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身

经过了第一个星期的晨间修行。

在秋音的搀扶下，我好不容易能够一个人去洗澡了。我泡在温泉里哼着歌，感受着身体的疲劳迅速消失，这种感觉真不错。

「呼～肚子好饿。不知道早餐吃什么呢—」

在更衣间穿衣服时，我突然看到房间角落有一个体重计，于是便想说量量看，反正好久没量过体重了。

「……咦？」

站在体重计上的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竟然……减了十公斤！

「对喔，刚开始修行的时候我也突然变瘦了……可是……十公斤……也太快了吧？」

一股不安的情绪掠过我的心头。这可害惨了我。

我变得毫无食慾。

明明肚子很饿，想要大吃一顿的时候却觉得食不下咽。琉璃子特地为我做的早餐就摆在眼前——煎鲑鱼、蛋卷包葱、弹性十足的鱼板和美乃滋拌小黄瓜、烤火腿、萝蔔味噌汤，但我都吃不下去啊啊啊～

「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吃了，夕士。」

秋音竟然说出这么无情的话！这个魔鬼！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吃完了一碗清粥。后来虽然回到房间休息了，但是到了中午还是没有恢複食慾，于是琉璃子为我準备了鸡胸肉和山芹菜的稀饭。

琉璃子的特製稀饭超级美味，不过吃完了之后，我还是没办法像昨天那样感觉到身体内的力量恢複，头脑也没变清醒。好奇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的午间修行先暂停吧，你可以好好休息。」

再加上秋音的这句话，更让我觉得不安。

这果然还是因为我的身体状况不好的关係吧？

升级后的修行对我来说，还是勉强了吗？

我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度过午后时光，懒洋洋的，但是我连个瞌睡也没打。

今天的夏季庭园依然充满了灿烂的光芒，山田先生弓着原本就很驼的背在清理杂草。在他旁边，一个彷佛巨大马陆的东西缓缓移动着。它的躯干直径大概有五十公分吧？长度究竟有几公尺呢？巨大马陆光是穿过庭院就花了三十分钟。我茫然地望着那幅光景。蝉鸣如雷，公寓里却异常地安静，偶尔传来的风铃声听起来总带着那么一点寂寥。

「长谷……现在在滑雪吗……」

在风铃声的催情下，我久违地感受到想起长谷时的寂寞情绪。

我本来以为在妖怪公寓学习了各种事物之下，我的思考方式和行动都会改变，对自己的想法和对长谷的想法也会变得很充实，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应该都不会有问题才是。只要有长谷和公寓里的大家……这份信赖是不会动摇的，绝对不会。

而现在，我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寂寞，是因为不相信自己的缘故吗？因为我现在的状况非常不稳定吗？我是不是在担心新的修行能不能继续下去？

「呿，在这种时候就想起长谷，我还真是一点儿都没有成长哩……」

盛夏的阳光渗入我的眼里。

沐浴在彷佛要燃烧起来般的太阳光下，我舒服地看着向日葵，结果突然想起了田代，让我稍微开心了一点。

「她大概跟樱庭她们一起去海边玩了吧……」

我也好想跟那三个活力十足的吵闹女生见面。

小圆拿着绘本过来。

我接过绘本，本来想读给他听，不过又突然决定站起身。

「我们来玩超级马莉吧，小圆！」

小圆好像很高兴（小圆不会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他很喜欢看电动的画面。

「沖啊！可恶！怎么样！呜喔喔喔喔喔！」

我激动地打着电动，一旁的小圆则是一边看着萤幕，一边拍手、转圈、左右摇晃（在跳舞吗？）。这阵子，他学会这些动作了。

到晚餐时间之前，我一直目不转睛地打着电动，小圆则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是跳舞跳累了吗？）。大概因为我像是在为父母复仇似的拚了命打电动，肚子很饿，晚餐时也恢複了往常的食量。我鬆了一口气。

琉璃子为我準备了好吃、好消化，又很有分量的「软绵绵蒸汉堡排」。据说在製作汉堡排的过程中加了美乃滋，才会有如此浓郁的味道和鬆软的口感。配上青紫苏和日式沾酱，感觉就成了一道对身体非常温和的「日式料理」，少许的蒜味令人胃口大开。感恩！

