么呢?」
房里传来卡莉安的声音,忠心耿耿的她不管艾琳娜再三的劝告,以跟塔丽亚的约定为由一直不愿意返回法斯堤玛。
艾琳娜压抑紧张的心情,着急地打开信件,但是——
「………拉斐尔先生今天要动身过来。」
「真的吗!」
「冷静点,并不是来帮助我们的,而是为了釐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艾琳娜知道自己讲得很轻描淡写。
就算拉斐尔来了,克蓝凯雅大概也不会让他们见面。负责说明的人是克菈凯雅的话,她绝对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证言。
『为了了解详情,我派拉斐尔去了。』
信上只写了短短一行。
艾琳娜非常失望。在小小的纸张上能书写的空间的确有限:写得太过详尽的话,又伯万一落入他人手里就糟糕了。
但是光是只有这样,无法推测出阿尔法迪卢真正的想法。
一思及此,艾琳娜突然间全都明白了。这该不会就是他真正的想法!?因为对阿尔法迪卢来说,优先事顷是跟布兰纳的外交关係——
「公主殿下……」
沮丧的艾琳娜,使卡莉安脸上也出现不安。
「啊,不要紧啦。」
艾琳娜急忙澄清,她不能再让这个女孩更不安了。
如果已经没办法依靠别人,她一定要自己採取行动才行。
无论如何都要想出见到拉斐尔的方法,只要见上一面,局势或许就会有所改变。
虽然拉斐尔不会光因同情而庇护自己。
但不论他本人内心怎么想,对法斯堤玛来说,重要的还是维持国家之间的和平。
因为千涉他国内政而让两国关係生变,不是一位政治家会採取的行动。
自己不管怎么说,都是布兰纳的公主,重视父亲意志的并不只有克菈凯雅。
艾琳娜也想以父王女儿的身分,以及布兰纳公主的身分,来完成自己的任务。
任务——也就是成为法斯堤玛的王妃,为两国的和平尽最大的心力。
艾琳娜把信拿近嘴边,努力思索着方法。
就算今天抵达,时间这么晚了,会谈应该也会在明天举行。除了来访的原因之外,丧礼仍在进行中,国家应该不会举行欢迎的宴会,所以他今晚应会住在迎宾馆。
「公、公主殿下?」
卡莉安不安的声音,让艾琳娜转头看向她。
迎宾馆是建在宫殿範围内的两层楼小洋馆。
它由大理石所建,并不算是很宽敞,但周围的庭院经过精心设计,能让客人们充分享受布兰纳的工艺及美术。
五彩缤纷的花朵不在话下,还有铺设拼贴艺术的走道外加人工水池,以及样式典雅的凉亭。一走进来就能看见的前庭里设有巨大的喷水池,以及受到精心照料的矮树丛。
翠绿的广大草皮上以前有摆放路西安敦的圣人像,但阿历克赛因为在意外国宾客的感受,而派人将其栘到宫殿的中庭了。
佔地虽然不大,但这个地方充满历代布兰纳国王的荣耀及睿智。
正因为是招待外国人的地方,所以才会集合了布兰纳的各种精华于一地。
能够下榻在这里的几乎都是君主及大臣之类的国宾,只是各国大使是无法使用这个地方。因此虽然丧礼还在举行,迎宾馆的周围却很静谧。
不过也只到昨天为止了。
到了黄昏时分,迎宾馆的气氛变得有些慌乱了起来。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拉斐尔的突然来访。在阿尔法迪卢膝下还没有王子的现状下,身为第一王位继承者的他,地位可以跟大臣匹敌。
对布兰纳方面来说,这件事完全在预料之外,从昨晚大臣们的发言看来,这次的内部骚动应该还没告知法斯堤玛,他们应该作梦也没想到,艾琳娜居然会放出传信鸽。
「新的床单在哪边?」
「银制器皿不够啊!」
「浴室的火把快熄灭了呢。」
「行李还没运进来吗!」
在火堆燃烧的前庭,两国的语言不断在空中交错,人们忙碌地四处奔走。
艾琳娜混在人群当中,把遮住嘴巴的头巾确实地往上拉高。
法斯堤玛的传统服装真的非常适厶口隐藏真面目,加上卡莉安在室外一直都有遮住自己的脸,布兰纳人应该也不知道她真正的长相。
所以才会到现在都没被起疑。现在待在房里的人,其实是穿着艾琳娜衣服的卡莉安。
幸好她们的身高相近,士兵们也没有详加确认。
从女性的脸上剥开头巾或薄纱,对谢里夫教国家来说,就像是在污辱他们的国家,如果弄得不好甚至有可能发展成外交问题。而且士兵们大概作梦也想不到,那个温顺的小公主居然会做出这么大胆的行为。
(不要紧的,不要做出可疑的举动就好!)