「唉，人果然不能不吃东西！」

我边吃着汉堡排边扒着白饭，打从心底这么想。脑浆和全身上下都感到喜悦，因为我「能吃饭」啦！郁闷的心情好像已经成了好久好久以前的故事。

「呼～我真是太单纯了……」

我对于放了蛤蜊的蒸豆腐感动万分，一边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年轻的时候就是要这样，不然哪混得下去哩？」诗人笑着说。

「因为身体和心灵都不安定，才会昨天想东想西，然后一直重蹈覆辙喔！如果你在这个阶段停下脚步，越觉得没什么好迷惘的，世界就会变得越狭窄，之后反而更辛苦。」

诗人的话说到我的心坎里了。

迷惘无妨，烦恼也没关係。我明明知道这些道理的。

迷惘和烦恼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不安。可是……

「越觉得没什么好迷惘的，世界就会变得越狭窄，之后反而更辛苦。」

诗人说的这句话让我觉得非常沉重——尤其是说到「更辛苦」。

吃过充满琉璃子爱心的晚餐，又听到诗人的这句话，我顿时觉得精神百倍。明天就算会烦恼、会迷惘，我也一样会充满活力的。

之后连续两天，我还是持续吃不下饭。早餐和午餐我都只吃得下一碗粥，也没什么精神。

这几天心里实在是很不踏实，我一直躲在房间里听音乐，连看书的兴緻都没有。为了不去思考不必要的事，我让自己所有心思都专注在音乐上。虽然我很怀疑富尔是否察觉了我的想法，但他也没从「小希」里跑出来。

「平常老是会在那边七嘴八舌的说……」

我抱着沉重的脑袋瓜，瞥了桌子上的「小希」一眼。明明没什么要事，我却一直想把富尔叫出来：不过我忍下来了，这是我的「骨气」。

「可恶！」

我在铺在榻榻米上的垫被上用力地踢开了毛巾被，忽然好想随便对人发脾气。想要把东西丢出去、把它砸个粉碎的冲动驱使着我。这种时候……这种时候……只能出门了。

我离开了公寓。

拖着懒洋洋的身体，我漫无目的地走在盛夏的街道。我避开人多的地方（因为如果不小心碰到小流氓的肩膀的话，我一定会立刻跟他们打起来。呃，其实这样子也不错），走进了住宅区。

毒辣的阳光烤着我的头顶，汗水如同瀑布一般地流下来。我觉得口渴，觉得喉咙不太舒服，但还是说服自己不準停下脚步。

对了，我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还待在伯父家的时候，只要一碰到什么难受的事，我就会离开伯父家，在街上游荡。就算想要迁怒于某个人、某件事，在那个家里也做不到，所以我只能拚命奔跑，把自己累得不成人形之后再倒头大睡。现在想到，竟莫名地怀念了起来。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好像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我还是没什么成长嘛……」

我那快要被炎夏煮熟的脑袋一面思考，身体一面死命地走着，我究竟在什么地方走了多久呢？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了眼熟的道路。