就在她边自言自语,边用手指触摸遮住嘴巴的布时……
「喂,那边那个女的。」
「是、是的。」
艾琳娜反射性地回答之后,脸色整个化为惨白。刚才叫住自己的人用的是布兰纳语,自己明明穿着法斯堤玛的服装,才刚重新整理完心情,居然就犯下这种错误。
心脏的跳动快到几近疼痛,脖子也冒出冷汗。
艾琳娜做个深呼吸,试着冷静下来。
不想点办法不行,幸亏刚刚讲出来的只是简单的回答,应该可以矇混过去。
艾琳娜为了不和对方四目相接而低下头,等待对方的下一句话。
不要主动抬头,也不能用布兰纳语说话,只要接下去都装作不知道的话,应该就不会被揭穿。——她拚命对自己这么说。
「你要去哪里?」
对方用布兰纳语问道,低着头的艾琳娜摇了摇头。
她在黑暗中试着想要看清楚对方,然后看到草地上有一双穿着长靴的腿,视线範围的一角则看到类似宽袖法衣的衣摆。
「非常抱歉,我听不懂这边的语言。」
艾琳娜用法斯堤玛语回答。就在那瞬间,她的下颚被抓住,脸硬是被抬了起来。
她无法出声尖叫,因为嘴巴隔着头巾被捣住了。
「别说话。」
嘴巴被捣住的艾琳娜突然睁大眼睛,因为用法斯堤玛语小声跟她说话的人,正是阿尔法迪卢!但是他的装扮却是宽袖法衣加上外袍这种典型的布兰纳服装,头上当然没有缠着头巾,乌黑的头髮也裸露在外。
「陛、陛下!?」
对方的手栘开后,艾琳娜小声地叫唤。
「公主,是你吗?」
阿尔法迪卢一样压低音量问道。
艾琳娜急到还来不及回答,就把头巾粗暴地拉下。看到她的脸后,阿尔法迪卢的眼神瞬间变得很柔和。
一因为背影有点像,我想说该不会是你……一
阿尔法迪卢一说完便用力拉住艾琳娜的手,为了跟上走得很快的他,艾琳娜不得不开始小跑步。
过了一会儿,两人来到离闪烁的火堆颇远的庭院一角。
一停下脚步,阿尔法迪卢便回头望着艾琳娜。
两人不发一语地对望着彼此。
明明更重要的事堆得像山一样高,双方第一句问的却是相同的话。
「为什么穿成这样——」
两人同时开口说出这句话,而且艾琳娜用的是法斯堤玛语,阿尔法迪卢是用布兰纳语。
「…………」
在瞬间的沉默后,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果然是你。」
嘴角还泛着笑意的阿尔法迪卢,抱住了艾琳娜娇小的身躯。
艾琳娜很意外自己竞如此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在法斯堤玛图书室的时候,明明内心七上八下的,现在连那余韵都令人感到回味无穷。
「幸好你没事。」
阿尔法迪卢发自内心的话语,让艾琳娜心中充满安全感及喜悦。
幸好你没事。——这一句话使她高兴得差点哭出来,因为感受不到信件的温暖而受到伤害的内心,不知不觉问已经痊癒了。
「我们回法斯堤玛吧。」
来自头顶的一句话,让艾琳娜不禁抬头望着阿尔法迪卢。
「我不能没有你。」
「……我?」
他点点头。
「你听我说。」
在艾琳娜的注视下,阿尔法迪卢开始娓娓道来。
「一直以来,我都努力想当个比任何人都还贤明的国王,也一直努力着想要比任何人都像法斯堤玛人。就我的立场,这应该是十分正确的抉择。」
他不得不承认母亲的出身、一身象牙色的肌肤,以及蓝灰色的眼眸。
宽袖法衣搭上外袍这种布兰纳人的服装,在他身上讽刺地相当合适。
如果是市井小民就算了,但在宫中,他的相貌一定很格格不入。
所以,他才会比任何人都努力,一直奋力做到让其他人不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在这点上,阿尔法迪卢跟只求安住而整天惧怕的艾琳娜,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不过………」
阿尔法迪卢深吐一口气。
「我心里的角落,总是感到隐隐作痛,那是原因不明的疼痛。」
阿尔法迪卢看起来似乎很痛苦,艾琳娜知道原因,可是说出来实在太残酷了。
她想起那幅在谢里夫敦的圣堂被烧掉的画,那幅可能是他母亲的路西安教圣人像。当时的光景正象徵着一切,阿尔法迪卢到现在为止,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像那样硬是斩断自己的迷惘;抱着用火焰燃烧自己的心情。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见你,我就——」
阿尔法迪卢至此梢作停顿。
「该怎么说才好……并不是说完全不会感到疼痛,只是疼痛逐渐不会让我感到不快。就算内心仍隐隐作痛,我也能够泰然以对——啊,我也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总之就是……」
阿尔法迪卢拚命地用不熟练的布兰纳语诉说着。
(这个人………)
——他是真心希望我能了解自己的心情。对这样的我、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年幼公主,拚命地想要传达自己的想法
艾琳娜的胸口感到暖呼呼地。
看着因没办法顺利传达心情而着急的阿尔法迪卢,那太过悲痛的模样,让艾琳娜内心饱受煎熬。
——不用再说了,我了解你的心情,所以用不着着急。
——但是,我该怎么做,才能传达这个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