「啊，我记得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的话……」

鹰之台海港公园。这里没有海水浴场，虽然是夏季的海边，在热得要命的午后时分，游客寥寥无几。在公园里玩耍的孩子们也只有小猫两、三只，非常安静。

火热的太阳照着大海和水泥，海面上闪闪发光。

我让公园饮水机的水从头浇下，然后狠狠地喝了起来。

我恣意躺在树荫下的长椅。小船的剪影横过逆光的闪烁大海，带着鹹味的海风缓缓吹过树荫。

现在几点了呢？从这里看不见公园的时钟。

今天不做午间修行好吗？秋音说不定觉得今天要修行一下哩。还是回公寓去比较好吧。可是我还不想回去……

结果，在夕阳西下之前，我都待在海港公园里。

好不容易从长椅上坐起身时，我忽然发现「小希」在屁股口袋里。

「什么时候进来的啊……」

「我们永远和主人同在。」

对了，富尔好像曾经说过这句话吧。只不过，他现在似乎决定缄口不言。

我看着「小希」，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

「好了，回去吧。」

我将「小希」塞回屁股口袋，又开始走了起来。

那些大人——包括秋音——都没有特别提起我的这种状态。不过他们跟我说了一些自己的往事。

「那时候也是一天到晚烦恼、迷惘，还做了一大堆蠢事哩！」

画家这么告诉我。我还以为他的人生从小时候开始就很顺利呢。

「不只『老是打破学校玻璃窗』，还骑了『赃车』喔。」

「你是尾崎丰⑵啊。」秋音笑着说。

「不过这都是国中时代的事。上了高中之后，我就毫不迷惑了。」

「为什么？」

「因为我开始画画了。」

「喔……」

「当然，我也有画不出来的时候。后来觉得在日本画坛碰上瓶颈，就跑到国外去，当时也吃了不少苦。但是我已经决定一辈子都要画画了，所以不管是烦恼、迷惘还是辛苦，现在全都成了好的回忆——就算我现在当不了画家也一样。」

就算我现在当不了画家也一样。

喔，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这种事情，不是看结果的啊！

「姑且不说烦恼，迷惘的话，我倒是没有过。毕竟走上这样的人生，是从我出生那一刻就注定的，而我也早就知道了。」

龙先生这番话果然很有他的风格。

「那龙先生是怎么解决烦恼的呢？」

「跟阿明一样啊。不管发生什么事，不去克服的话，我的生活和人生就无法继续下去。除了克服之外，别无他法啊！」

「我也跟龙先生一样。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自己的将来了，所以才能熬过所有难受的事。因为不熬过来的话，就没办法实现梦想嘛。我有决心，不管碰到什么事，我都要熬过去！」秋音也说。

「年轻真好啊。就因为还年轻，才会思考这些，然后去实践。」

诗人平静地喝着茶。

「一色先生呢？」

「我没有烦恼，也没有迷惑呀。」

「我就知道！」

大家全都哈哈大笑。

「年轻的时候，不管做什么别人都会原谅你。烦恼也好、迷惑也罢，干蠢事都行，大家都这么走过来的。只是，现在的年轻人欠缺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觉悟』。」

画家的眼睛发出冷冽的光芒，继续说：

「没有觉悟，也没有想法，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大脑，凈做傻事的家伙，充其量只能叫做蠢蛋而已。唉，不过单纯的蠢蛋只要不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还是可以原谅的。」

在有所觉悟的情况下真心做蠢事的画家说出这番话，感觉更是有分量。

「我看还是因为资讯量过多的关係吧。」

「指示也是问题所在吧。我打工的地方啊，也有很多年轻人是除了指示之外什么事都不做的。明明只要多想一点点就能做到的，他们怎么就想不到呢？我真的搞不懂。」

「现在的小孩子的确是越来越没有想像力了。」

「对啦！就是想像力的关係。」

「这就是电子通讯太过普及的弊端。」

「我看是父母不好。叫那些做父母的不要再给我偷懒了，好好管教孩子啊！」

「太过强调孩子的自由和权利了吧，小孩子没自由也无所谓啊。」

「说得好啊，秋音！」

大家的话题似乎转移到「教育论」上了。

（觉悟……觉悟……）一边听着大家的话，我一边思考着刚才的言论。

画家是在对自己将来要靠画画吃饭有所觉悟之下，才能克服所有的辛苦。

龙先生和秋音则是为了孩提时代就注定的将来，无论如何都得熬过难关才行。

大家都没有对我说：「所以你也要有所觉悟。」

我还不用对「无论如何我都要成为魔法师」有所觉悟。

我想让自己现在的迷惘和烦恼、辛苦，全都成为「好的回忆」。就像画家一样。

这样子就可以了。

拚命烦恼、迷惘得想哭、叫苦连天陷入忧郁……现在，我要「深刻感受」这些辛苦，让这一切「成为我的血肉」。

这样子就够了。

到了隔天早上。当我开始诵读神咒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